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世 【幻城同人】 84 此情无绝
84 此情无绝
“哐——哐——哐——”白练银蛇劈头而过,山河悚动雷霆万钧。一梦京华,千里冰封,万仞巍峨,神族皇城——刃雪城如风雨飘摇中的一叶扁舟,在黑压压的云堆中时隐时没。穷尽余威的暗流,正在虎视眈眈的窥伺中蠢蠢欲动。
然而,神族大地的千里沃野却压抑在令人窒息的死寂中。酒肉绝,乐舞禁,政令止,商贾休。自市井田园到侯门深院,无不关门闭户,凶门柏历。一时之间,万人空巷,天下缟素,上下举哀,凄凄惶惶。谁也没发现一场阴谋正在紧锣密鼓地酝酿中。
人心不如水,平地起波澜。阴谋生于欲望,欲望着眼于利益,而利益又与权势密不可分。牵一发而动全身。根植于人心深处的贪,便是这一切的导火索。孤注一掷的疯狂无疑是一场你死我活的豪赌。成者王侯败者寇,下注的时候,筹码便是身家性命、千秋功业。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那踌躇满志的豪言壮语,曾激起多少仁人志士的一腔热血。然而你若深陷其中,便可知,一切之初,还是源自那个见不得光的“阴谋”。凭君莫话封侯事,一将功成万骨枯!大浪淘沙,一江东去,多少随波逐流者,成为阴谋的刀下亡魂,致死都浑浑噩噩,不知所以。而宏图霸业也不过是那个最终的胜利者颊边疏狂的一笑耳。
话说回来,无论你打着多么正义凛然的旗号,阴谋就是阴谋,上不了台面,无法行走于青天白日之下。这就好像一个堂而皇之的漩涡,涡底深不可测,而所有牵涉于其中的人都将无法自拔地深陷其中,至死方休……
刃雪城地道,鬼魅盘亘之地。
黑暗中有一丝火焰。火光摇摇晃晃,明明灭灭,把阴湿墙壁上的两个诡异扭曲的人影撕扯得支离破碎。
“确定卡索死了吗!”一个阴沉的男声,突兀响起。
“你不信我?”另一个是柔美的女声,带着几分轻狂,几分骄纵。
“自然不是,此子来历非凡,且诡计多端,不得不防!”男人缓下声调,解释道。
“放心,我亲眼所见。血煞无药可解。以他那圣母情结,又不肯伤人饮血,只能落得个五识俱丧、暴毙而亡的下场。都死透了,你还盼着他诈尸不成?”女声讥笑一声,不以为然。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如此千载难逢,天助我也!”男人长舒一口气,沉沉道,“一切按计划行事,千万谨慎小心!”
“哼,废话!我什么时候关键时刻掉链子了?倒是你们,不要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才好……”女人傲慢得近乎无礼。
“宝贝儿,过来……”男人一把将女人拉进怀里,在粉腮上轻佻地摸了一把,“事成之后,你我霸业可展,那上古的老东西,休想再掣肘咱们!”
“德行……瞧把你美的,八字儿还没一撇呢!”女人阴阳怪气地哂了他一句。
“嘿嘿!对了,还有一个人,一定要盯紧!”男人一边揉捏着盈盈一握的小蛮腰,一边呵着热气耳语着。
“哦?”
“大祭司——星旧!”
“好……如君所愿……”女人狐媚的声音嗲得令人不寒而栗。
“小骚货……哈哈哈哈哈……”肆无忌惮的笑声如鬼泣般回荡在蛛网般交织的密道中。
鬼魅徘徊不去,阴云迷雾重重。此时,刃雪城正淹没在哀鸿之中,到处呜呜咽咽,一片凄凄惨惨。
储君猝然薨逝,令神族上下措手不及、痛心疾首。卡索虽未及称王,但才德贤名深入人心,早已是无冕之王,遂予以神王之礼,铭其功,昭其德,以留青史。
按祖制,神王之身停灵大殿,需满七日,皇亲贵胄、高级官吏守丧于大殿灵堂外,不得擅离,以祭守王魂。除大祭司每日可入殿为神王遗体“沐香”外,任何人亦不得擅入,以免喧扰盘桓于此的至高至尊之神魂。此谓“守节大行”,乃神王守丧之仪。
于是,“守节大行”的文武百官都聚集在前殿里,密密麻麻地跪了一地。老冰王年事已高,不堪丧子之痛,昏厥了几次,早已被搀进了别院。一众后宫女眷不能与外臣同殿,俱伴于太后、冰后左右,于大殿雅苑行守丧之礼。而樱空释的生母莲姬,因叛国投敌、戕害皇子之罪,早已被囚禁于冷宫,终身不得出①。
于此举国齐哀之时,星旧临危受命,暂接大祭司一职,强打精神,操持前后。他毛邃自荐执掌此职,心情不可谓不复杂。自己尚且混乱不堪,又怎能条分缕析地指挥若定?若不是卡索早有交代,他此时说不定也黯然神伤在某个角落里。
可是,有些人,你无论如何都无法拒绝,即便是呕心沥血,舍生忘死也不敢不为他殚精竭虑。对于星旧而言,卡索便是这样的人。二人自小交好,既有同袍之谊,又有知己之交,更逞论那始终秘而不宣的隐情②。别说是托孤,即便托命,星旧也绝无二话。
此时,他红肿着眼睛立于殿外侧廊下,有些模糊的视觉勉强凝成一线,紧绷着游走于崩溃边缘的神经,默默注视着远方,似乎等待着什么……
“启禀大祭司……来消息了……”背后有人轻声禀报。
星旧倏而回神,没有回头,压低声音说道:“隔墙有耳,附耳再报……”说着,他低下头做倾听状。
背后是一个小厮模样的侍从。他顺从地躬身前行了几步,附于星旧耳侧,窃窃私语了片刻,随即退身以待。
“这么快……”不知听到了什么,星旧若有所思地沉吟了一句,然后抬起头来默然须臾,随即吩咐道:“再探,一有动静即刻来报,不得延误……”
“是!属下告退!”说罢,侍从悄然退下。
眺望闷雷滚动下的莽莽雪原,潮涌般的无力感涌上心头,星旧疲惫地捏了捏眉心,呼出一口浊气,喃喃自语道:“果然全在你意料之中……可是那位……变数实在太大……我该如何是好……”
似有所察,星旧猛然回头。几丈之外,侧殿廊柱后,一道白影一闪即逝。
星旧疾步追去,苍啷啷拔剑出鞘:“谁!出来!”
然而廊柱后却空无一人,四下里寂然无声,只有小风打着旋儿无声卷过。
忽然,从前殿的方向传来一阵“乒乒乓乓”的械斗声。星旧眉心微蹙,大概猜得到一二,急忙转身赶了过去。
只见,前殿“守节大行”的众臣都齐刷刷地避让到了两侧墙根里。殿中央,一群御前武士披甲执锐、刀戟相向,把一个人团团围在了中间。
执剑立于中央的是樱空释。那么多人环围于侧,可是他却出奇的孤绝,周身恍若有一座无形无影的巨大屏障把他与世隔绝,任谁也敲不开门,近不了身。所有的阴冷好像都凝在了身上,他浑然上下每一个毛孔都散发着“挡我者死”的决然。
他披头散发,微垂着头,大半张脸隐在碎发下。暗影中,一片惨白如纸,只有一双声嘶力竭的碧眼此时却赤红得好像要滴出血来。在那双瞳里,除了血光,什么也看不到,里面没有一点活气,只要沾染分毫便会一起万劫不复。
“释王子,职责在身,恕卑职无礼了……‘守节大行’期间,任何人不得擅闯大殿灵堂,违者立斩不赦……请……请不要为难我们!”为首将领抱拳出列,犹犹豫豫劝说道。
“……”樱空释一言不发,动也不动地钉在那里像尊默哀者的雕像。
忽然,那身形微微摇晃了一下。武士首领略一诧异,以为樱空释要昏倒,连忙上前搀扶。就在将触未触之时,一股蛮力六亲不认地从他身上鼓荡出来,瞬间人仰马翻。周遭武士被强大的幻力气流掀起了一丈高。与此同时,樱空释一个翻滚腾空,瞬息间,直闯大殿。
武士首领也不是吃素的,空中身形一转,手里长剑横出,已将凌乱败退转化为全力抵挡之势。
“锵——”的一声,短兵相接,火花四溅。二人空中抵在一处。刀剑无眼,幻力无情。怕事儿的,抱头鼠窜,恨不得遁地隐形;好事儿的,跃跃欲试,想要横插一杠。场面一时炸营一般混乱不堪。
“不要打了!不要打了!释王子!卡索殿下尸骨未寒,你岂能大闹灵前?!”慌乱中,大长老急怒攻心,气得直哆嗦,大声疾呼道。
“释王子!不要一意孤行啊!”
“卡索殿下在天有灵,岂不寒心啊!”
……
其余众臣随声附和。哭天抢地之声不绝于耳。
樱空释根本什么也听不到。那被钟声凿穿了的脑子里除了尖厉刺耳的嗡鸣就只剩下无边无际的血海汪洋。怎么来到这里的,怎么打起来的,他一概无知无觉,只是凭着恍惚的意识,一路跌跌撞撞地闯了过来。
哪有什么章法,他亡命一般挥舞着手中利剑,招招都能致命,再加上暴走的幻力,武士首领虽强,终是落了下风,眼见节节败退,只余招架之功,全无还手之力。
堪堪惊险躲过心口一剑,武士首领已无回旋余地。樱空释一招横扫千军,剑气如刀如刃,直袭面门。锋芒破空而来,避无可避,武士首领索性闭了眼,咬紧牙关,准备生受这一剑。
耳畔哗啦一道凌厉剑风狂卷而过。他心道,坏了,坏了,今日要命丧于此。可是预想中的痛楚却迟迟未来。武士首领这才缓缓睁开了眼。
只见,白亮的剑刃晃在眼前,距离面门不到一寸的距离。武士首领冷汗骤下。
“快走!”一声轻斥,终于让捡回一命的武士首领缓过神来。他仓皇抽剑,闪在了一旁。
星旧不知何时,已立于樱空释身后。占星杖前端强光大盛,形成一个蓝色的光罩,严严实实把樱空释扣在了当中。樱空释被入梦术所摄,一时被魇住了,整个人都魂不附体,僵立当场,不知陷入了怎样的梦境。
僵硬的赤眸,终于有了些许松动,蓝光点灯一样密集起来。一道尖锐的刺痛划过胸口,咸腥滚刀子一样翻上喉头。樱空释屏住呼吸,硬生生咽了回去。脚下却踉跄一步,他以剑拄地,气喘吁吁抬起了头。
“释王子……你醒了吗……”星旧长舒一口,收回入梦术说道,“你走火入魔,差一点大开杀戒……”
“……”樱空释依旧置若罔闻,眼神刚一清明,便又陷入失神,魔性的赤红却淡了许多。无声的刺痛却越发逼人,他面无表情,浑身痉挛了一下,将将撑住。缓了一刻,他还是抬起脚旁若无人地向大殿走去。力量潮水般褪去,脚下摇摇晃晃,苍啷一声,手里的剑滑落在地。
“释王子,您不能……”侍卫首领还要阻拦,话没说完,却被星旧一手截住了。
“让他去吧……”星旧默默注视着他的背影,一瞬间心如刀绞、感同身受。
大殿里空旷寂静,只有虚浮的脚步声,轻轻回荡。两排长明灯牵引出一条似无尽头的路。影影幢幢的灯火让前方弥漫在浩如烟海的虚无缥缈中。仿佛走进了万年不化的冰川,浑身越走越冷,四肢越发僵硬。
好像走了一辈子那么长,几乎耗尽了毕生心血,才恍恍惚惚的在灯火阑珊中,捕捉到一簇柔光。
一瞬间,刺骨的冰冷生出一星暖意。樱空释眼中散乱的魂魄渐渐凝聚在一起。像濒死的人抓住了一根救命的稻草,他拼命奔向它,魔怔了一样追赶着。
经年痴心妄想,一朝走火入魔。大概也只有那光能拯救他,他心甘情愿飞蛾扑火、浴火焚身。卡索便是他生命中那唯一的光。
卡索静静躺在灵榻上,周身笼罩在那团柔光里。一泓绢纱覆体,半湛朦胧轻掩。起伏有致的侧脸,恍如春雨雾中连绵的山峦。温润如玉的梦中人,与那些甜美的月夜,樱空释半夜醒来借着皎皎明月看到的,殊无二致。
漾在嘴角的笑意还没有消失,下一刻是不是便能扇动羽睫,用洗涤心灵的温暖视线包裹自己?只是一眼,便是万年,从此许你渔樵耕读,田园桑麻……不爱江山如画,只待与你一盏清茶,看陌上枝桠,寻架下落花,回首相望,笑魇廊下……
泪无声滑落,眼里却浸满了柔情,樱空释轻手轻脚走过去,揭掉薄薄的绢纱,生怕惊扰了他的梦。
小心翼翼扶起他,让他软软地躺进自己怀里,樱空释环住他,悄悄吻在雪鬓银发间。
卡索浑身冰冷,身体却出奇的柔软,他侧身靠在樱空释的肩头,像个依偎在大人怀里,贪睡赖床的孩子。银发霜华幽幽地淌了满身满榻。新雪的清爽近乎凛冽逼人,樱空释浑身一哆嗦。怕他着凉似的,樱空释搓了搓他削薄的臂膀,紧了紧环抱的力度。
不知想起了什么,樱空释暖暖一笑,低头附耳,调笑道:“说好等我的,又到处乱跑,叫我好找……仔细了你的腿③?”
卡索一只手失去平衡,自怀中垂落。樱空释微颤着睫毛,轻轻端起那只手,吻在指上。十指交扣,脸颊摩挲在那白皙的手背上。微凉的手背,触感嫩滑,细腻如丝绸。
似乎想让怀里的人高兴起来,樱空释讨好般欢喜道:“哥,我找到同心草④了,你看……”
樱空释伸出另一只手,在他面前轻轻晃了晃,只见那中指上一枚通体冰莹的戒指正泛着璀璨的华光。心型的戒面恰似一朵五彩花朵迎风吐蕊。
“说好一人一只的……我给你戴上……好吗……”说着,樱空释从怀里掏出了另一枚戒指。
捧起他的手准备为他戴上戒指。那虔诚又郑重的样子如同是进行一场庄严肃穆的仪式。脑海中忽然闪过拜天地时,自己在天地诸神面前许下的那段海誓山盟,不由自主,脱口而出,与那时的声音重合在一起,只是短短数日的光阴,同样的一段话,此时却难掩沧海巨变,物是人非……
只听樱空释颤声说道:“天地以证,日月为凭……我,樱空释……愿与卡索……许……许琴瑟之誓盟……”
泪水又一次悄然盈眶。那日意气风发,满心幸福,多少花好月圆的憧憬向往,多少耳鬓厮磨的花前月下,全部寄托在至死不悔的朗朗宣言中。
许你生生世世,随你浪迹天涯,可是,大梦三生,白驹苍狗,流年残忍如斯,稍一踟蹰,便面目全非,天涯两头……
哽咽难言,樱空释的手颤得几乎拿不稳那小小一枚戒指,可是他依然继续说着:“……缔……同心之连理……人同此誓,生死不负……天地有尽时……此情……无绝期……”
这一指间的距离仿佛从混沌初蒙到末日尽头。那轻颤着套于指上的戒指,在漫无边际的黑暗中,莹莹如启明星辰。
如同再一次许诺一个地老天荒的誓言,他嗡嗡着鼻音,颤抖却又一字一顿地重复着:“天地有尽时……此情无绝期!”
泪水再也无法自持,决堤地崩塌,世界碎成了齑粉。樱空释紧紧抱住怀里的人,头埋在他的肩窝里。随着咆哮般的呜咽,他全身浑不可遏地抽动起来。
万物皆有灵,天地玄黄、日月洪荒无不深谙此道,即便纵横捭阖、风云莫测也不过是因势利导、顺势而为。世界上没有毫无道理的横空出世,自然也就不可能存在猝不及防的骤然陨落。只是人心善于掩耳盗铃,宁愿守着一叶不堪一击的梦幻泡影来障目,也不愿揭开显而易见的逆鳞直面鬼影憧憧,直到一口老血糊在心头,撕心裂肺,再难回头……
①关于莲姬里通卖国、加害皇子,串通火族谋害卡索的真相请查看63章劫祸之源。
②关于星旧对卡索的“隐情”多章曾经提及,星旧第一次承认此情,可以查看第55章深陷囹圄。卡索对星旧的感情心知肚明可以查看82章钟鸣九响(上)。
③关于樱空释和卡索之间“腿”的玩笑,请查看83章钟鸣九响(下)。
④关于同心草的奇妙之处,请查看77章雪雾之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