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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宗伟:教师为什么要读写

2017-09-09  本文已影响1393人  凌宗伟

在我看来写作对致力于专业化生长的教师而言,应该是其工作的一部分、一种教育生活常态。教育生活虽说单调,但也不失丰富。问题在自己怎么看。除非某种特定的需要,作为个体的写作,其实是不需要刻意而为的。兴致来了,写下几句,将这貌似单调又丰富的生活记录下来,与同仁分享,或许会对某件事,某个问题有另一种认识,也或许会改变自己以后的某种行为;当然,更多的可能是当自己回过头来再看某一阶段的文字时,会对自己过往的生活有一个新的认识与审视,乃至批判。

04年某日我随老师们下宿舍想了解了解同学们的就寝情况,进入生活区后碰到生活指导老师手中拿着一本王忆安的《长恨歌》,批评高三(6)张浩飞同学,熄就寝灯后,躲在卫生间看小说的行为。生活指导老师见我来了便让对这件事发表意见。实话说,大凡当老师的许多时候是容不得学生看“闲书”“杂书”,我自然也不列外,依然记得自己收书、烧书的总总举止,以及这举止火来的学生们忿忿与惶恐的表情。于是轻轻对张浩飞同学说了句:“先回寝室休息吧。”生活指导老师又补了句“明天送份说明书来。”第二天晚上我到生活区时,只见张浩飞忿忿的站在生活指导老师旁,生活指导老师正恼火地对他说:“你看看你写的什么?”原来张浩飞同学写写了篇《陈辞》,我往下一看乐了,“真乃绝妙文章!”通篇文言,虽不成熟,到也可见其文言功底与思考见识的不一般:

吾闻:忠无不报,信不见疑。吾常以为然,徒虚语耳。向夜,既已宵禁,有如厕者。吾藉微光,少窥吾书,古之贤者亦曰:书非借不能读,吾既欲归之,急之而争时,实无奈也。

师既至,得吾之错行,列吾之罪状。吾今辩之,皆谓吾强词而夺理。吾但申其时之实状,实无脱罪之言辞。然众师长之疑,存之固也。

语曰“白头如新,倾盖如故。”何则?知与不知也。属之同之,名之异之,故师之诲,吾坦而受之,吾之所不能容者,盖众师长皆以吾狡言耳。过而改之,善莫大焉。吾虽未悔,亦坦承之。所怀之惑,惟觉旧制之繁冗,人情之苛薄。

何放是言?勇怯,势也;强弱,形也。审矣,何足轻乎?心怀不平之余,惟痛一书之污玷,一心之蒙垢。

是以悔方不定,悔理千名,有误必怨,有怨必盈,使人意夺神骇,心折骨惊。虽渊云之墨妙,严乐之笔精,金闺之诸彦,兰台之群英,赋有凌云之称,辩有雕龙之声,谁能陈其时之状,诉吾之正声者乎?

其间融入《黄生借书说》等古人爱书、惜书、借书、读书之情、之神,实令人佩服。于是我没有跟他谈熄灯后该不该看书,而就这篇《陈辞》,谈了我的观感,真诚地表达了我对他的敬佩与赞赏。第二天我找来了他的语文教师建议她将这篇《陈辞》印发给全体高三同学,让同学共同分享。高三学生会上,我送给同学们“奇文共欣赏,疑义相与析”的建议,让同学们自由地发表对文、对事、对人的看法。一周后,张浩飞的老师告诉我这几天张浩飞同学上课比以前爱动脑子了,作业也更认真了。

于是我写了一篇《谁该写“说明书”》的教育随笔审视了自己在学生在“该”“不该”看“闲书”“杂书”的问题上的不同态度和行为方式,以及这不同的态度与方式得到的不同的效果。

书写的好处恐怕在于可以将自己的所作所为,所见所闻,所想所思尽可能地弄明白一点。教育生活中的所作所为,所见所闻许多时候只是表象,这些表象的背后折射的是什么,不去想,未必清楚,想了,也未必能搞清楚,但当自己将这些书写出来的时候,就有一个推敲与权衡的问题,如果还不明白,就有可能去求助,向明白人,向智者求助。想要想明白,必须借助先哲与贤能的脑袋,于是,相关的阅读就要跟上。霍华德·加德纳在《多元智能》中指出:“自我认识智能可以使人更好地认识自己和处理个人的问题。在个体的自我意识中,人可以感到人际关系智能和自我认识智能的融合。的确,自我感觉和认识是人类最神奇的发明,是所有与个人有关的信息象征,也是使所有人自我完善的发明。”我以为,自我认识智能,就是自我反思。教育教学反思是教师走向解放和专业自主的工具。而书写,则可以使这工具的效用发挥得更好。

书写的好处还在于它可以帮助我们厘清思路,更为周全地认识教育的价值与功能,理解教育之难。或者更全面地认识和理解自己所担任的学科教育的价值与意义,更为清晰地厘清自己的教育教学行为背后的动因或主张。进而有效地避免教育教学的随意性与散漫性。

苏州的吴樱花老师出过一本《孩子我看着你慢慢长大》,其实她当初有没有要出书啊?没有!就是遇到一个“屡教不改”,调皮捣蛋的孩子,在与这个孩子的相处中发生了许许多多让她难以放下,甚至相当纠结的事情,与其说是以随笔的形式记录下来,倒不如说是通过记录将自己的烦恼与纠结释放出来了。一篇一篇写下来,写了几百篇,孩子就在这当中慢慢长大了,变化了,顺利升学了。她将这些文字整了一整就成了一本书。其实当初她知道不知道究竟如何与这个“问题孩子”相处呢?事实上她对如何帮助这个孩子解决问题心理是没有底的。今天遇到的事情怎么做的,记一记,想一想,下次这个事情又发生了,然后她再想一想,怎么没有解决呢,那么记下来,怎么调整的。慢慢地她明白了,对问题孩子的帮助是要有耐心的,问题孩子的问题是会反复出现的,转变一个问题学生是需要时间的,当然这当中还有个契机与智慧的问题。三年的功夫,不仅孩子长大了,书写者自己也成长起来了,至少在遇到类似的孩子她不会再那么纠结了。

当我们将自己的所作所为,所见所闻,所想所思书写出来与人的交流的时候,势必会提醒自己遣词造句准确一点,行文结构严谨一点。慢慢地,自己的表达也就会审慎一些,理智一点。不过如果把握不住也有可能走向另一个极端。

比如说在如何看待“功利主义”的问题上,我们的观点往往是一边倒的。但不可否认的是,无论什么时候,功利主义总是存在的,功利主义原本就是一种哲学主张,哲学范畴的功利主义,也称效益主义,是道德哲学(伦理学)中的一个理论。提倡追求“最大幸福”,教育的“功利主义”价值,本也在帮助人们去找寻“最大的幸福”。则不过,我们走着,走着,走偏了而已。就如雷体沛所言:“人类的生活与发展离不开功利追求,也不是所有的功利化都与人文价值水火不容,全属魔鬼性质。”今天教育生态中功利主义,亦如雷体沛先生所言“我们很多人都成了这个魔鬼的帮凶,这已经成了一个不争的事实。”各种山头,各种模式,各种主义层出不穷,你还不能质疑,你一质疑,就成了另类,就成了众矢之的,许多人需要的是粉丝,是所谓抱团取暖。如此种种,其实早与哲学范畴的“功利主义”背道而驰了。教育要批判的是“把功利神话,把其抬高到称霸一切的至高无上的位置的做派,这种过份的、疯狂的、扭曲的、不讲底线的、丧失了文化涵养的功利化,才具有魔鬼性质。”

再比如“保守主义”在我们的语境中也不是一个好词。殊不知费尔南多•撒瓦特尔则认为“教育任务具有保守主义的一面”。保守主义是强调既有价值或现状的政治哲学,是相对激进而言的,而不是相对进步而言的。哲学层面的保守主义提醒我们,当激进主义盛行的时候,我们要宁愿采取比较稳妥的保守主义的态度和方式。说得直白一点就是学校外部世界某种冠以“经验”、“奇迹”、“样板”、“模式”的之类的东西忽然间甚嚣尘上时候,当各种评比、检查、验收、督导等不可抵抗的“评价”、“检测”扑面而来的时候,作为学校管理者是不是应该以谨慎的态度来回望历史,守住那些已经被历史和时间证明了是正确的方式和经验的东西,以提醒自己不要脑发热,一股劲地跟风呢。

学校教育需要一种安静祥和的生态,这种生态能让每个孩子自由活泼地在学校各个角落行走,奔跑,安坐,发呆,嬉笑,打闹的,甚至甚而至于让孩子忽略了上课的铃声。

教育相对于其他行业而言,更需要顺乎天理,尊重自然,多一点“无为而治”的意识,许多时候,无为远甚于有为,学校管理者与其它行业的管理者相比,恐怕更需要一种“有所为有所不为”的意识。所谓无为而治,并非不治,强调的是不乱为,不妄为,强调的遵循人的生命发展的规律,要恪守道德底线,坚守教育伦理,当然还要要符合社会规范,顺应时代需要。

哲学层面的保守主义并不等于因循守旧,主张的是在在吸收与同化中有所发展,有所提升。学校教育要坚守教育为人的目标,不偏离,不扭曲教育应有的目标和主张,并持之以恒在践行主张的道路上,中正、平和,看准了方向稳打稳扎。教育者唯有始终保持对生命,对教育的敬畏之心,方能不为外界的种种喧嚣所干扰,甘于在寂寞中慢慢前行。

书写的功能之一就是与人分享,是一种思想的交流,光有记录没有想法的文字,也就失去了书写的价值。我对“功利主义”“保守主义”的认识,并不一定正确,但我的这些认识却是在自己的阅读与思考的基础上形成的,是属于我的认识,亦即我的思想,或许我的这种认识,会给阅读者带来另一中思考,或赞成,或反对,或思考,或争论……

再比如,如何看待“教育是慢的艺术”之类的论断,也是要从具体情况出发的,任何事情不是简单的快或慢的二元对立。教育真正应该遵循的是其本身的节律,或许教育本就无所谓快慢之分,因为人与人是不一样的。今天,之所以教育变的“慢”一点更易被大家接受,实在是功利和浮躁的社会现状使然,这一点我理解。但其在某种程度上说片面强调慢和快一样,都是“人治”思想的体现,还是源于对教育的本质与价值,甚至是常识的认识的偏差所至。所以柏拉图有言:“贩售和分享知识其实是要比贩售衣服和分享食品更严谨、更需要小心的事情。”许多言辞是需要审慎对待的,稍不留神就有可能是自己陷入某种泥淖,或者将他人带入泥淖的。当我们以审慎的态度来看待这些言辞的时候,或许就会有一篇属于自己认知的文字书写出来,一方面可以提醒自己,另一方面或许也可以触发他人的思辨。

这又牵扯到一个书写者不可或缺的一个问题,那就是阅读,阅读是书写的前提。或许因为没有接受过正规的高等教育的缘故,我总觉得自己的所学与从事的教育工作相去甚远,或许因为书写,才发现知之甚少。想要写好,就要有相关知识作支撑,没有通识或相关专业理论支撑的文字是没办法将思想表达清楚的。

教育,牵扯到各门学科知识,作为中小学教师的教育者的普遍问题我们的知识往往是有局限的,因为我们习惯了分科,适应了“专攻”。因而,当在许许多多教育现象及问题面前我们常常会显得手足无措,既不知道怎么做,也不知道怎么说,自然也就不知道怎么写了。要走出这样的窘境,就要有一定量、一定面的阅读。我的认识是一个合格的学科老师,只读本学科的书是注定不够的;一个合格的教育工作者,只读教育领域内的书也是浅薄的。一个书写者更应该有相对宽泛的阅读,与教育领域有一定交集、甚至无交集但有借鉴意义的书都要尽可能有所涉猎,社会学、政治学、经济学、传媒学、脑科学……这些都是丰富学养、提升品质的领域。阅读需用于实践,尤其是教育阅读,一定要和实践相结合,和常理、常情有关。“阅读理解教育,阅读明白管理”,关键在“明白”与“理解”,这当中自己的取舍是关键,目的在于提升自己的认知,帮助自己想明白了再做,或者将正在做的和已经做的想明白。建立在想明白基础的的文字方才有可能写明白。阅读需要联想和想象参与其间,要在文字的前后勾连中发现其内在的逻辑,寻找表达的脉络,判断文字的价值,获得新的认知。

我以为,如果要保持长久的书写热情,需要的就是永远的质疑,不迷信任何权威与任何结论,更不轻易地下结论。我的不少文字是批判性的。一般而言,书写中不管有意还是无意,多多少少总会有点思辨,思辨离不开批判性思维,问题是我们往往忘记了批判性思维首先是对自己固有认知的审视。任何一个人过去的行事与认知未必绝对靠谱,即便是现在的所行,所言,也未必靠谱。教育书写自然要从具体的教育事件或言论、观点出发考察对类似事件与问题的认识。尤其是教育叙事与教育评论性质的文字,多多少少是具有限制性的,也有某时某地某人的私域观念。这过程或许是痛苦的,就如硅谷创业之父保罗•雷格厄姆所言“如果你想要清晰地思考,就必须远离人群。但是走得越远,你的处境就会越困难,受到的阻力也会越大,因为你没有迎合社会习俗,而是一步步地与它背道而驰。小时候,每个人都会鼓励你不断成长,变成个心智成熟,不再耍小孩子脾气的人。但是,很少有人鼓励你继续成长,变成一个怀疑和抵制社会错误潮流的人。”“如果自己就是潮水的一部分,怎么能看见潮流的方向呢?你只能永远保持质疑。”所以书写者不仅要有广泛的阅读,还要有质疑的勇气,力求从不同的视角分析,尽可能从学理中找到依据。

最后想说的就是,书写的过程就是学习的过程,思考的过程,也是教师成长的必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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