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月亮

  男人戴着一顶灰色棒球帽，斜靠在地铁车厢相接的地方。旁边是他的朋友，手上拿着手机不停地刷着什么，不时露出笑容，和男人说些网上的新消息。

  地铁已经驶过十几站了，上来的人越来越多，拥挤的人群像一团蜜蜂，飞快地，紧紧地聚在一起，又朝同一个点争了过去。下去的人好一会儿才喘了口气，上来的人又在仅剩的空间里屏住了呼吸。

  男人庆幸自己站在相接的地方，比起门前扎堆的人头，这里显得宽敞了许多。他漫无目的地攫取着手机里的信息，但很遗憾，已经好久没有人给他发消息了。

  男人略带失望，不舍地关掉手机，又时不时打开看着屏幕，关上了。

  他终于决定把手机放进口袋不再碰它，抬起头看了看嘈杂拥挤的人群。深吸一口气，赶紧将目光从杂烩中抽离，无预料地落在了眼前。这个姑娘将男人的目光紧紧把住了。

  姑娘戴着黑色复古贝雷帽，一身黑色大衣配长筒靴，看不出身材多好，只是深红的口红将姣好的面容衬的像黑夜里的月亮。她也依靠在男人面前，在车厢里大杂烩般的人群里，安静地睡了。

  男人再也移不开目光，心甘情愿被吸引着，自己也深陷其中。姑娘恬静地眯着眼，丝毫感觉不到地铁上的拥挤杂闹，安静的做一个睡美人。万点星星闪耀喧闹，也挡不住这月色的美妙。

  男人着迷了。对他来说那是一副美丽的画，和谐安详。他再次拿出了手机，目标明确地打开了相机，正准备排下这幅画，他却犹豫了。

  男人将手机屏幕掩在怀里，装作若无其事环顾着四周，确定没有人在意他的动作后，小心翼翼地举起了手机。刚想按下拍照键的时候，突然面前钻出来一个中年男人，在夜里穿过拥挤的人群，打破了安静的夜。

  姑娘睁开了眼，双眸还透着困意，还来不及看周围的喧嚣，就带着吵闹再次睡成了月。男人也暗暗庆幸，属于自己的画并没有被摧毁。

  他再也等不急了，万一再出什么岔子呢？还没等着聚焦完全，就迫不及待地按下了键位。大功告成！他内心突然生出了喜悦，顿时忘记了地铁上的拥挤，仿佛置身于自己家的窗台一般，拥有了这美丽无暇的月色。

  男人接着想欣赏一下拍下的画，忽然感觉身边的人在用一种奇怪的眼光看着自己，他像一个小偷，慌忙把手机当成赃物揣进了口袋。又用手把棒球帽帽檐压下来一点，低下头遮住了眼睛。可他依旧不能安心，似乎地铁上所有人都向他投以谴责的眼神，他感到害怕，心扑通扑通的跳，他脸上露出尴尬的红色，生怕自己拍的画被别人发现了，会被他们贪婪地夺走。他更害怕自己的行为败露，他感受着手机的重量，千斤的压力落在了他的身上。

他低着头，再也不敢朝人群看去，更不敢肆意妄为地攫取姑娘的美丽，只是一手紧紧按住兜里的手机，一只手不安的拉着上衣。

男人还深深地陷在不安之中，躲避着所有能到他身上的目光。突然他感到有什么在推他，他立马慌张地抽出了手，抬起头惊恐地环顾四周，一阵冷汗。几秒后才反应过来，同伴无奈地推着他。

“干嘛呢你，下车了。”

“啊，哦。”

男人似乎感觉到了一丝生机，慌乱地向门口爬去，感觉所有人都拉着他一般，几经周折才穿过了人潮，蹒跚地下了地铁。男人终于松了一口气，露出了久违轻松的笑意。

“哥哥，你的手机掉了。”一个小男孩拉着他的衣角反复提醒。

又一阵紧张，汗水像暴雨一样冲刷了他所有的思绪。他来不及思考，夺过手机，只想赶紧销毁赃物，将那种来不及欣赏的画删除了，这才让他渐渐安下心来。男孩天真的笑容让他无比羞愧，笑着摸了摸男孩的头，声音还有些颤抖，“谢谢你哦。”

男人感觉身上千斤的压力顿时泄了出去，随着人潮的涌动，地铁快走，消逝的一干二净。他再也不用背负这种罪恶感了，他反复确认那张画是否删除了，是的，删的干干净净。他也摘下了棒球帽，出了地铁站，细细地感受阳光撒在脸上的滋味，再也没有了罪恶感。他轻松地吸了一口气，再慢慢地吐了出去，心里却有着一丝说不出的难受。

同伴看他面色好多了，一如往常地和他聊着天。他也无比轻松地听着。

“哎，刚刚地铁上面前那个姑娘，长的真好看，我还偷偷拍了张照片，要不要看看……”

男人脑子一惊，转过头呆呆地看着同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不断在想为什么，为什么自己会有那种罪恶感。他仔细的感受着身上的重量，回想着刚刚发生的一切。

拥挤嘈杂的地铁上，却停驻着姣好的月色，男人不禁拍了一张照片，却被所有人的目光谴责，他万幸地逃走了，删除了照片。可是，拥挤的人潮里，从来没有人注意过他啊！

他跑回了地铁站，又一辆地铁停了，人潮川流不息，他站在中间，没有一个人看到他，蜂群绕过了面前的树，朝各自目标飞去了。没有人为他驻足，更没有人给他罪恶感，原来他也是拥挤人群里的一个。

男人戴上了棒球帽，拿出了手机，看着空荡荡的通知栏，关上了。他突然想起来，手机摄像头还没修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