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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而》笔记(九):三省吾身

2019-02-13  本文已影响47人  一道
《学而》笔记(九):三省吾身

王阳明在一封信里,曾对弟子写过一段肺腑之言,他说:

破山中贼易,破心中贼难。区区剪除鼠窃,何足为异?若诸贤扫荡心腹之寇,以收廓清之功,此诚大丈夫不世之伟绩!

似乎在王阳明看来,人生在世,杀贼荡寇,决胜千里,这都是些“剪除鼠窃”的区区之事,无足挂齿。一个人,真正的不世之功,是能够廓清心中的“贼寇”。或许在写信的这一刻,他真正觉得,这世间,有且只有我,才是自己最大的敌人(I am my worst enemy)。因此,倘若一个人能够时刻用力于内,保持警惕,使那胸中跳动的,永是一颗纤尘不染的赤子之心(天良),这才称得上坦荡荡的大丈夫。

尽管不可能,但我想,如果这话真被曾子听到,两人很可能会有“钟期既遇,奏流水以何惭”的相惜之感。因为你很容易就能发现,虽然两人生活在不同的时代,却都不约而同地选择了同一片战场,这就是自己的内心。虽然他们也有各自不同的生命历程,却都鬼使神差地选择了同一个敌手,这就是自我。

这种不该称之为巧合的巧合,只能说明一件事:对于自我之心,他们有着相当的共识。

或许,他们早已深切地体会到,我们所引以为豪的这颗心灵,从来都不是一片纯净的乐土。这里除了生存着一些善良的天使,同时也窝藏着一群“野火烧不尽””的不赦巨贼。如果庆父不死,鲁难尚且不能已,那贼心若不死,如何成为大丈夫呢?

可是,我们很多时候即便是“有心杀贼”,也“无力回天”。因为实在下不了手,也不愿、不敢下手。我们比谁都明白,对别人动刀易(甚至可以杀人不眨眼),对自己动刀难。所以,相比只敢向别人射箭的家伙,一个敢于对自己动刀的人,无疑是更英勇,更无畏,更值得尊敬的人。

或许正是看到这一点,孟子在谈论“勇”的时候,才说反求诸己的曾子之勇绝非北宫黝那种血气之勇,而是一种“虽千万人吾往矣”的大勇。

但,这种不世之勇到底是怎么练成的?其实,心法只有两字:内省。曾子说:

吾日三省吾身。为人谋,而不忠乎?与朋友交,而不信乎?传,不习乎?

省,察也。察什么呢?察我。也就是说,吾之“身”,就是自己每天的用功、练功之地。当然,曾子眼里的这种“察”并非那种例行公事般的,了了草草的察,而是“三察”。何为“三察”?

有人说,所谓“三察”,是曾子每天三次或多次自省,指代“察”的频率,表示省察之勤。也有人说,“三察”是曾子每天要反省的三种事情,即后面的“为人谋”、“与朋友交”以及“传习否”。这两种解释都说的过,但我觉得,无论“三察”是表频率也罢,表目标也罢,核心之意,则在于仔细。正如“三思而后行”的“三思”是仔细思虑一样,“三省”恰当的翻译应当是仔细省察,而且是那种绝不苟且,犹如酷吏治狱一般,一丝一毫决不轻易放过的仔细省察。

所以,如果认真起来,“吾日三省无身”虽然只有短短几字,确已道尽了曾子自省功夫的精髓。它首先告诉了你,一个人,真正大敌所在的战场是哪儿,如果你有迫击炮的话,炮弹应该往哪儿撂。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人都很奇怪。尽管脑子里天天想着什么登坛拜将,血战沙场啦,什么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啦,可是辛辛苦苦跋涉了一辈子,有些人却连真正的战场都没找到。这当然很荒谬,也很可悲。但更荒谬、更可悲的是,世间似乎从来就不缺少这种悲剧。

其次,它还告诉你,倘若你找到了战场,应该如何去战斗。因为上过战场,并不等于经历战斗。正如患难之际,方见真情,没有鲜血染红了自己的双眼的时候,没有子弹飕飕穿过自己的耳畔的时候,我们总是很容易自我英勇,总是想当然地认为自己是那有进无退,无所畏惧的真汉子。但真到了战场,许多汉子不是吓得汗尿齐出,就是弃甲曳兵而走。

如果这样的话,那就不是曾子说的战斗。因为他的内省之战,不但打得仔细,打得残酷,而且每天都要进行。

当然,就算是不要命,“心中贼”还是杀不完的。杀了小贼,还有大盗,杀了这个山头的恶霸,还有那个地方的强豪。人心那么大,何处是尽头?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所以,“吾日三省吾身”,无论是这“日”字,还是这“身”字,想想都很可怕,它不是一天一年,也不是一城一地,但凡你还有一日在,但凡心还有余地,战斗就没有结束。

如果,贼,是杀不完的贼,如果,仗,是打不完的仗,那我们是否还有必要去杀贼?要的。因为我们也无须杀光所有的贼,守住自己的根本底线,不向最恐怖的恶贼投降也就够了。

毕竟,每个人都是不同的人,面临的都是不同的贼,曾子也有他要杀的心中贼。

他先问自己,为人谋而不忠乎?替别人出谋划策的时候,我是不是已竭尽心力,无所保留了呢?

话中的“人”是哪些人,曾子没说。个人感觉,这“人”大概是那些上位之人,比如大夫,比如国君之类,但无论是谁,都不是重点。重点在于,这里的“人”是别人。也就是说,谋是为“人”谋,而不是为“己”谋。做到谋而无私,谋而尽己才是忠,才配得上是“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乘人之车,载人之忧”。否则,领导给你一百万采购,你一转身就往自己卡里打了二十万,这如何算作忠?

接着,曾子又问:与朋友交,而不信乎?与朋友交往的时候,我是不是做到真诚实在了呢?

如果为人谋还是职场,是事业的话,那么与友交,便是私下的生活。须知,真正的朋友不是纯粹的别人,同时也是部分的自己,否则我们为何总与“合得来”的人做朋友呢?那些被你视为“朋友”的人,或多或少与你有些共同的东西。这样的朋友,是无关利益,应当真诚以待的存在。你若拿虚伪去欺骗真正的朋友,拿利益去衡量真正的友情,到头来,很可能就会没朋友。一个人没有朋友,当然也活得下去,但就像活在沙漠中,活得很艰辛,活得很孤寂,活得很没有滋味。所以,曾子觉得,与朋友交,一定要实,一定要信。

前面的这两问,曾子的省察阵地已从“别人”到“朋友”,不断缩小,但他并没有就此止步,而是将省察之光再度聚焦。他接着问自己:传,不习乎?

我平时传授、教导弟子的那些道理,自己是不是也同样做到了呢?言外之意,我是不是只要求他们按照这些道理立身处世,自己就随便说说,豁免于外?难道我对他们的一套标准,到了自己身上就扭曲变形了?……诸如此类的询问可以无穷无尽的进行下去,但不管问了多少,问题的核心在于,你是不是对自己也做到了问心无愧的真诚?

这就是曾子由远而近,层层收缩的三问,也是曾子的内省功夫。

曾子式的内省,或许没有谁能够真正做到,或许不能时时刻刻做到,或许不能时时刻刻对所有人做到。不过,这也无需气馁。因为那些不圆满的地方,正是自己的精进方向,那些当下的缺陷,正需要余生来补足。

当然,曾子自己的这三问你也可以抛下。因为他真正想说的,或许不是三问的内容,而是一种身体力行的“身教”。通过展示,他想让你记得寻求自我,让你学会拷问自我,从而完善自我。毕竟,路,终归是要自己走,贼,也需要自己剿。区别只是,你是不是已足够的勇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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