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言不合就开车”的吴文英

时间回到南宋淳祐三年（1243）以前，不知道具体是哪一年，只记得那一年人日正逢立春。这一天，李方庵邀约吴文英、孙惟信（花翁）前来参加洗儿宴。芳辰良宴，真可谓“三喜临门”。

众所周知，古代文人一聚会，不写点儿诗词文章，那是万万说不过去的，比如有名的兰亭集会、滕王阁会、桃花园夜宴。不过有时候倒不是逞才，关键是在那个流连诗酒的时代，这些会玩的文人还有一条规定：“如诗不成，罚依金谷酒数”。说白了，不写诗，你就等着罚酒。

这次洗儿良辰，写点儿应景的诗词是必须的。主人请赴宴，总不好空手而来吧。不过，这次他们不写诗。在那个词学蓬勃发展的大时代背景之下，加之有吴文英这样的大家，词自然成为首选。于是，孙惟信先赋一首，吴文英续赋一首。

孙花翁的词，我倒是没见着。吴文英《梦窗词》沾丐后人为多，因而保存较为完善。这首写于李方庵洗儿宴上的《洞仙歌》在中华书局出版的《梦窗词校笺》第三册中可以见到，现将其转录于此：

       芳辰良宴，人日春朝并。细缕青丝裹银饼。更玉犀金犀，沾座分簪，歌围暖，梅靥桃唇斗胜。      露房花曲折，莺入新年，添个宜男小山枕。待枝上，饱东风，结子成阴，蓝桥去、还觅琼浆一饮。料别 馆、西湖最情浓，烂画舫月明，醉宫袍锦。

此词上阕写得极有生活气息。因为李方庵“得雏”之庆正和人日、立春并在一起。宴席中有细如发丝的长寿面及雪白的馒头等用来招待客人，以取吉利。为庆贺主人方庵喜得贵子，客人们都送来了玉犀金彩之类的小儿饰物作为贺礼，并希望能借方庵贵子的光，大家沾得些喜气。所以大家围坐在新生儿的周围，仔细地瞧看品详着，这孩子梅花形的酒靥和桃花色的小嘴究竟哪样更美些？

读到这里，眼前仿佛出现一群大老爷们儿逗弄婴儿的温馨场景。

下阕开篇是倒叙产子，这是《梦窗词》惯用手法。主人设有产房，刚刚进入新春就喜得贵子，应该是配有宜男枕之效。“待枝上”以下，解读就出现分歧了。有人以为是讽喻李方庵移情别馆，罔顾皇恩，沉溺温柔乡。如此探微索隐，未免过于拘泥。

之所以会产生分歧，源于后半部分，梦窗连用杜牧、裴航、李白三个典故，要来破解此词，找到其正确打开方式，我们不得不对这三个典故进行一番解说。

据《唐诗纪事》载，杜牧外放宣州时，结识一女子，约定十年内结婚。后十四年再访，女已出嫁，并生二子。杜牧伤心不已，感慨万千之际写下一首诗：“自是寻春去较迟，往年未见曾开时。如今风摆花狼藉，绿叶成荫子满枝。”后因以指女子出嫁，子女多人。

蓝桥乞浆，典出唐《传奇·裴航》。传说裴航为唐长庆间秀才，游鄂渚，梦得诗："一饮琼浆百感生，玄霜捣尽见云英。蓝桥便是神仙宫，何必崎岖上玉清" 买舟还都。后路过蓝桥驿，遇见一织麻老妪，航渴甚求饮，妪呼女子云英捧一瓯水浆饮之，甘如玉液。航见云英姿容绝世，因谓欲娶此女，妪告：“昨有神仙与药一刀圭，须玉杵臼捣之。欲娶云英，须以玉杵臼为聘，为捣药百日乃可。”后裴航终于找到月宫中玉兔用的玉杵臼，娶了云英，夫妻双双入玉峰，成仙而去。

”渴甚“的裴航求饮，见到送水的云英是位美女，进而要娶她。这样的男女情事，在今天读来，总让人感觉有很强的性暗示，因此个人建议将其列为17+。

“醉宫锦袍”，《旧唐书·李白传》载李白“尝月夜乘舟，自 采石 达 金陵。白衣宫锦袍，於舟中顾瞻笑傲，傍若无人”。此处当是因李方庵与李白同姓，故而用以颂扬李方庵才华。这是古人写作这一类作品的通利。

那么，当这些男女情事、诗仙才华缠绕在一起时，吴文英到底想要表达什么呢？南师大钟振振教授在《读梦窗词札记》中给我们指明了这一首词的正确打开方式：

儿母蓐草之初，当避枕席，须待夏日果木”结子成阴“之时，方可重温云雨也。洗儿宴上竟为此戏谑之语，足见梦窗与方庵交情甚洽。然其语意近于亵，亦不得为之讳也。

这一解读非常有意思，个人认为也是非常有道理的。且看词中用字：”待枝上“”饱东风“，之后方得”结子成阴“，然后才可觅琼浆一饮（即就枕席重温云雨）。现代医学一般认为，顺产之后42天可同房。不得不说，吴文英把这些典故用成这样，也真是厉害。这真是现在流行语中所谓的”一言不合就开车“。

不过钟教授所谓”不得为之讳“，个人倒是觉得”不必为之讳“，”食色“之事，何以讳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