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山菜

长白山的春天总是像被冬天冻住了手脚般，南方快立夏了，它才姗姗而来。小路旁，树林下，阳坡上，山涧边，各种野山菜争先冒了出来，春，稀稀拉拉的。

都知道山菜美味，可是采摘的艰辛如果没有亲身体验是感觉不到的。我在沟里林场住了半辈子，那些采山菜的情景历历在目:

春季造林刚刚结束，采山菜的黄金季节就来了，憋了一冬的男女老少便一起拥进山林，采山芹菜、牛毛广、掰刺嫩牙、刺五加、刺参、刨细辛、挖贝母…… 几乎是家家倾巢而出。

人们或单帮或三五成群穿梭于山林之间。平日里寂静的大山忽然热闹起来，呼应声此起彼伏。

清晨，天刚放亮，就陆续有自行车、摩托车、农用三轮车奔向山林。人们顶着湿漉漉的露水，小偷般钻入密林抢采山菜。不会骑车的老人则步行在离家较近的地方转悠。

进入六月，沟里林场的山就越来越绿了，满目葱茏翠绿，那醉人的绿色如欢快的小溪舒舒服服地流进你的心里。

采头茬山菜最幸福的事情，因为能卖上好价钱，那一墩一墩又胖又嫩的山芹菜，那一片片毛茸茸密密麻麻的牛毛广真是爱死个人。山菜多的地方用不了很大面积你就满载而归。

为了能抢到头茬，有些人下雨天穿着雨衣雨裤去采，脸上的汗水混合着雨水流淌，厚厚的雨衣雨裤捂着出汗潮湿的身体很是难受。

90年代，临江林业局职工到了两危两困时期，几个月不开支，甚至有半年的放假时间。孩子要上学，大人要吃饭 那时候山芹菜、燕尾、薇菜(牛毛广)都出口，采回家里就能换现钱。

职工家属放假了没活干，男女老少就一窝蜂的涌进了森林和灌木丛。周边的村民也天天在林中出没，真是一场采集山菜的人民战争。

哪种山菜只要一值钱，几天的功夫就一扫而光。林中芹菜多的地方被踩得溜溜平，闭着眼睛走都不会摔倒。那种瘦瘦的红杆儿的山芹菜最压秤，一小捆就一斤，一斤就卖8角钱甚至一元钱。比采牛毛广省事多了，不用烫不用撸不用揉不用晒。

那些日子你根本见不到闲人，劳累了一天的人们也没心思串门了。串门就得干活，人家摘山芹菜撸牛毛广你能不帮忙吗?  大家都累也就不出门了。除非去人家看看战果，探探哪里菜多。

山芹菜最省事儿，采回家摘净叶子，切掉老根，用橡皮筋捆成整齐的一把把，送到收购点就换成票子。

山芹菜一过时，紧接着就采牛毛广。

成片的牛毛广最先受到人们的垂青，一波又一波的人们走过来寻过去，人们拉网式的搜寻着，一墩一墩的采光了，就一根一根地采别人落下的，真应了那句“鱼过千层网，网网都有鱼” ，只不过是鱼多少大小不同罢了。人多菜少的时候，手里攥着的那一小把牛毛广被握的热乎乎的也找不到下一墩儿。

高山陡坡荆棘丛生都挡不住人们的脚步，衣服被荆棘撕破了，头发刮凌乱了。阴天成群的小咬叮得人全身火烧火燎的难受。可人们满脑子想的都是要采的东西，心中的希望火焰般的激励着人们拖着疲惫的身  子跋山涉水。

到了中午或下午，三三两两的人们陆续从森林中，从密不透风的灌木丛中钻了出来，背上多了一袋或两袋儿沉甸甸的山菜。虽然一天下来累得筋疲力尽，但丰收的喜悦荡漾在每个人的脸上。

傍晚，几乎家家灯火通明，忙碌了一天的人们合家围坐一圈撸着用开水烫好的牛毛广。只有两口子或单身的人家就难了: 一根一根的撸到半夜或下半夜。累的浑身打晃眼皮直打架。

采山菜的时候最怕带的水喝干了又找不到水源。这时候能找到一小片酸锄板(一种矮棵、独茎、顶三个叶开白色小花的植物)吃，口水会立刻涌满口腔。能遇到野葡萄的嫩叶柄也拽着吃。

有一次我扔下袋子只顾闷头采，等小筐里满满的装不下时才想起来找袋子，发了疯似的窜来窜去，那可是我一上午的心血呀!

袋子像藏觅好了似的不见踪影，害得我顺着最外围一圈一圈踩倒所有高棵的草，包围圈越缩越小，终于找到了显眼的白色编织袋。上山千万别拿绿色袋子。我也累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再看看那片灌木丛和草地仿佛野兽们搏斗过一般。

进山采菜的人见了菜就像饥饿的人扑到了面包上，很少顾得上跟同伴聊天，甚至渴了都顾不上喝水，争分夺秒。手里薅着眼前的，眼睛四下瞟着周围。

薅菜的累不尝试不知道。撅腚哈腰，几百次几千次的蹲下起来，起来蹲下。胆小娇气的人最好别去给蚊子当点心。

走在林中有时会冷不丁被脚下窜出的小鸟吓一跳一一你快要踩上它的窝了。这时的鸟妈妈总会使出惯用的骗术: 假装受伤，拖着翅膀行走，引你远离它的鸟蛋或幼鸟。但它焦急的叫声却暴露了它的心事，离窝越近叫的越急。离窝远了安全了它会箭一般的飞走。

累的时候，多么盼望像别人那样能捡到一只刺猬养着玩，碰到一窝野鸡蛋，或者是逮一只刚生下来不会跑的小狍子……

离家方圆二三十里路的范围采完了，那些身强力壮的跑山人会结伴步行六七个小时的时间，爬上长白山下的衡山。那里气候晚。在山上搭个马架子，一住就是十天八天。晴天阳光暴晒汗如雨下，"瞎眼蒙”疯狂叮咬人，隔着衣服都能被咬个红紫点儿。

人迹罕至的山上，瞎眼蒙咬人狠但也傻。咬人时手起蝇落一拍既死。靠近家属区的瞎眼蒙就狡猾多了，手刚扬起来它嗡的一声飞走了。

阴雨天，大蚊子叮，成球的小咬咬得人火烧火燎般的难受。我们去不了只能听他们说衡山是如何的山高坡陡，山顶有风景秀丽的开阔的草原，有成片肥美的野草，有筷子粗的牛毛广，有枝丫勾勾巴巴倾斜生长甚至匍匐生长的枫桦，还有那么多的灵芝、不老草……

在沟里林场住的时候，想吃山菜了，下了班一两个小时就采回来了。像自家的菜园一样轻车熟路。

直到现在我住高楼里了，但内心深处依旧爱着绵绵的长白山林海，不仅仅因为它美，更因为它有丰饶的山菜山珍，养育了我们几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