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茗茶社】小五
看着门前的落叶被微风一片一片拾起，又丢下，有些烦闷。
我想写一封信，给一个人。
可我，不知道寄往何处。
将揉皱不知多少次的白纸抚平，蘸了蘸墨，还是无从下笔。
千思百愁，不知从何说起。
我将笔搁置一旁，仰靠椅背，闭目沉思。
怎么样才能做到风过云清江水东流？
有心拟信，无处寄忧。
我揉了揉眼睛，准备将纸笔收拾起来，却被眼前的人影吓得一怔。
什么时候来的人。
“先生在烦忧些什么？”女孩倚着房门，左手托着右肘，右手食指搭在下巴上，戏谑地看着我。
就好像看着笼子中的鸟儿。
惊慌失措，无路可逃。
“呵，没什么，姑娘来喝茶吗？”我对她笑了笑，将纸笔移置一旁。
“嗯，我想来一杯浮生。”女孩递给我一枚戒指，不算奢华，很普通的古铜色戒指，上面镶了一颗月光石。
月光石，爱情宝石。
“姑娘还喜欢他么？”也许是为了掩饰之前的惊慌，我很难得的多问了几句。
“不喜欢了，都过去了。”女孩说的很干脆，没有丝毫的犹豫。
这是一份我不曾拥有的洒脱。
“好，喝下浮生，会让您忘了这一切。”我将戒指封入木匣中，为女孩取出浮生的茶篓。
“其实忘不忘已经无所谓了”女孩突然阻止了我，“都过去了。只要他日后想起我的名字能有些许愧疚，我便是赢了。”
“是吗？当真不忘？”我不知道女孩是出于不舍还是出于骄傲，亦或是真的放下了，但我给她一次反悔的机会。
“当真。”女孩看着我的双眼，毫不退让。
我从中看到了女孩的坚决。
“好。”我将戒指递还给女孩，为她取出刻有“蜉蝣”的竹筒。
“今日不喝浮生，请姑娘品一品这蜉蝣。
请。”
我将西厢茶室的火炉点燃，将蜉蝣茶倒入琉璃壶中，慢慢地烧煮着。
“先生，这是什么茶？”女孩看着炉中翻滚的细碎茶叶，轻轻问了一句。
“此茶名为蜉蝣，不过是山间野茶，如同其名，润于朝露，枯于日暮。”顺着女孩的视线，我也看向炉中的茶叶。一片片细碎的叶片正在滚水中缓缓舒展开来，茶水的颜色也渐渐泛出些青绿色。“蜉蝣茶色淡汁寡，只有滚水慢煮，才能见其色，闻其香。就好比，人间蜉蝣事。”
女孩并没有回答我，只是看着茶叶舒张，翻滚。
我也没有去打扰她，静静地冲洗茶具，温一温杯子。
直到沸水声打破了这份宁静。
我将茶液倒入两个公道杯中，为女孩拂去茶末，再转倒入品茗杯中，递给女孩。
女孩将琉璃盏举至眼前，端详了一会，轻轻呡了一口。
“如何？”我为自己斟好茶，但没有第一时间去品茗。
如果能得到别人的认可，我会很欣慰。
“这茶，很淡。”女孩闭着眼感受了一会，“和水一样，但是又不像是水。有一种，让人心情开朗，很奇怪的感觉。”
“这是朝生。”我也轻轻地抿了一口，感受着其中有如朝阳般浓郁的生命气息。
这是蜉蝣。
哪怕只有一天的生命，但是在出生时，它们总是充满着希望。
“不知姑娘的朝生，始于何时？”我微笑着看着女孩，一如往常的温雅。
“我吗？”
-
我的朝生，可能就是遇到他吧。
我的朋友喜欢叫我小五，因此，我喜欢叫他小六。
如果把我的感情史分成两场，那么前半场就是玩弄他人的风情浪子，后半场则是被人玩弄的自作自受。
我没想过我会喜欢上，甚至爱上一个人。
但我就那么被他捕获了。
我曾经在各色各样的男生中游游走走，轻轻地敲开他们的心扉，在里面感受着爱情的温暖。然后腻味了，便又匆匆地离去，带走了什么，或留下了什么，我都不在乎。
但我并不快乐。
我也想找一个能让我为之打开心扉的男生，真正感受一次爱的感觉。
但我始终在游离，不曾遇见，更不曾感受。
我以为我遇不到了，直到触及了他给我的饵。
小六是一个高高瘦瘦的男生，很阳光，处事总透露着一种认真。
一开始，他不齿于我的风流，我不惯于他的较真。
如果不是因为我们是同桌，可能我和他这辈子都不会有什么瓜葛吧。
但命运就是这样，总会放上你不得不上钩的饵，引你一步一步走入圈套。
经过长久的相处，我发现他并没有我想的那么讨厌。
相反，甚至是有一点讨人喜欢。
也许，我对他的开始，源于一场交易吧：他替我长跑，我替他写论文。
一场交易，就这么换走了我的心。
我们开始走同一条路，看同一本书，聊同一个人。
也许，这就是喜欢吧。
但我们没有人开口。
直到毕业那天，我真正意识到，我们只是同学。如果就这么分开，以后也许就不再会有别的关系了。
于是，在那个夏天，我第一次对他用了情侣间的称谓。他也没有任何反驳或者逃避，只是默默牵起我的手。
这是一场不需要告白的爱恋，因为长久的相处，已经是最好的告白。
后来返校时，他第一次为我梳头，第一次为我做饭，第一次牵着我的手走着没有看似尽头的路。
直到把我送到家。
他转身离去的时候，路已经走到了尽头，我突然害怕起来，有了不好的预感。
第一次，也许会成为最后一次。
但我没有问他，可能我怕我问了，这短暂的爱恋会就此结束。
直到我发现，他和别的女孩嬉笑，和别的女孩用情头，和别的女孩走看不到尽头的路。
但我还是没有问。
这也许是我第一次那么软弱，第一次去妥协。
可是，我已经走进了命运的圈套，吞下了他给的饵，逃不出去了。
那个女孩加了我的QQ，质问我和他的关系。
我说，只是朋友。
从那以后，再没有人能让我念念不忘。
-
“你还喜欢他吗？”我陪着女孩饮下最后一口蜉蝣，平静的看着她。
我知道答案。
女孩轻轻地摁着自己的指节，发出清脆的咔哒生。
“我承认我喜欢过，不后悔不遗憾。但是，故人不再。得不到的，还不如放下，何苦不放过自己呢？”女孩的视线突然看向我，眼神中还是那份戏谑，“您说呢，先生？”
我怔了怔，眼前晃过一个人影。
“您为什么不肯放过自己呢？”女孩的声音叩击在我的脑海里，字字诛心。
我没有回答她，也不知道怎么回答她。
“不知道您为什么放不下，或者那个人有哪里值得您放不下。但是对于他，我没有什么舍不得。”女孩摁下最后一个拇指，发出一声清脆的咔哒声。“谢谢先生您的蜉蝣，很不错。哪怕是到末了的暮死，也只是坦然。虽然有浓浓的不舍，但却没有怨尤。”
“祝先生的茶社日后生意兴隆。”女孩站起身，轻轻抚了抚桌子，便离去了。
我起身想送她，但等我到门口时却只能看见她的背影。
也罢。
我回到茶室，准备收拾茶具。
掀开帘子的一瞬，我停住了。
女孩抚过的位置，有一样东西，折射出幽幽的光。
一枚戒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