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诗词赏古说今》之(8)——海棠诗社开启大观园的“一咏三叹
深喜探春,吾有三叹:一叹首倡开诗社;二叹代凤理家院;三叹掌掴抗抄检。这一倡、一代、一巴掌,彰显了她过人的才、胆、识,欣赏、解气!尤其是她对抗恶妇抄检大观园那记响亮的耳光,扇出了气势,打出了风骨,抽出了快意。好个三丫头!正是这一声响,让“悲凉之雾,遍被华林”的《红楼梦》,些许透过一丝晨曦之光。
暂今,且谈诗社。

曹雪芹用探春的一支花笺,开雅集之端启,给大观园谱开了“花”与“诗”的双重奏。群芳斗艳的诗意般的大观园,洗练无尘,照映太虚。这是曹雪芹牵其魂、绕其梦的精神家园——正如陶渊明的田园山居——在心田的最深处,一文人,手执一把花锄,一边细细耕作,一边赏鸟语啭啭、花香阵阵。
借探春诗意的缘起与铺排,大观园里搭建起了赏花吟诗的舞台,公子与众芳各拈别号,或一舒胸臆,或多情呢哝。大师亦在“号”与“诗”中伏笔,或映性格,或射故事,或埋线索,或谶结局。用诗来塑造人物,以腔调与风格、情操与意境,来展示迵异的人生与性情指向。
以宝钗为例,曹公笔下,号以“蘅芜君”的薛宝钗,意涵香花香草的君子,这是否是在反讽:住在“雪洞一般”房舍里的清淡君子,内心终究摆脱不了蘅芜花草的浓馥芳香?
再观其咏棠诗:

珍重芳姿昼掩门,自携手瓮灌苔盆。胭脂洗出秋阶影,冰雪招来露砌魂。
淡极始知花更艳,愁多焉得玉无痕。欲偿白帝宜清洁,不语婷婷日又昏。
薛姨妈口中“从来不爱这些花儿粉儿”的薛宝钗,借咏白海棠以言志,自我高标:洗出胭脂影,砌出冰雪魂。琢之磨之,表面上“珍重芳姿昼掩门”端端淑女,内心深谙“淡极始知花更艳”的窈窕之道,“淡极”姿态的背后,暗藏“更艳”的争斗心机。如此,便能理解蘅芜苑“雪洞”般的房设,只为获贾母、王夫人的青眼有加。恰如尤二姐、尤三姐在秦可卿葬礼上一身缟素,不料竟勾起贾珍、贾蓉父子乃至贾琏淫心泛滥,“若想俏,一身孝”,此便是“淡极始知花更艳”的绝妙注脚。
曹师用书中人物自己的即兴诗作,精深地刻画了薛宝钗“热毒冷香”的人格底片。用笔之巧、用意之妙,绝无仅有、无出其右。
且抛开作者的暗伏讽喻,不必恨宝钗,她只是众芳之一朵。面对一个十四、五岁的孩子,不好苛责。放开心量,我们以欣赏的目光,来审视大观园里的公子少女,正是这些在天国里戏耍的孩童,却不意间搭架起了诗情画意的海棠社。他(她)们在这里作诗、猜谜、射覆、斗姆,以童年的梦幻,打造着梦幻般的童年。我相信,曹雪芹的最大心愿,便是在大观园里,做那“麦田里的守望者”。
较诸今日子女,一部手机,一个游戏,勤勉不舍昼夜,不惜逝者如斯。何为诗文,何为平仄?先诗古文,无关我身。柔男弱女,以《王者》为“荣”;莘莘学子,慕进阶为“耀”。组团手游,已替东山雅会;繁华世间,难觅芳园大观。
“救救孩子!”
至此,正如鲁迅先生所说的——“悲凉之雾,遍被华林”,叹《红楼》欤?叹今世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