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3125年夏 都城

      只听得咣的一声，墙上的装饰画砸了下来。维特从他的美梦里惊醒过来，迷迷糊糊地责怪自己昨天晚上不该拿太短的钉子来挂那幅画。

        画是他的生日礼物。昨晚，维特度过了自己的二十岁生日，几乎所有在都城的朋友都来给他庆祝。这些朋友全是同事，他们一起在集市上的铁匠铺工作。至于维特，他不是本地人，他在两年前来到都城，之后就一直在这个铁匠铺里干活，拿了一份对他而言还不错的收入，日子过得也挺像样。他还记得两年前自己独自一人来到都城时的感觉——当时，从未见过大都市的他曾被都城的繁华深深地吸引——到处人来人往，车水马龙；建筑物一栋接着一栋，绵延不绝；还有一座巨大的城堡威严地耸立在城市中心......比起这些，他是多么的渺小，又是何等的孤独。幸运的是，机缘巧合之下，不出两天他便找到了铁匠铺的工作，铺主老乔还好心地叫人带他找了房子租下。维特就这样开始了他在都城打铁的生活。

        现在，他早已习惯了城市生活。他在床上伸个懒腰，坐了一会儿，然后不紧不慢地起身去拉开窗帘。窗外天色刚亮，路上行人还不多，卖早餐的下等人已经推来小推车准备迎接第一批顾客了。

        维特现在住的这一小片居民区由十几栋三层楼高的联排别墅组成，就在市中心附近，闹中取静，本是专门提供给中等人的。后来，也有中等人房东把一套房子分开租给几个下等人。由于这些房子都属于帝国财产，因此他们需要为“租房给下等人”的行为上缴百分之十的“跨等级管理费”。但是不管怎么说，房东的总收入还是增加了，而像维特这样的下等人也捞到了便宜。

        我们的下等公民维特是个不错的铁匠，他很快搞定了装饰画，然后买早饭、吃早饭、换衣服、出门。

        太阳完全升了起来，阳光洒满了宽阔街道，照得路人有点睁不开眼。今天是个好天。与往常一样，维特预留了足够多时间绕远路一路小跑到铁匠铺。道路上熙熙攘攘，热闹非凡。为了避免撞到行人，维特不得不左躲右闪。他享受早锻炼的时光——他喜欢热闹，喜欢城市里繁忙的景象，喜欢广场中央的喷泉和建筑物上精美的浮雕。唯一让他感到不自在的，是道路两旁随处可见的石雕，每隔一两百米就有一个。石雕表现了帝国领袖权威与力量，而衬托这股力量的就是领袖脚下被砍了脑袋，或是胸口插着一柄剑的敌人。“真血腥。”他总是这么想。

        “所有人一生下来就是真神的信徒，信仰真神，得到真神的眷顾。”

        每具雕像下面的石墩上都刻着这句话。每一届的帝国领袖都会说自己是真神的头号信徒，是真神亲自挑选出来的领导者，所有子民必须通过服从他的领导来证明自己的虔诚。大多数人也都默许了这一说法，又或许他们是真的发自内心地这么觉得。然而，像小部分人一样，维特始终心存疑虑，无法说服自己相信这些荒诞不经的东西，更无法表现得心悦诚服，只不过他不愿花心思去多想，他知道，他什么也想不通。

        不多久他已经来到了集市的大门外，门两旁高大硕壮的真神侍者像正炯炯有神地瞪着来来往往的人们。每个想要进入集市的人都必须向人像行礼，而下等人要行的是跪拜礼。轮到他了。维特走上前，心不在焉地跪下，满脸不屑地磕了头。好在他弯下腰去的时候，在一旁监督的士兵看不到他脸上挑衅般的表情，否则他将立刻被移送法办，然后法官会宣布将他拖到集市广场上当众抽上二十鞭子。

      士兵摆摆手，让维特进去。

      集市上人头攒动，好生热闹。尽管道路很宽敞，但还是挤满了人。由于都城允许下等人自由买卖的地方并不多，加之中上等人的商铺承租费用太大，想要做生意下等人便全都集中到了这里，都城唯一一个专为下等人提供服务的大型集市——星月市场。大量廉价的小店集聚于此，品类一应俱全，吸引了众多下等人顾客。遍地商机让这儿变成了名副其实的不夜城，“星月市场”也因此得名。

        维特走过十几家店铺，拐了一个弯，再经过一家海鲜烧烤店，就到了名叫“章鱼合金”的铁匠铺。之所以起这个名字是因为铺主老乔对烤章鱼情有独钟，况且他的铁匠铺还能生产品质良好的合金。老乔在二十年前，也就是维特出生那年，开始经营这家铺子。当时，他特地把店开在了同样刚刚开张的海鲜烧烤店——“阿汤烤鱼”旁边，这样他就不用担心没的炭烤章鱼丸吃。二十年过去了，老邻居阿汤的店已是家颇有声望的小吃店，还成了本地特色美食，甚至能经常吸引到上等人前来光顾。虽然有些上等人财大气粗，专横跋扈，从不把小店老板放眼里，但阿汤还是很欢迎他们，毕竟人家给起小费来可不会有丝毫吝啬。至于老乔，他的铁匠铺也经营得风生水起，比起周围的小店，规模相当可观。他将店面分成了多个部门，能够提供的服务很是齐全：有制作刀叉锅碗等生活用品的；有制作耙子斧头等工具的；还有制作各类武器装备的等等。维特就在老乔手下当补铁匠，主要负责修补金属制品。他最常遇到的活儿是焊接，比如断了手柄的菜刀，断成两段的佩剑，或是脱臼的锤子都是他的必修作业。

        维特原本就技艺娴熟，经过了两年的练习，对冶金铸铁的活计就更加了如指掌。而老乔也非常器重维特，想让他钻研材料学，指望他没准儿哪天能造出溪流工匠的品质。

        “半个钱。”维特说，他是指半个银币。

        “喏。”一个胖乎乎的中年男人一手拎着一袋土豆，另一只手从口袋里掏出了半个银币递给维特。他是来磨菜刀的。

        说翻脸就翻脸的除了位高权重的特等公民，当然还有老天。天空趁人不在意的时候变了模样，黑云遮住太阳，雷声隆隆作响。闪电时不时地划过天际。路上行人纷纷躲雨，道路空旷了一大半，小吃店里生意前所未有地兴隆。

        “为什么不劈在城堡上？”里奥用没人能听见的声音说道。他从上衣口袋里摸出上等人的小徽章，向雕像点了点头，又向站岗的士兵问道，“早上好，长官！你知道哪里有上好的铁匠铺吗？”

      “您好，先生！往前走一段，看到一家书报摊就向左转，你就能看见“章鱼合金”在你的右边。”面对上等人并不多见的尊重和抬举，士兵极为礼貌地回答道，“上个礼拜，我的剑在训练的时候折断了，也是去他们那里补的，修完就像新的一样。”

        事实上，里奥并不想让技艺不精的下等技工替他处理刀刃上的口子，但眼下别无选择，时间紧迫，他的任务才进行到一半。业余工作也要认真对待，当时自己可是答应得好好的，他边想，边迈开步子朝“章鱼合金”走去，任凭硕大的雨点打在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