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死你的影
郑重声明:本文为原创首发,文责自负。本文参与馨主题第十三期【信任】。
01
天彻底黑了,像被墨水涂沫成一片,几阵狗吠声之后,村子恢复宁静。风穿过夜空,月光洒在你家的院子里,两棵瘦干的龙眼树叶子泛黄,鸟儿不再为它们逗留,只剩下秋风和它们诉说孤寂。
你邻居还没有回来,他以往去森林打猎很晚才回。村里人都好奇他的猎枪是怎么来的,在谣传中产生畏惧。你没有和你邻居说过话,闲时只待在房间和你父亲看悬疑剧。此时,电视上播放的是港剧《法证先锋》。你父亲将电视的声音调小,说,以后和你叔别走太近。你问,为什么。你父亲说,他想要我们的家。
村里很穷,高楼极少。而你家,算是村里的“稀有物”。你家比村里其他人的房子都高,足足有三层。你家的外墙由红砖头砌成 ,你父亲不放心,怕有贼爬墙进来甚至怕留给你的家被别人夺去,便在外墙上嵌满玻璃碎片。
在这个贫穷的村庄里,你父亲算得上富有,可比别人富有并不是一件好事,会失去别人真心对待自己。比如,你叔对你爸。你叔一直催你父亲再婚,原因很简单,你父亲就你一个闺女。你叔并非好心,他给你父亲介绍的都是他的熟人。你想,他定是先和他的熟人谈好条件,然后将你家一分为二,一半归他,另一半归他的熟人。他如意算盘打得好,整日盯着你父亲的脸色看,幸好你父亲的身体还算健康。
你叔知道在你父亲那里不好下手,便往你身上下功夫。
今天你刚满二十五岁,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你叔给你介绍一堆相亲对象,你父亲劝你不要理会他,可你叔不罢休,依旧给你介绍 ,直到村霸陈凯向你大胆示爱,你叔才开始退缩。陈凯的喜欢让你反感,而他的手段比你叔的更下作。他喊人偷拍你,将你的照片挂在村里的街头巷尾,还扬言这辈子非你不娶。他就是一个彻底的疯子,你和他压根就不认识。
你父亲想阻止陈凯,可他的凶狠在村里出了名。村里无人敢惹他,连你叔遇见他,都开始对他拍马屁。不过,以你叔的性格,这倒也不奇怪。
陈凯的臭名在村里早就传开,如谁家的牛不见了、谁家的狗死了,村里人第一个会想到陈凯。
陈凯经常来敲你家的大门,你父亲总把你藏在屋内不让你出来,自己则挡在陈凯面前。起初陈凯还算客气,可时间久了 ,他变得没有耐心,首先是推开你父亲,可你父亲不甘示弱,依旧挡在他面前。
而那一天,陈凯暴露自己的本性,他拿起粗大的棍子,狠狠地抽打你父亲 ,硬逼着你出来与他见面。你听到你父亲的哀嚎声。可他哀嚎完,却喊道,不要出来,我没事。你隔着那扇门,光透进你的房间 ,你的影子延伸在门缝上,它似乎在安抚你 ,可它不会说话。你忍不住落泪,自言自语道,我该怎么办,怎么办?影像听懂了,绕在你身上,似乎给你带来力量。它好像在说,别怕 ,我在。你鼓起勇气,扭开木门上的圆形把手。门开了,陈凯立刻停手,可你父亲身上有许多棍痕。你瞪着陈凯。他正盯着你,那双眼睛似饿狼一般。你说,不要打我爸。你父亲用手推了一下你,晕倒在地上。陈凯瞧你瞧得出神,说,不打你爸可以,你得嫁给我。你再看了看陈凯,他的脸上绕着一圈胡须,眯着小眼睛,眼睫毛半黑半白,像被烧过一般。他的左脸上有一颗丑陋的胎记。你虽不是在乎长相的人,但你在乎他打了你父亲还要娶你。这对你而言,是一种侮辱。你强忍着泪,说,让我考虑一下 ,好吗?陈凯笑了,说,好,我等你。他说完这话时,竟然下意识地舔舌头,那表情配上他那张脸,瞧起来很恶心。你见他走之后,把你父亲扶回房间,躺在床上。你给你父亲喂点温水,可他依旧没有醒过来。
你永远也忘不掉那一晚,你父亲发高烧,烧得很严重,而且醒不过来。你给你父亲贴上退烧贴,给他喂退烧药。你哭了,眼泪不听使唤、断断续续地流着。
你父亲是这世间对你最好的人,你母亲在你五岁那一年便去世了,是你父亲一个人含辛茹苦把你带大。原本你家并不富有,可你父亲想要给你更多幸福,便送你去学校接受教育,而他一个人打两份工,连续打了十五年,才在村里建好这三层楼。当时你二十一岁,你父亲还打趣道,楼建好了,再过两年给你招个赘婿 ,这样就可以把你绑在身边了。他说这话时笑了。你每听到这句话时,便回应他,不招赘婿,我也要永远陪在你身边。他听了,笑中带泪,说,你呀,长大了,该去走自己的路了。你摇头,拽着他的手,强忍着泪落下。你父亲在那一刻,显得很老,许多根白发冒出来,脸上泛起皱纹。
然而,你父亲没有挺过来。
屋里上了年纪的灯管闪了一下,冒出“吱吱”两声。你父亲额头上冒着汗,嘴唇发白,手冷得似冰霜。你想送你父亲去医院,可医院离村里很远,你不知向谁求救。在这村子里,你除了那个唯利是图的叔叔之外,便没有其他亲人。你取出你的小米智能手机,走在灯管下。你的影冒出来,像你母亲一般抚摸着你的额头。你靠在影子的肩上,眼泪止不住地落下。影似乎看到鬼神走向你父亲,它朝你父亲身边跑去,绕在床边 ,和死神进行一场斗争。你动一下脚,影子便埋在你父亲的身上,给你父亲足够的安全感。你感觉到一阵阴风,将要把你的影刮散。你不想影离你而去,哭着埋在影子身上。
你父亲还是没有醒过来 。影触摸着你的耳朵 ,好像在对你说,给你叔打一个电话吧。影不是这世界上的人,它不懂得人的险恶。然而,人会抱着希望,你也不例外。你知道可能性不大,但还是给你叔一个电话。
村里信号极差,你走到门口,等待你叔接电话。影陪着你,埋在你脚底下。
“喂!”电话通了,是你叔的声音 。
叔,我爸病了,你可以送他去医院吗?你说。
啥,你说我哥病了,唉,可惜我这会走不开嘞。你叔在电话那头说。你知道他在找借口,绝望地蹲在门口的墙边,感觉这世上再也没有人值得你信任。影瞧见你悲伤,埋在你身上。
院子里静悄悄的,叶子被秋风扫落,鸟声消失许久了,不记得是什么时候消失的,就突然间想起院子里曾经听到的鸟叫声 ,可现在没有了,连烦人的蝉也没有,只有一阵又一阵风,没有活的,也没有能动的。
可你的影却像活的一般,绕在你身边动了起来。你父亲断气了,没有人陪着你,一切都在死寂中进行。当你哭得厉害的时候,影埋在你靠的那面墙上,像抱着你。而你才察觉到自己什么都没有了,只剩下你的影 。
02
你父亲去世的两周后,你还是没有从悲伤中出来,你试图转移注意力 ,可脑海里全是关于你父亲的回忆。回忆多数是好的,可有一段让你发了疯地想抹掉,那便是陈凯殴打你父亲的回忆。你恨陈凯,也清楚父亲的死与他脱不了关系,可你无能为力。
陈凯时常来敲你家的门。你把铁门锁好 。他想爬墙进来,可看到围墙上的玻璃碎片,竟生了恐惧。可笑,一名村霸竟然会怕玻璃碎片。你在二楼的房间里看到他离开 ,像打了一场胜战,冲到客厅里把灯打开 。你站在灯光下,无人分享喜悦,幸好影子出现了。你许久没有这么开心 ,走近那面大白墙,双手合在一块 ,看着立在墙上的影子。它很配合你 ,而你准备和它进行一场表演。
你双手合在一起,比作鸟的形状,让影子在墙上展翅双飞,也许它心里是渴望自由的,可你又怕它离开你 。你时常将它唤出来,在月光下、在灯光下、在阳光下。你召唤它的技巧越发的熟练,也许是它懂你,悄悄配合你。你也这样想过,毕竟它是你最信任的存在。
影呀,你喜欢自由吗?你对影说。可你忽然想离开这里 ,你总感觉你处在危险当中,有几头恶狼正盯着你。前几日,你好像看到你的邻居拿着望远镜看向你,那感觉着实不好。你拉上蓝色的窗帘,换下身上的大衣,今年的雪也不知道什么时候降临。你想趁着人们都畏寒的时候悄悄离开。可你舍不得你父亲给你留下的家,你每次想到这里,总是坐在灯光下和影说话。
影呀,我带不走我的家,也无法忍心离开,你对影说。
影还在飞呢,它在配合你飞。你感觉手有些软了,便松开手 。小鸟好像死了,连同自由一起。原本你想开心的 ,可不知为何,又难过起来。兴许是父亲离开后残余的悲伤在作祟吧。
爸,我怕守不住这个家,也保护不了自己,你摸着墙上的影说。
墙是死的,影是活的。墙是寒的,影是热的。这一次 ,你没有哭,有影陪着,你少了许多寂寞。
你摸着影,像抚摸着一个听话的孩子。它的模样像你,长睫毛,大眼睛,高鼻梁,薄嘴唇,而且笑起来有两个小酒窝,简直和你一模一样。你想喊它做弟弟,但感觉很别扭。不过在你心里,无数次想要一个哥哥,这样就多了一个人保护你。你想你哥定是身材魁梧,而且有一张冷峻的面孔。他还练过跆拳道,可以将陈凯拎起来暴打一顿。你一想到陈凯的脸被打成猪头,就冒出一阵笑声。
房子很空,笑声在两面墙之间回荡。你走在窗旁,看到自己笑起来的样子,有些陌生。可透过那扇窗,你好像又看到邻居举起望远镜看着你。也许他看的不是你,而是你的家。
饿狼从不觉得食物少,只是怕自己胃口太大,无法下咽。
你觉得待在村子里很危险,不如过几天就离开。你拿出家里的地契,小心翼翼地藏好,生怕别人发现。可他们是狼,你怎么斗得过他们?说不定等你离开之后,这个家便被几头狼咬碎,东一块西一块,无法拼凑起来。你开始感伤,似乎许多东西都不属于你。
好在,你还有影陪着。
灯光下的影,看起来很和蔼。你觉得有些累了,因为影老是不说话,有时候感觉它要说什么,但仔细一听又不是它的声音。
你关下灯,漆黑一片,影子消失了,可你感到害怕,在黑暗中,好像有两头狼,它们的嘴巴睁得很大,锋利的獠牙沾着血。你拿出手机一看 ,它们先后扯下狼皮,渐渐变成陈凯和邻居的模样。
03
邻居家的鸡鸣了几声,巷子里传来一阵狗吠声。你掀开被子,站在窗前看向邻居家,这是一扇可以看向外面而外面看不到里面的窗户。你瞧见邻居从老旧的木门后拿出一把猎枪。若不是你亲眼所见,你根本就不相信邻居的门后竟然有两把一模一样的猎枪。先前就听说邻居是个猎人,你父亲还叫你不要去理会他,因为他的眼神里有杀气,说不准还杀过人。可你此时不对他感到害怕,而是多了一种莫名的依赖。你在想,若是能取得他的信任,说不定他能帮你杀了陈凯。可该怎么取信他,他向来不爱说话,表情冷酷,在村里是个神秘的存在。
他这样的人,会对你感兴趣吗?
他经常举着望远镜往你这边看。他是在看你还是看你的家?却不得而知。或许,你已经成为他的猎物,只是你自己还没有发觉。
他家的门响了一声,你跑向阳台。他骑着摩托车 ,你看向他。他听力似乎很好,抬头看向你。你朝他招手。他冷笑一下,八字胡一撇,从口袋里拿出一枚红色粉笔往你家墙上画上一个红叉叉,说,这里迟早是我的。
果然,他图的是你家。你想说什么,可他瞪着你,看着你家墙上的玻璃碎片,不屑地离开。你叹了一口气,手不断地颤抖。你猜,他定是觉得你是个差劲的“对手”,差到无法成为他的“猎物”,所以,他没有立刻霸占你的家。
“呜”的一声,他骑上摩托车离开了。你陷入深思,不知该如何守住这个家。
你坐在秋千上发呆,又想起你父亲,好像院子里全是他来过的痕迹。他曾背着你绕在院子里摘龙眼树的叶子,他曾将你抱在秋千上唱歌哄你睡觉,他曾在厨房里做完菜喊你吃饭……太多关于你父亲的回忆,让你感到寂寞。你站在阳光底下,出于对寂寞产生的习惯,你唤出你的影。你知道多少光才能将它唤出来,它也知道你想让它陪你。它像你忠心的仆人,你说你孤独,它便陪着你。你宠信它,就像爱你身上洁白的肌肤一样 。你总是小心翼翼地往你身上抹沐浴露,抚摸着自己的每一寸肌肤。而此时 ,你也抚摸着它。它立在墙上,四十五度站立,像在邀请你。你明白它心中所想,因为它的心完全属于你。你说,让我们跳一支舞吧。它同意了,身体都在点头,开始延伸在你脚下。你伸开手,与它十指相扣,慢慢地挪动脚步。你觉得少了什么,打开手机,播放着贝多芬的《命运交响曲》。它在你脑海里穿上西装和皮鞋与你十指相扣,在喷泉前的舞台上跳起爵士舞。你父亲、母亲都在台下看着你。当然,不止他们,还有许多追求你的人。他们爱你的外表,爱你的灵魂,甚至爱你的肉体。可你只属于它,因为它和你不离不弃。你在,它就在。它此时已经是你的“白马王子”,你开始给他刻画最英俊的五官,蓝眼睛,鹰勾鼻加上白皙的皮肤。它牵着你纤细的手,有节奏地挪动脚步。每一步都跟着你的节奏,你慢,它耐心等候 ,你快,它加速追赶。它定是一个温柔又有耐心的家伙,而这也是你择偶的要求之一。
音乐停了,它像变戏法一样,从手里变出一条玫瑰花,然后单膝下跪,说,我美丽的公主,你愿意做我妻子吗?你脸羞红了,转过身点头。它忽然绕在你身上,将你抱起来,激吻。台下皆是祝福声,没有嫉妒和恶意,一切都在光明中进行。
你陶醉了,像喝了好几瓶二锅头,以至于你没有发现,影依然被你踩在脚底下。天开始暗了下来,一阵闷雷过后,可你还没有完全清醒,以为这是白马王子给你的心动。直到天边的光被乌云遮盖,影子消失了 ,你才发觉只有你一个人待在院子里。
04
夜晚,狗吠声之后,又是一片宁静。你开始觉得影无趣 ,估计是你主动多了,反而觉得它骄傲又冷漠。门外的沙子冒出声,但没有听到摩托车的声音,该不会是你叔吧?心想,不会,因为陈凯还在。
难道……是陈凯。真让人感到害怕,可门没有响起,你在院子里徘徊,灯光笼罩在你周围。影算主动了一回 ,依偎在你肩上。你有些开心,因为影心里有你。这像极了爱情故事。
忽然,外墙的玻璃碎片上闪过光,一个手电筒丢进来。你喊,谁!一团黑影从墙上跃下来,他似一头饿狼向你扑来。你瞧清他的脸,是陈凯!你喊,你要干什么。他笑,在月光下,像狼人露出獠牙,说,我要你。你慌了。他拉下黑色外套的拉链。你喊,别过来。你跑,影子跟着你跑。你开始嫌弃 ,影子竟然这般胆小。他追向你,速度很快,不像是人,迅速拽着你的手,伸出长舌头,把你按在那面墙上,说,是我来,还是你自己给?你知道,你逃不过,开始想,但要快,不然自己将要被吃掉。你使劲地推他那强壮的身体,可推不动。你害怕,无奈,叹气,说,你真想要我?你用的是“要”,而不是爱,因为他不配。他低头,用手掐着你的脖子,说,我要你和你的全部。他眼睛扫了你家里一眼,想把这里也收在他手里。你摇头,示弱,伪装,说,其实我对你也有些意思。他说,真的?像巨头婴儿傻乎乎地笑。你点头。他松开手。影子埋在地上,有些瞧不起你。
你微笑,开始演起来,说,可惜有一个人也想要我,而且这个人比你强。
他细想,说,谁,谁比我强?
你闻到一股扭曲的醋劲,心里窃喜,指向外面,说,我邻居 ,那个猎人,你能比他强吗?你想,只要猎人才可以杀了这头饿狼。而且,对他们而言,你都是猎物。与其这样,不如让他们互相残杀。然后,自己变成猎人。你在心里狂笑。影子抱着头,对你感到害怕又陌生。这一刻 ,你不像是你,倒像是刚入门的猎人。
他愣在原地,在思考。
你加把劲,说,你莫不是,怕了?
他连忙说,怎么会,我怎么会怕?
你说,那你要怎么比过他?
他不傻,把问题丢给你,说,你想要我怎么比过他?
你说,他一般晚上很晚才回来,到时候他一定很累很累,只要你在我面前狠狠地给他一个教训,我便嫁给你,连同整个家。
他再次确定,说,真的连同这个家,我是指这里。
你点头。
他紧握拳头,说,好,就这么干。
你说,他估计快回来了,我们爬过这面墙,去他家里等他。
他盯着你笑了,说,这主意不错。
你把手指竖在嘴上,嘘了一声,说,小心点。
你与饿狼同行,瞧见你的影子往你相反的方向延伸,心里有些不舒服,连忙拽着它,不许它走。影害怕极了。你戴上假面具,让它不适应。你摊手,没办法,不是他们死,就是你死,但你不能这样死。所以,他们必须,死!
你和恶狼爬过墙,狗吠了几声。果然,狗的嗅觉足够灵敏。所以,它们能嗅出饿狼的味道。
饿狼的视力很好,环顾猎人家里,发现那一把猎枪。你觉得饿狼定恨死猎枪,连忙跑过去将猎枪紧拽在手里,说,枪,我拿着,以防万一。
饿狼见你举起枪,立刻拽住枪头,说,小心,别对着我。
果然,饿狼是怕猎枪的,你心里窃喜 ,但为了把饿狼引入圈套,你示弱,说,放心,只有这样,才能更好地对付猎人。
你摸着猎枪,不清楚里面有没有钢珠弹。你叹了一口气,摸着猎枪的身体,在月光照耀下,清晰瞧见一层青绿色,那坚硬的身体,成为你顺手的武器:重量刚好,方便使力。你露出微笑,影子趁着月光绕在你双腿上。方才你想得过于认真,连一直陪伴你的影都忘记了。
饿狼野心大,看着猎人的家,也想占有,说,要不把猎人弄死,打掉这道墙,将我们的家与他的家合在一起。
可笑,他竟然把你家说成我们家。你陪着笑,开始伪装,鼓掌,跳跃,尽量用肢体表现出喜悦,说,好,只要你能弄死他,一切都依你。
饿狼从口袋里拿出一包烟,漫长的等待,让他寂寞。他取出一根烟含在嘴里,掏出打火机,说,你要不要来一根?
你摇头,怕留下确认你身份的东西,说,不了,你抽。
月高了几分,云遮住月的下半身,影子依旧缠着你的脚,不想让你踏入这条“不归路”。
可迟了。
“呜”的一声,猎人回来了。
饿狼从内侧口袋里拿出一把水果刀,前面有些泛红的血迹。莫非,他也杀过人?你身体不由地颤抖,好像被杀意包围,但你不想如此 ,你想当一回猎人,让他们成为你的猎物。
门响了,钥匙在锁孔里转动。“咔嚓”,门开了,你和饿狼迅速躲在门后。一股血腥味夹杂着汗水味飘进来。猎人套着军绿色鞋子的脚先迈进来。你屏住呼吸,不敢冒出声。猎人没有察觉到什么,叹了一口气,提着一头狼进来。狼估计死了,嘴是开着的,亮出獠牙,身上黑灰的皮毛被血染成一片。
猎人衣袖留下狼的爪印,血迹从衣袖里冒出来,许是和狼搏斗过。饿狼借着黑暗躲在门后,看见猎人背着猎枪,放下手里的狼。你朝饿狼挥手,示意他,再等一等,因为那辆摩托车还在外面。
果然,猎人是不会忘了自己的交通工具。他推着摩托车进入院子里。院子里没有树,空荡显得宽阔。
猎人不知道你和饿狼躲在门后,将摩托车停在屋檐下,准备提起那头狼。你在饿狼耳边说,杀了他,我和我家连同他家都是你的。饿狼舔着贪婪的舌头,冲了出去,扑倒猎人。他手里的刀成锋利的獠牙,往猎人背后咬去。
猎人疼得叫了一声。
巷子里传来一阵狗吠声。饿狼馋了,要吃掉猎人。猎人也不甘示弱,摸索着猎枪对着身后乱开了几枪。
饿狼听到声音开始胆怯,狗吠声盖过他的喊叫声。当一颗子弹射向他时,他连忙躲开。猎人瞪着他,举起猎枪对准他。
饿狼慌了,示弱,说,大哥,我就是想……
猎人开枪,饿狼把没说完的话咽下去。
一颗子弹飞来,饿狼迅速躲开。猎人举起枪翻转,将枪托那边对向饿狼,说,想杀我,你不够格。
饿狼笑,说,我杀过人,你信吗?
饿狼不屑,说,人,有狼可怕吗?
你蹲在一旁看着他们,对地下的影,说,要记住,人比狼可怕。
饿狼说,当然,因为人可以变成一头更加凶猛的饿狼。
猎人紧拽枪托,说,不要命,就来。
饿狼扑向猎人。猎人躲闪,拽着枪托朝饿狼头部砸去。
疼,饿狼喊,可他气急了,冲过去,说,我和你拼了。
猎人往他身上狠狠地砸了几下,几阵哀嚎声引起阵阵狗吠声。村里人似乎都关着自家的门独自死去。
饿狼疯了,举起刀往猎人身上狂捅。血冒出来,猎人喊了几声,断气了。你瞧着时机成熟 ,举起枪托对准饿狼的后脑勺。影子依旧缠着你,不想你插手。可你没有办法,饿狼不死,你也没有安宁。于是,你听着自己的心跳声,往那边走去。
月亮被云盖住,影消失了,没人阻止你。你来到饿狼身后,没有犹豫,往他后脑勺敲了一下。饿狼回头,指着你,喊,为什么?你害怕极了,全身都在颤抖,额头冒出冷汗,闭上眼睛,举起枪托连砸了饿狼几下。饿狼没动静了,你睁开眼睛,饿狼的头已经血肉模糊。
你呼吸变得急促,连忙丢下枪托,可现场一片狼藉 ,你不能因为害怕而忽略杀人给你带来的后果。
你想,该清理了。
你看向四周,心跳疯狂加速,月光落在院子里,你的影瞧见这一切。你走进猎人房间,看了四周,找到一双手套,心里窃喜,感觉老天爷都在帮你。你戴上手套,走出房间,留意有没有留下鞋印,幸好地上全是大砖,干净又不留痕迹。你用手套拽着猎人身上的衣服反复擦着你握过的那把猎枪,然后换下猎人手里的猎枪,伪造成猎人和饿狼互相搏杀,先后流血身亡。你为你想到的秒招感到喜悦。可影此时对你感到害怕,将自己的头埋在地里。你踩在影身上,想让它彻底效忠于你。影感到前所未有的压迫,猛地抬起头,躲在你身后,在思考,接下来该如何面对你。
你处理好现场,看着倒在地上的饿狼和猎人,心想,杀了饿狼,自己是不是也成了猎人?
05
你从猎人家里小心翼翼地走出来,借着黑暗,回到家中,狗吠声停了,你喘着粗气。你深呼吸,试图冷静下来,想打电话报警,声称,你隔着窗户看到两个人在打架,然后……可你的影盯着你,你怕它出卖你,把它引到水井旁,拿起盆倒水。你感到害怕,反复倒水,冲洗自己的手,同时也想淹死影。无数次冲洗,仿佛还有血迹,也许是影将这种恐惧布满你的内心。你的心渐渐被影占领,影让你迷茫又恐惧。你想 ,不如将影一同杀死,这样你的杀人计划才可以做到天衣无缝。可水淹不死它,它借着月光肆意延伸。你想把它引到你的房间,便迅速跑回房间。狗吠声响起,你头一回感到害怕,好像狗能嗅出你的血腥味似的。你闻了闻自己,确实有股腥味,但香水可以掩盖。你冲回房间,翻开抽屉,摸索中找到一瓶香水,往自己身上喷。漆黑一片,香味溢满屋里。你放下香水,打开床头灯,影出来了。你拽着厚厚的被子,想把影闷死。影伤心极了,借着你逐渐暗淡的眼睛流出泪。你分不清,是你信不过它,还是它觉得你背叛了它。总之 ,你和它一样难过,眼泪莫名地流下。你们进行了一场战斗,影和你拉扯,撕裂,纠缠。影像对你施法,缠着你的身体,蒙住你的眼睛,让你沉睡,再给你织梦。
时间不知道过了多久,你困在影织的梦境里,漆黑一团,不见底。好像有动静,前面的雾散开,化成两头饿狼,他们撕扯着身上的皮毛,爪子变成双手,你看到他们的脸褪去狼皮,涌现出两张熟悉的面孔,一个是你邻居,另一个是陈凯。
你拔腿就跑,他们穷追不舍。你跑不过他们,蹲在墙角,无助,求饶,忏悔,说,对不起……对不起,放过我吧。他们向你扑来,撕碎你的衣服,咬断你的脖子,血淋淋一片。他们还是不肯放过你,一口又一口啃着你,让你痛苦到断气。
啊,救命。你大喊着醒来,天边好像有亮光。影心软了,放过你。你挠着乱蓬蓬的头发,纠结,自言自语道,我是不是不该杀人,可不杀他们,我会死。
杀人了,杀人了。门外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没错,是你叔的声音。
完了,他们的尸体被发现了。
你叔家到你家必须经过你邻居家,你跑到厨房,拿出一把刀,雪亮又毫无铁锈。
你叔来到你的院子里,靠在墙上颤抖。
你举起刀走过去,想杀死你叔,再清理现场。可影察觉到你的恨,紧紧地拽着你的手。你感觉影背叛了你,吼道,滚,不然我先杀你。
你叔瞧见你这样,开始害怕,指向你说,你要干什么。
你瞪着他,说,要不是你不肯帮忙,我爸也不会死。
你叔急了,说,我当时真走不开。
你举起刀,说,真的走不开?
你叔腿一抖,说,我,对不起,我,不知道,他当时那么严重 。
你挥刀,影拉住你的手。你朝影划了一刀,影身体被划成两半。你叔害怕极了,连忙跑出去。
影站在光下,身体迅速合起来,说,别再错下去了。
你瞪着它,挪到龙眼树底下 ,光被树挡住,一片黑暗。你觉得你此时很可怜,因为连影都背叛你。你举起刀,吼道,我有什么错,我杀的都是恶人。
影摇头,说,恶人应该交给法律判决。
你冷冷一笑,说,法律,我爸被欺负时法律在哪。你瞪着眼前的影,它在光下延伸,而你则在黑暗中苟活。
影知道说不过你,迅速缠在你身上,说,你已经迷失自己了。
你摇头,又朝影砍了一刀。影不会流血,也不会感到痛。可你不一样,你伤害影,就好像在伤害自己。影的伤口可以迅速愈合,可你的伤口不可能愈合,甚至会吞噬你。影看到你的迷茫,说,想一想你最想要的是什么。
你看着影。它变成你的样子,和你一模一样。你抚摸着它的脸,说,你就是我,对吗?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
影伸手擦拭了你的眼泪,说,去直面自己的黑暗吧。
光与暗只隔着树荫,你一步一步向前,站在阳光底下。
影说,你瞧,这阳光多暖。
你回头看了整个家,来到秋千旁坐下。影读懂你的心思,化成你父亲的样子,抚摸着你的额头。它用你父亲的口吻,说,孩子,不要害怕犯错,要敢于直面自己。
你坐在秋千上,流出眼泪。这一刻,你觉得对不起影,是你的迷失差点让影陷入黑暗中。可影没有怪你,推着秋千,让你飘在最高点,你好像看到你父亲了,他再一次把你举在头上,让你去摘龙眼树的树叶。
你想和家告别,哪里都不去,就去警局自首。影说,我会一直陪着你。
你望着炽热的阳光,将家里的地契带在身上,锁上门,好像看清最真实的自己。
—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