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图写故事】母亲杀了父亲后
文/乐小鱼儿
(看图写文)01
梅雨时节,雨后的空气中,夹杂着湿热和烦闷,已是傍晚,却未见丝毫凉意。
我穿着短袖,走在路上,细微的汗珠,打湿了刘海。我宁可再走快一点,让更多的汗水,把压迫的空气,带出去散掉,多一点再多一点。
而此刻,林川贵却把自己包裹在厚重的玩偶服中,迎着路人的异样目光,拖着沉重的脚步,挪向前方。我想上去提醒他,却又怕打扰他,最终只是直直地望着他的背影,落寞一点点变小。
我真怕他找不到回家的路。
我第一次见到林川贵那年他才十五岁,正是最好的年华,生命里却只有一团乱糟糟的黑白色。
他的母亲杀了人,而我是承办民警。案情很简单,他的母亲和情夫,“合伙”杀死他的父亲,他爷爷唯一的儿子。自此,他成了孤儿。父亲遇害,母亲入狱。
爷爷因满腹的怨念,变得有些痴傻。母亲情人的老婆,是十里八乡有名的悍妇,案发后,常到他的家里撒泼,说着难听的话,拿走眼见的东西。村里的人说三道四,指指点点,那些顽皮孩子,追着他嬉笑着,说他母亲是狐狸精,也是常有的事。即使破旧的老宅,也住得不安生。
可是,他和爷爷,除了老宅,其他的什么都没有了。
我第一次见他时,是他头一回来父亲打工的城市。我打量着这个少年,虽单薄弱小,五官却是漂亮的,眉眼周正,唇红齿白,只是眼神中难掩抑郁和恐惧。又有些许倔强,在身体里生长。
最初,他对我是抗拒且反感的。因为我劝他去见他的母亲。他母亲在看守所,情绪极其不稳定。她的情夫,案发后把所有的罪责都推到了她的身上。悔恨,思念,懊恼,生无可恋……都写在脸上。为了安抚她,我答应劝林川贵去见她。
“我不去。”他背对着我,语气坚定而冷漠。“我不去见那个婊子。”他从牙缝中挤出这几个字。
他会反抗,我想到了,却不曾想竟如此决然。我扶住他的肩膀,发现他在不自觉的颤栗。我试探着问,“可她毕竟是你的母亲。”
他使劲挣开了我的手,吼道,“我没这样的不要脸的母亲。我永远都不会原谅她,更不会见她,这辈子都不会,你让她死了这条心吧。”
说完,他跑出了我的办公室。我没有追出去,站在窗边,我看着这个被现实和残酷打败了的单薄少年,在细雨中一路狂奔。初冬时节,风吹着光秃的树干,萧瑟的雨下个不停。我裹紧了衣服,却仍抵不住寒意阵阵。
最终,他没去见他的母亲。开庭时,他的母亲,长跪不起,忏悔祷告。又能怎样?仍不能挽回丝毫,逝者已逝,而活着的人未必善忘。她最终被判无期徒刑。
案结未必事了。我厚着脸皮,托领导出面,为他们申请了低保。钱虽不多,却也算有个保障。他知道后,专门打电话来道谢,我有时会打电话,联系当地政府,了解他的动态。最近我听说他带着爷爷进城打工了。
02
有一天,我带着孩子去游乐场,有一个穿着玩偶服的人在发气球。不一会,有几个调皮的孩子追着玩偶嬉闹,有人踩他的脚,有人拽他的胳膊,有人摘下了头套。
那一瞬间,虽已时隔两年,我还是一眼认出了他,林川贵。他的头发有点长,被汗水打湿了,贴在脸上,样貌倒变化不大,只是眼神中多了几分倔强和冷漠。
他看到了我,目光有些闪躲,我迎面过去,他拘谨地喊道:“于警官”。
我约他到饭馆,他百般推辞,最后拗不过,跟我去了餐馆。我问他,“你怎么不在村子里了?”
他无奈的笑笑,挠着头,不知该怎么回答的样子。
是啊,我何苦又在他伤口上撒盐呢?我忙换了话题,“你爷爷呢?”
林川贵说,“跟我一起呢。开始爷爷让我自己来,说他在乡下过了一辈子,每天守着几只羊几亩地,看着每天走过土路,坐的山坡,都有感情了。但我出来了哪还有人照顾他,我天天劝他,说了大半年,这不才说动他。”
他讲话很慢,我一边听,一边接过服务员端来的菜,一只烤鸭,一盘炒油菜和酸辣土豆丝。我问他,“那你们怎么生活呢?”
他没动筷子,笔直地坐在对面,两手不停的在大腿上摩挲。我笑笑说,“怎么不吃,长大了还拘谨了?“他笑了下,“没,还不饿。”我笑着说,“我可是饿了,你看着,我一个人吃多尴尬,要不你陪我吃点呗,咱们边吃边聊。”
他看了桌子上的面酱,夹起一筷子油菜蘸了蘸放进嘴里。我赶紧说,“这是蘸着烤鸭吃的”。然后帮他卷了一个放到他面前的盘子里。他放进嘴里,大口地嚼着说,“开始在一家KTV工作了半年,晚上摆地摊,卖耳机、数据线什么的。后来KTV关门了,我又跑到游乐园里扮玩偶给小朋友们发气球,每天一百。”
我听他轻描淡写地说着,满是沧桑的经历,内心一阵阵酸楚。眼前正是花样年华的少年,在该读书的年纪,却在为生计奔波,在该接受照顾的时光里,却独自带着爷爷,闯天涯。
那天我送他回家,他租住在简陋而偏僻的民房里。他的爷爷看到我,忙问我是谁,他说是于警官啊。他爷爷瞬间红了双眼,紧紧抓住我的手,说,“你是个好人啊,我们多亏有你帮啊……”忽然,他拍了下脑门,我在做饭呢,火忘关了,说完他急匆匆跑去了厨房。
林川贵看着我,摇摇头说,“他一直说要记得要报答你,现在却不认人了。他记忆越来越不好,开始出门记不得有没有锁门,后来发展到十几分钟前做的事情都不记得,甚至有时候烧饭时忘了关煤气,上厕所后忘了擦屁股。我带爷爷去医院,检查过后说得了健忘症。”
他摇着头,无奈地说,“没办法,只能拿药,不知道能不能改善。”
对林川贵来说,没什么能比爷爷更重要的了,他想了很久决定夏天带爷爷回老家,看看那些相处了大半辈子的村庄,山坡,羊群,期望对爷爷的病情有好处。
但是爷爷听后,极力反对,回家的计划就暂且搁置。林川贵白天要上班,就叮嘱爷爷在家待着,千万别到处乱跑,老爷子点点头。但有天他下班回家后怎么也找不到爷爷。他着急给我打电话,我边安慰他,边找人帮忙一起找。直到后半夜,城中一派出所找到了林川贵的爷爷。见到爷爷时,他正着急地在屋里来回走,嘴里不停说着,“我得回家,我孙子自己害怕,我得回家......”
两个值班警察不断问他地址在哪,可爷爷怎么也想不起来。林川贵看见爷爷,生气地大喊,“不是说叫你不要乱跑吗,你怎么不听话呢!”
爷爷不断地搓着手说,“对不起,对不起。”像极了一个做错事的孩子,林川贵见状,一把揽过爷爷,说,“我怕再也找不到你了,你吓死我了,爷爷。”两个人呜呜地哭了起来。
把他们送回家天都快亮了,后来才知爷爷是见一个老乡去了,也不知道是怎么联系上的。他们约在家附近,虽然离的不远,但爷爷还是忘记了回家的路。
林川贵害怕再出现这样的事情,就把地址和电话写在纸条上,放在爷爷身上。两个星期后林川贵带爷爷去医院复查,医生告诉他说,情况不容乐观,但至少现在还能记得人,可以后就不好说了。
林川贵呆呆的看着医生问,“不记人,是什么意思?”
医生说,“就是连身边的人都不记得,曾经熟悉的人,在他眼里都会变成毫不相关的陌生人。”
林川贵听完恍惚地靠在墙上,很久后才从诊室里接出爷爷,搀扶着他慢慢地回了家。
03
有天晚上爷爷洗完澡喊林川贵坐到面前,他一脸疑惑地问,“爷,怎么了?”
爷爷卷了根旱烟,点着抽了两口,然后沉默了一会儿说,“我走了你怎么办?”
林川贵皱着眉头说,“爷你说什么呢?”爷爷说完掐了手里的烟,双目无神地说,“行了,你去睡吧,我去把你衣服洗了。”
林川贵看着爷爷的背影,又看看垃圾桶里一堆空着的洗衣粉袋子,眼泪止不住的掉下来,他的那件衣服,今天已被洗了四次了。
后来,林川贵停了工作,带着爷爷东逛逛西看看,晚上回家后就坐在屋子里,开着电视聊聊天,直到爷爷睡着在椅子上,林川贵才关掉电视回屋休息。
一个周末,阳光暖暖的透过屋子晒进屋里,打到爷爷的身上。爷爷靠在椅子上眯着眼和林川贵说,“其实,我对不住你爸啊,当年你爸不愿意娶你妈,是我非要他娶。要不然,也不会.......”爷爷说着抹抹眼角的泪。
林川贵赶紧安慰说,“都过去了,以后咱再也不用过那种日子了。”
爷爷说,“其实啊,我最希望你能早点成家啊。得空了,你也去看看你妈吧。”
林川贵听后,不耐烦地说,“我不去,爷。我没妈。”然后屋里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窗外偶尔传来几声鸟叫,阳光蓬松地从椅子照到窗台,一阵风吹过来,窗帘像海面的波浪轻轻扬起,老爷子慢慢转过头,疑惑地看着林川贵问,“你,是谁啊?怎么在我家里?”
林川贵愣了几秒,嘴角不停颤抖着,瞬间泪如雨下......
爷爷在完全失忆半个月后突然走了,没抢救过来。我听说后立马赶过去,林川贵看着我,大声地哭着说,“爷爷走了,我再也没有亲人了......”
林川贵把爷爷带回了家,葬到了他常放羊的那个山坡后。他回来后,拼命工作,有一次我给他介绍工作,这个腼腆的少年,破天荒地喝了两杯啤酒。回忆着,跟我聊起他小时候。他说,“我的生活一直很艰辛,最困难的时候,我们有两天没饭吃,只吃糠,那是别人家喂猪用的。可是爷爷一直告诉我要努力......”
林川贵说着,我和他的眼泪,不停地往下掉。
第二年春天,林川贵回家给爷爷扫墓。他的朋友圈发了几张图片,我看到尽管山路崎岖,碎石当道,却也漫山遍野的开着花儿,野草在疯狂生长,随风摇曳着,仿佛都在说,你看,生命仍充满了力量。(完)
无戒365挑战营
成悦新生写作班第一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