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夜之城(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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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酒店一直做到正月十三,下午下班的时候,我跟我临班经理说,我不做了,我要回家看看。临班经理说,你探家回来后,就继续在这干吧,我们老总看上你了。我笑着摇了摇头,说,谢谢。临班经理倒是很知趣,没有再做挽留。我从人事办公室临到我的薪水加上加班费春节补贴足足有三千块大洋。
那天晚上,我一个人逛商店,买了一大堆回家带的东西。转过天清晨,我早起身赶公交车去汽车站。到家的时候,已是中午。我爹和我娘不知道我要来,我的出现倒是给了他们一个惊喜,我娘先是责怪我没早说一声,然后又说我变瘦了。我笑着跟我娘说,娘,我还是那个我,你看看不少胳膊也不少腿。我娘跟我爹都笑了。
在家跟父母过了一个其乐融融的十五,想想也真快,我已经24岁了。按理说,我早该独立,可是到现在才发现连独立的资本都没有。十五的那天晚上,我一个人在村庄前面的马路上溜逛,时不时的可以听到飘渺的音乐。幽静的麦田在夜色里沉睡,像是昨夜梦中的一张脸。不知道为什么,我患得患失,总是高兴不起来。
十六的清晨,我跟爹娘告别,背上行囊再次离开这片土地。坐上去济南的客车,望着车窗外飞快逝去的风景,一瞬间心中的五味瓶被打翻了,我埋着头哭出声来。客车上的CD机里正放着《我会好好的》,有个声音在里面唱着:我会好好的,花还香香的;时间一直去,回忆真美丽;我是想着你,一直想着你;你在我心底,变成了秘密……
回到宿舍的时候,白菜已经在了。过了个新年,白菜简直变了一个人。以前的他,邋遢不修边幅,可是眼前的他干净利落,不像是同一个人。我问白菜,怎么来的这么早。白菜反问我,你怎么来的这么晚。我摇了摇头,突然想起考研的事儿了,就说,白菜,考试成绩出来了没。白菜当时歪侧在床上看书,瞥了我一眼说,嗯,出来了。我一看这家伙心不在焉,就知道这厮考砸了。我走进洗手间打开水龙头想洗把脸,可是一碰水,操,凉的跟冰棍似的。从洗手间出来,我坐到白菜的旁边安慰他说,别想不开啊,不就是一个考试嘛。谁成想白菜立马窜起身搂住了我的脖子,我当时心想,完了完了,这家伙不会一下子抑郁成同性恋了吧。白菜激动的说,秋飞,我过了,我过啦。我一时间不明白说,过了?啥过了?死过了吗?我考研过了分数线啊,白菜笑逐颜开。我笑着说,不赖啊,难怪今年的烂白菜帮子也值钱。白菜摇着我肩膀说,秋飞,我这些天高兴的快要死了,你说这是不是真的,我都不敢想这是真的,秋飞,你快打我一巴掌让我看看不是在做梦。我当时心想,娘的,玩我呢。我二话没说,啪得一巴掌打了过去。
说实话,我也真为白菜感到高兴,毕竟花的功夫和心血都没有白费。那天晚上,我们俩去学校外面的小吃街上喝酒,谈得既感慨又投机,白菜说,他四月份再去北京面试,问题不是太大,研究生终于可以如愿以偿。我拍着他的肩膀说,就为了你成功考上研,咱干一杯。我们俩碰杯,仰脖,一口气喝掉。回去的时候,我走得踉踉跄跄,就像是这几年所走过来的路,充满了起伏。
季枫和眼镜也陆续的回来,宿舍又充满了往日的生机。国考的成绩下来,他们的成绩半斤对八两,结果就不用说了,只能充当几千分之一的那个分母了。用眼镜的话说就是,爷考的不是试,捞的是经验。
在学校的第三个晚上,我突然想起王强住处的钥匙还在我这,从书包中翻出钥匙我连忙往楼下跑。挤上公交车,熟悉的感觉又回来了。一时间,不胜悲伤。我不想活在淇芸的阴影里,但又不知道该如何解脱。这种滋味好痛苦。往日的片段不断的在我眼前重演,让我相信淇芸不曾远离过我,她好像躲在某个我看不到的地方,一面观望,一面回忆。
回到王强的住处,打开门一阵冷风迎面而来,我禁不住打了个寒颤。王强还没有回来,我悬着的心落了地,可是又突然间懊恼起来,因为我想明白了没有钥匙王强这家伙是进不来的。我本来想打道回府,可是转身一看天色已晚,就索性走进王强的卧室准备睡一晚。我打开王强的电脑,准备看个电影,可是倒在床上心里很不是滋味,尤其是想起王强和诗诗在床上激情的画面,心里又难过但又感觉无法派遣。在这里我埋怨起王强来,毕竟是我先对诗诗有意思的,但是没想到王强下手比我快。这年头,想的快不如下手快。在床上的胡思乱想中,我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在迷糊之中,我被高跟鞋的响声惊醒。我定醒了一分钟有余,使劲揉了揉眼睛,直到我看清了一个模糊的轮廓。我连忙坐起身,问,你是谁。我听到了一个女生的笑声,说,你怎么在这。伴着模糊的光线,我认出了这个女生就是诗诗。我一时间不知所措,便问,你怎么进来的。她笑着说,我用钥匙进来的。我赶紧穿衣服,还不忘问,王强回来了没。诗诗没回答。我穿上衣服,翻下床说,你睡吧,我回去。诗诗坐在床上,一边脱鞋,一边说,现在都几点了,怎么回去啊。我打开手机一看是凌晨三点。诗诗指了指旁边的椅子说,你就在那睡吧。我也没的选择,就坐在了椅子上。诗诗躺在床上,无声无息的睡了过去。我坐在椅子上,抵不住困意也歪着睡着了。
早晨,我在诗诗的安睡中离开,说真的,诗诗安睡的样子好迷人,像个小孩一般安恬。我忍不住看了一眼又一眼。在我推开门的时候,随着阳光一同映入眼帘的还有王强匆匆赶来的身影。王强见我,大声笑着说,秋飞,大哥驾到,还不欢迎。我笑着,欢迎欢迎,可是我的心里很不安。王强提着行李,大步款款地走来。走到我身边的时候,王强把行李塞给我,自己脱下外套往屋里走去,一边走,还不忘一边埋怨说,坐火车就是他妈的遭罪,一天两夜颠死了。我站在门口,并没有进去。我有种不祥的预感。
王强走进卧室,突然大喊一声:你这个婊子!接着我听到诗诗无辜的声音,怎么了?王强歇斯底里的大吼,你他妈就一骚货。王强冲出来,一拳打在我的鼻子上。我倒在地上,鼻血流了一地。我用手捂住鼻子,吃力的说,王强,不是你想的那样。王强又冲过来,狠狠地踢在了我的胸口上。疼痛压过了我的悲伤。我知道我们兄弟之间的感情算是到头了。
我勉强站起身,迎着冬天的朝阳,背对着王强说,钥匙在卧室的椅子上。说完,我头也没回地走了。王强在我身后,大叫,秋飞,你这个狗日的。我听到了王强的哭声。我回过身又望了他一眼,诗诗傻傻地站在卧室的门口,我突然想起那个曾经陪我渡过生命难关的王强,我满眼含泪说,对不起,王强,你真的误会了。
从王强那回到学校的时候,心里很不是滋味,心中的某根筋隐隐作痛。回到宿舍后,他们都不在,心中的郁闷与委屈无处排遣。我走出宿舍去找海辛,海辛也不在,心里烦的透顶。又没有什么心思睡觉,只好走出了宿舍楼。学校里吵吵嚷嚷的,人声嘈杂,没有静心的地。我一个人走出了学校,随便搭上了一辆公交车。
坐在公交车的最后一排,靠着窗默默观望这座城市。心中的思绪飞了一地,多年的悲伤浮涌上来。我倒了三四班公交车,居然鬼使神差地来到了济南遥桥国际机场。这里我不算陌生,几年来每年的寒假我都是从这里送走淇芸,我的希望和失望都曾在这里凌乱交织过。
印象最深的就是,就是大三那年的寒假。那时,我刚跟淇芸表白过,但淇芸拒绝了我。那段日子心里面特别难受,因为没有表白之前大家还可以做个朋友,可是摊牌后连个朋友都做不成了,这种结局是我最不愿看到的,现实让我没有办法。可是我心里又很不甘,总感觉自己付出那么多,竟然没有一点回报,这种看不到结果的爱恋最后成了我一个人的单相思。
我曾经一万次的告诉自己,我要忘掉过去,重新开始。可是,过不了几天,我又一万零一次的怀着很侥幸的心理来安慰自己,你不要放弃,再坚持一下。一直到临放寒假,我都在做思想斗争,到底要不要去送淇芸。去送吧,面子上过不去,而且会弄得很尴尬;不去送吧,以我的性格肯定会后悔。我在这样矛盾的斗争度过了很多日,直到最后在一个晚上的十二点中我拨通了淇芸的电话,在拨之前我跟自己打赌,如果淇芸关机了,我就理所当然的不去送她了;一旦如果她接了,我就跟她说,我有事不能送她了。这样一举两得,可以减轻我心里的愧疚,对淇芸对我都有好处。
没有想到的是,那天淇芸一反常态居然没有关机。通话中,我结结巴巴竟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先前打好的算盘这时全一股脑的无影无踪,最后我问她,你什么时候走,她说,明天。我说,明天我有事,不能送你了。淇芸在电话那头说,知道了,不用送的。挂掉电话后,我很长时间睡不着觉,我知道我们之间彻底到头了。
转过天起来的时候是七点,我打开电脑一个人玩游戏,可是心里总是怪怪的,总感觉少了点什么。玩了没一会儿,就关掉电脑走出宿舍。我跑到食堂里,买了些早餐,吃着吃着望着餐厅里来来往往的人,居然没有了食欲。吃完早餐,我去操场那么溜逛了一阵儿。后来,操场也够了,我没处可去就只好返回宿舍。回到宿舍里,他们都起来了。我没心思跟他们说话,便躺在床上蒙上被子。在被窝里,想起跟淇芸的林林总总,心思全乱,更没有睡觉的心情了。这时,季枫跟我说,每个宿舍让去一个人去辅导员办公室开会,你去吧。我想都没想的说,好。
在我走到学校的小桥上的时候,正巧看到淇芸一个人提着包走在我的前边。我故意放慢了脚步,希望时间可以慢一些再慢一些。在我走到教学楼的时候,淇芸正好走出了校门,一个转身淇芸就消失在了我的视线里。我向教学楼的方向,走了几步,心里全不是滋味,我折回身拼了命地往外跑。不管怎么样,我都不可以让自己后悔。
走出校门后,淇芸已经消失不在了。我发了疯似的随便搭了一辆公交车,一上车就问师傅,坐公交车怎么去机场。开车的师傅问我,哪个机场。我说,遥墙机场。师傅说,你在泉城广场下车,然后在那里等去机场的班车。在泉城广场下车后,我居然等了四十多分钟。坐上班车后,我迫不及待地问师傅,车多久发一辆。师傅说,四十五分钟一辆。当时,我一听用手掩面,我的天,莫非淇芸已经到机场了。在路上陆陆续续上来了一些行色匆匆的商场人士,到达机场的时候,我飞快地奔向二层。
我找遍了二楼的大厅,没有发现淇芸。我给她发了条短信,问她说,淇芸,你现在在哪了。很快淇芸给我回复说,我在候机室,怎么了。我说我在机场大厅了,想见见你。淇芸说,好的,我这就出去。我坐在大厅的休息椅上,等着淇芸,不一会儿,淇芸从安检处走来。淇芸还是我印象中的那么美,走起路来长发飘飘。我站起身迎过去说,我以为你走了呢。淇芸说,哪有啊,飞机晚点了一个小时。我指着旁边的咖啡厅说,去喝咖啡吗。淇芸摇了摇头,我又问,你想吃点什么。淇芸摇着头说,什么都不想吃,我们去那坐坐吧。我们到就近的休息椅上坐下。沉默了几分钟,淇芸把目光放向机场玻璃外的天空,而我把目光投向提着各式各样来来往往的人群。过了会儿,我说,去深圳多长时间。淇芸说,两个来小时吧。我又说,幸亏飞机晚点了,要不然我就见不到你了。淇芸笑着说,飞机经常晚点,倒是准时的没几个。我说,那我感谢国家。说完,淇芸开心大笑。这是我许久不见的淇芸的发自肺腑的笑容。又这样过了会儿,淇芸转身面对我说,我要走了,得提前半小时登机。我说好,那你慢点啊。淇芸站起身向安检处走去,走了没几步,淇芸转过身对我说,秋飞,谢谢你来送我。我笑着没有说话,然后默默看着淇芸通过安检穿过长长的甬道,最后消失不见了,只留下了我的怅然和落寞。
今天我又来到了遥墙机场,又坐到了熟悉的位子上,可是,我等待和盼望的那个人,却是再也回不来了。来往的人群匆匆流过,时间的指针在我心中滴——答——滴——答,突然传来一道飞机划破天空的声音,我双手掩面低下头,热泪盈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