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语|| 孤独的烛光
孤独的烛光
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
———《无题》
当窗内孤独的烛光终于颤颤巍巍地最后一闪亮，旋及一切归于黑暗。
一天，两天，一周过去，再也没有看到李家的窗户在夜间透出过光亮。
“大爷您好！我们是上门做人口普查的工作人员，请问你们邻居李淑珍阿姨家什么时候有人呢？我这几天都跑两趟了。”
“我也不知道呀。这两天是没怎么看到人，你敲门看看呢，这两天偶尔听到娃娃哭。”
“娃娃哭？……不对！不对！还有一股怪怪的臭味，您闻到没有？别不是出什么事了吧？”
（一）
李淑珍阿姨家里的门在人口普查工作人员、邻居王大爷、老村长及派出所警察共同见证下被打开了。
客厅里简单朴素，甚至可以说寒酸，但还是比较整洁。八仙桌上放着一个铝盘子，盘里面是蜡烛烧烬后烛泪的残迹。老式竹沙发上和地板上散落着几个已经看不出颜色的布偶绒毛玩具。
“李嫂子？老李！在家吗？……”
臭味儿越发浓郁。
“快！快看！厨房里——”
警察几大步跨上前去，“大家先别动！别摸！保护现场！”
“不，我是说孩子，你看……”老王头停住不动，表情惊愕地指着厨房地面。
一个大约两岁的小男孩趴靠在灶台附近烧火坐的木墩子旁，脸朝下，没有声息。警察小心地查看了一下孩子的脖颈皮肤，未见青紫及勒痕，没有明显的外伤，手指触及的体表皮肤仍有温热，似乎还感觉到有血管博动。
“孩子有可能还活着，快打120电话，尽快抢救一下，看看能活过来不？”
老村长回头招呼站在外院的人：“二娃，快打120，告诉对方时间，详细地址，你的电话号码，两岁小孩喊不答应了……要快！”
警察这时候直起身，看到离孩子不远，有一个装着大半盆水的面盆，盆周看得出有水撒出后混着灰尘，在地板上拖曳或爬行的痕迹。仔细观察，搪瓷面盆边还可看到脏兮兮的手印，不完整，但得出来是小孩子留下的。
“咔嚓！咔察！咔嚓！”
警察把厨房现场痕迹快速拍照留存，转向卧室。卧室离床边三步远距离，侧趴着一名六十岁左右老太太，右手前伸，似乎要伸手拿什么东西，又似乎在求救。双眼大睁，瞳孔散大，面色灰白，眼眶周围和裸露在外的肢体皮肤出现大理石花纹一样的瘀青，全身冰凉僵硬，已经死去多时了。
警察继续记录：屋内环境没有挣扎打斗痕迹，肉眼观察无明血迹，死者裸露在衣服外的皮肤未见明显外伤，室内物品无明显零乱，未见遗书、农药及安眠药瓶子，拖鞋也散落在脚附近，考虑是疾病突发意外可能性大。增援警察及法医到场，仍然循惯例封锁现场，仔细勘察，留证取样，以备后续需要。
（二）
院子里，救护车旁简易抢救担架上，孩子已经苏醒，小声地嘤嘤哭着，似乎在叫“奶奶，奶奶……”。
“孩子现在怎么个情况？”
“已经抢救过来了，没有中毒和外伤表现。很虚弱，严重脫水，刚刚救护车上紧急化验检查的其它血液指标还可以，就是好几种盐离子浓度太低，估计没吃东西饿的。现在正在输液补充水分、盐分和能量，喂了少量温糖水，感觉他很饿，而且情绪不稳定，受了很大惊吓的样子，刚刚闭上眼睛想睡，突然身子颤抖一下就醒了，抓紧医生衣服不松手。”
“哎哟，可怜的孩子，遭罪遭大了……，已经给他爸打电话了，我叫他赶紧回来，他老娘走了，孩子这么小，不回来咋办？”老王头似乎已经从惊吓中回过神来，絮絮叨叨帮着张罗。
“要说这老李嫂子啊，是咱们村第一贤惠人哪。当媳妇儿时候贤惠，当婆婆了也贤惠，一辈子都贤惠！老伴走得早，一个人拉扯大了儿子，给儿子成了家，儿媳妇儿生孙子又是她帮忙照顾孙子。不容易啊，苦命人啊，还没享啥福呢，这就走了。警察同志，走，这隔壁是给你们设的临时现场办公室，进去慢慢了解情况。”老村长带头走进屋。
“要说这老李嫂子啊，原来名字叫李淑珍，年轻时是这十里八乡打着灯笼都难找的好女子啊，怎么现在才六十来岁，说走就走了呢，人都臭了……”
“村长，我们还是要对李淑珍的情况作个全面调查，作个笔录，以便于明确死因，希望你们这边能配合”，警察打断了老村长的絮语，主导了谈话方向。
（三）
“死者姓名李淑珍，女，现年62岁，自结婚以来一直居住在南村四大队。三十多年前丈夫因病去世，独自抚养儿子长大。邻里关系和睦，没有发生过口角，也没有听说过存在经济钱财纠纷。儿子三年前结婚，婚后一年生育了这个孙子，小名叫土豆儿，儿媳妇一年半以前和儿子离婚后去广州打工，再也没回过，随后儿子也去温州打工挣钱养家，今年春节回村来看过老人，平时都没有回来过，这次国庆也没有回来。小土豆儿出生后一直是死者李淑珍在哺养。以上就是记录的刚刚你说的内容，还有补充吗？如果没有补充的，你看情况属实的话就在这里签字，摁个手印。”
“是这个如实的情况，没有补充的。”村长仲出干涩粗糙的右手摁了个指纹印。
“死者姓名李淑珍，女，现年62岁，从邻村嫁入南村，没有听说与人有什么感情纠纷，也没听说有金钱的纠纷。夫妻关系和睦，只生了个儿子。但是丈夫三十多年前去世，她一个人带大孩子吃了不少苦。儿子离婚后在外打工，儿媳妇也跑别地方去了，近两年没有回来看孩子。婆孙俩日子过得很艰难，晚上为了节约电费，都不点灯，烧一根蜡烛。平时我们邻居给她送点吃的，她好面子，经常不要。前几天有点头痛也舍不得花钱去拿药。节约得很。没有欠过谁家的钱，也没钱借给别人。听说，儿子为了节约路费，每年只有过年回来几天，前几天国庆节都没有回来。以上我说的都是真实情况。”邻居老王在警察的笔录上摁上手印。
“王大爷，我还有一个题外话，不属于本案笔录的。我想请问一下，为什么你们村里只看到年龄大的和小孩子，都没有看到年轻人呢？”警察边收拾整理卷宗，边和老王头聊天。
“哎呦喂，警察同志，你有所不知，村里现在只剩下老人和小孩子留守了，年轻人都出去打工挣钱去了，不挣钱靠计么养活人呢？留守的老人和孩子苦啊。你看死了的老李嫂子，死了几天亲人都不知道，人都臭了才发现。活着的时候每天晚上都只点一根蜡烛，蜡烛熄灭了就睡觉了，多点一根都不舍得。苦了一辈子，养大儿子养孙子，每天一个人守着个土房子，连说话的人都没有哦……”
（四）
五天后警察局。
“警察同志，我是南村死者李淑珍儿子李远志，我今天来想了解我妈的死亡原因。”
“李远志同志是吧，你请这边坐。你妈李淑珍的死亡原因已经明确了，根据我们现场人证物证，加上高科技刑侦手段，你母亲不是他杀。没有仇杀、情杀以及谋财害命等等任何他杀的证据。她是突发疾病，证实了是突发的脑溢血。邻居们说她前几天有头痛，没有去看病；尸体解剖也证实了确实是是脑出血死亡。现场勘察发现，她晚上突然发病倒下，来不及呼救和安置小孙子就走了。目前所有证据都是和这个疾病吻合的。”
“你儿子第二天喊不醒奶奶，门锁着也出不去了，家里找不到吃的，差点儿饿死了，幸运的是他找到厨房地上放的一盆水，饿了趴着去喝点水，否则是撑不到人口普查员上门救他了。”
“小土豆儿可能也哭喊过，一来是邻居家房子间隔远听不见；二来是即使听到了吧，也可能以为小孩子不顺心就哭，不足为奇，也就没有来敲门询问。”
李远志回到家里客厅，抱着儿子，坐在桌边，看着那盘燃烬后的蜡烛的泪，眼前仿佛出现了深秋夜晚那一点孤独的烛光。
后记
蜡烛有心还惜别，替人垂泪到天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