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暂的岁月永放光辉
黄家驹《光辉岁月》这首歌公开发行时,我正跨出校园,踏入社会,成了一个海员。
那时的我,狂妄远远大于谦卑,冲动远远大于冷静,任性远远大于理性,亢奋高高地占据了大脑,指挥着躁动不知疲倦的身体团团转。
黄家驹在《光辉岁月》里,不仅以他醇厚苍凉的歌声、宽容豪迈的歌词,解了我青春岁月里的喜怒哀愁情怀,还用一股低沉雄浑的正直力量,直指远方,催得人滚滚向前。这也是引起强烈共鸣的地方。
很快,《光辉岁月》就深深地烙在我青春的体骼里。我对黄家驹多了一缕镂骨铭心的崇拜。
那时,宣泄青春情绪、宣示偶像崇拜的最好方式就是到歌厅唱KTV。
朋友胖子开了家歌厅,因为也是黄家驹的超级拥趸,所以歌厅的名字用黄家驹的“大地”歌名来命名。
到大地歌厅者大多是黄家驹的年轻歌迷。歌厅成了年轻歌迷的沙龙。归航回来的每个夜里,我都在这里度过。大家聚在这里,喝着啤酒,轮番上台吼着他的歌,讨论着他的歌。
喜也好,忧也好,怒也好,哀也好,乐也好,愁也好,必高放其歌。他的歌在我的青春岁月里流淌,我在听唱他的歌中成长成熟。
也在听唱他的歌中书写着我的青春故事。
那一天,轮到我上台唱时,已经微醉,台下的弟兄们,有的俏皮地吹着口哨,有的拍着桌子噢噢地叫着,如BEYOND莅场似的热烈。我站在台上,兴奋激动,紧握麦克风,使劲地吼着《光辉岁月》,唱到“迎接光辉岁月,为它一生奉献”时,一个女孩腋下夹着一束花(那个年代歌厅里都是塑料的,循环使用),两手各端着一杯啤酒,朝台上走来。
规矩,虽然素不相识,来者也不可拒。
我豪气地一仰而尽,她款款地向我递上了鲜花,清澈明亮眼瞳子深深地印在我的心上。那一刻,我对着麦克风,纷乱地说:“谢—谢谢—谢!”
我不顾台下一阵阵尖叫起哄声。从台上走下后,我径直朝她的桌子走去。
这个女孩叫丰芳,是和闺蜜小素第一次一起来这里感受BEYOND氛围的,感觉挺好。
接着,她常来。台上,我们互相送花敬酒;台下,我们一起喝酒谈论BEYOND。每次尽至欢颜,已是夜深人静。
在一次散场送她回家的路上,路灯的光昏黄柔和,空气散发着丝丝清新,夜风轻轻地吹拂,把她齐肩的秀发赶堆在下风边,露出清纯白皙的脸庞。
我们一路默默无语,除了风吹树叶的沙沙声,周遭阗静。临近她家时,我不由自主地一把搂住她的腰,狠狠地把她拽入怀中。这似乎在她的预料之中,她没有犹豫和反抗,只是娇羞地闭上眼睛。我宽大厚实的双唇大胆地把她两片红润的薄唇给紧紧地盖住了。
她说,第一次就对我歌声里忧郁夹杂的苍浑、狂羁又不失豪迈的气质充满了好感。
她说,那一夜是她的第一次,虽然来得很突然,很狂乱,但很浪漫,很激动,以致她终生不忘。
她说要嫁给我,而且要选在BEYOND的现场演唱会上嫁给我。看一场BEYOND现场演唱会是我们那时最高最现实的理想和愿景。
第二天,我出海了,这次要把货运到南非开普敦后,再到吉布提装货返回,一个来回得好几个月。
在浩瀚的印度洋上,庞大的货轮显得孤独渺小。黑魆魆的深海里折射出的七色光彩,一会儿模糊,一会儿清晰。只有当看到海鸟在水面上飞翔的时候,才会感到海上有些生机。
心中装满了她,而身边又没有她,是一种煎熬。煎熬过头后,是颓废。每当这时,我就站在船上,迎着印度洋的海风,高歌着《光辉岁月》:
一生要走多远的路程
经过多少年
才能走到终点
梦想需要多久的时间
多少血和泪
才能慢慢实现
天地间任我展翅高飞
谁说那是天真的预言
风中挥舞狂乱的双手
写下灿烂的诗篇
不管有多么疲倦
潮来潮往世界多变迁
迎接光辉岁月
为它一生奉献
一生要走多远的路程
经过多少年
才能走到终点
孤独的生活黑色世界
只要肯期待
希望不会幻灭
天地间任我展翅高飞
谁说那是天真的预言
风中挥舞狂乱的双手
写下灿烂的诗篇
不管有多么疲倦
潮来潮往世界多变迁
迎接光辉岁月
为它一生奉献
海水击打船身低沉的啪啪声,似在为我伴奏。大洋那么大,大不过我满腔的思念呀。她可知道,在码头我忍痛挥别的那一刻起,我已开始想念她。海风鼓荡,扬起一片片浪花,每一片都是我对她的思念,辽远的印度洋里写满了我对她思念的理由啊!
此刻才知道,原来爱,除了甜美,还有痛苦和折磨。幸好,有《光辉岁月》陪伴,每次唱得我温暖通泰,心潮澎湃,充满了力量。
轮船抵达开普敦,靠岸卸货,大家都松了口气。特别是船长卫华,露出了久违的笑容。因为空船前往亚丁湾海域,被索马里海盗盯上的可能性就大大地降低了。大伙开心地上岸庆祝了一晚。接到越洋电话的丰芳很兴奋,她期盼我的早日归航。
我们都喝醉了,回到船舱倒头呼呼大睡。凌晨,突然船上一阵嘈杂,涌来一批荷枪实弹的军警,一只军犬呼哧呼哧地吐着舌头。
军警勒令我们全体上甲板,对全船展开搜查。搜了半天,没有搜出什么可疑物品,把我们押下船,送往警察局。
给我们的说辞是卸下的货柜里有毒品,我们涉嫌贩毒了。在异国他乡,中国和南非那时又还没有建交,百口莫辩。
我们被关在监牢,无可奈何,只能任低效的南非军警慢慢去调查,以洗不白之冤。
在暗无天日的时光里,“只要肯期待,希望不会幻灭”的信念支撑着我。
20个月后,调查终于得出结论,是码头粗心的调运工人把缅甸的货柜调了进来,混在一起。
“坐牢”的这段时间里,我人生和外面的世界发生了重大的变化:丰芳跟着她的同学远望到深圳创业了,不久两人结婚了;黄家驹在东京意外身亡。
冤狱伤口还在滴血,恋人成了别人的新娘,偶像又不在人世。可谓噩耗连连,人生跌入谷底。
那段晦暗无比的日子里,我每晚都在大地歌厅里度过。黄家驹包容温暖向上的歌声,一点一滴地沁入我的心田,使我的伤口慢慢愈合,元气逐渐抬升恢复。
经过这次教训,我深刻体会到远洋航海的风险的不可预料性。有了一点积累后,入股朋友的轮船,一起做国内海运。这个时期的国内经济迅猛发展,海运业务蓬勃发展,个人资产迅速膨胀。我们的船越买越大,船买得越来越多。跟风的从业者也越来越多,市场一下子就饱和了,大家开始打价格战,危机初露端倪。
2008年金融危机爆发,海运指数跌至冰点。没有及时转型的我,一夜之间破产。
就此趴下,还是从头再来?我踟躇不决,不知何去何从。我先给自己心情放个假,去西部旅行散散心,在去汶川的路上,乘坐的长途大巴车里,司机大放着《光辉岁月》的歌曲。这时,窗外大地苍茫,阳光灿烂,天高云淡,我非常认真地听,一边听,一边流着眼泪。泪流过后,浑身有了一股满满的力量在互相撞击着,我不由地擎起手臂。
回来后,在朋友的支持和帮助下,我开了一家船代公司。一切从头开始,慢慢积累,业务稳步上升。
今年春节,我们几个年轻时的黄家驹歌迷聚在一起,不少人为未能聆听他的现场演唱会而遗憾。大家约定,6月30日组团去香港,祭拜黄家驹,以替代未能了的心愿。
6月29日,我们一行6人抵达香港,30日一早爬上将军澳山头黄家驹的墓地。他的墓在几千座墓里很显眼,墓地的负责人用蓝白色的涂料在他那块小空间里刷了一遍,加上大堆的花束,很好找。
一个黑衣服的女郎站在墓地,肃穆的背影似曾相识。我疑惑走向前,侧眼望去,不禁怔住了,是丰芳!20多年过去,我曾经的恋人,眼角和额头的纹络被岁月刻深了,但轮廓依旧。
她说,她最近这几年的这一天都会来,每次来到这,就会想起我们曾经浪漫难忘的光辉岁月。
是啊,对于迷恋者来说,这是每年最好的追忆仪式。
这过去的20多年岁月里,香港回归、亚洲金融危机……对在天国里的黄家驹来说,这些好事坏事都不关他的事了,同时代的多数歌星都已经消失了。
可是,他在天上,在忙什么?还在写歌唱歌吗?肯定是在写歌唱歌,但他为的是什么呢?
人生的起落沉浮很快使我明白,他是希望我们生者在迎接下来的每一秒里,即使可以预见到是平淡无奇的,也要尽力让它闪耀起光辉来。这不仅点亮自己的岁月,也温暖了别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