卖故事的浪人

走南闯北的浪人以卖故事为生。

某天浪人走到大漠，看见沙子像盖着一个海，鲸波巨刃泛着冷冷的光。风从远处来，裹着一层砂纸，刮得他脸生疼。

他牵着一只跛脚的骆驼找到了客栈，又用这只可怜的骆驼换了一些水。他闭着眼喝水，突然听见驼铃在响，以为那抠门的掌柜准备把骆驼戴着的驼铃还给他了。

浪人睁眼一看，一个圆圆的脑袋，两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掉了门牙的嘴巴，脖子上戴着掉了色的铃铛——和猴子差不了多少的女孩子。

女孩子眨巴眨巴眼睛，说：“我知道你要买花。”

“你的花呢？”

“这里。”

女孩子用一根枯干的树枝在地上画了一个五角星。

浪人把水分了一些给女孩，听她像只鸟叽叽喳喳，讲她有三百六十五朵花，一天画一朵，到了闰年，会找到第三百六十六朵花。

浪人说：“我没钱买你的花，可是我的故事值钱。”

女孩子点点头，颇有大将之风地示意他讲话。

浪人喝了一口水润嗓子，沉默了几秒，才在女孩子的催促下开口——

有个人一辈子过去了都还没活过。

他七岁的时候上学有书看，书里说，去大漠的都不是普通的人。去大漠和不普通，这个人的前半生做到了后者。

七岁那年他爹一把斧头砍死了她娘，正义的人把他爹抓了准备让他把牢底坐穿，而他被亲戚领走了，三百六十五天，从房子里住到树上，一天一个地儿，到了闰年，会找到第三百六十六个栖息地。

他是个杀人犯的儿子、你别和他接触、听说他娘也不检点……周围的人这样评论他。

他拿着一柄小斧子砍树，看见的人哭喊着：杀树了！

这个人的斧头，没有血腥味，却也差点把牢底坐穿。

正义的人啐了他一口，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的儿子会打洞。

后来，正义的人们突然发现，这个杀人犯的儿子杀的是树，不是人。他们闹哄哄的讨论了一番，法官的小锤子敲了又敲，改判砍掉他砍树的手。

那个看见的人说，他两只手都砍了，还有一只脚，踹了树，也该砍。

行刑的时候在大广场，那个他住了二十一次的地方。

施行的人拿着一柄小斧子，这个人认出来是他的那一把。他一声不吭地看着施行人举起斧子挥向他的手，沉默着见他的断手在地上滚动。

他突然想起他娘死的那天，他躲在床底看她狼狈的躲避，看她向她投来的求助的眼神。

这一定是报应。

施行人准备砍右手时，这个人突然发起疯来，吓得施行人从高台上跌下来，摔断了脖子，死了。

而他红着一双眼，用仅剩的那只完好的手握紧斧子，闯出了地狱。

这个人做了一个不是普通人能做的决定——去大漠。

“你太坏啦。”女孩子一脸正直地看着浪人说，“怎么可以给女孩子讲这么坏的故事呢？我要听的是仙女姐姐和凡人相爱的故事！”

女孩子扁着嘴，又结结巴巴地开口问：“这、这个人……疼吗？手没了，疼吗？”

“不疼。”

“你怎么知道！”女孩子又不开心了。

浪人说：“这个故事里有我。”

他伸出左手揉了揉女孩子乱糟糟的头发。

女孩子偏过脸，吸了吸鼻子，说：“看你这假手也干净，我就允许你摸我头了。”

……

浪人卖了一个不会再讲第二次的故事，又要开始走南闯北。

作者 │ 盐枝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