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在对岸等我勇敢

奶奶其实不是我的奶奶，她是外婆的姐姐，我应该叫她姨奶奶。因为她不能生育，妈妈小时候都是她带大，老了便和我们一起生活。从我记事起就叫她奶奶了，我小时候也是她带大。

奶奶年轻的时候很能干，开了一家小餐馆，做饭很好吃。她每天凌晨四点就起来工作，那时瘦小的她可以一个人用板车拉几百斤的面粉。也是因为拉板车，下坡的时候摔了一跤中了风。脱离了生命危险，晚年却落下了一身的病根。

爷爷去世得早，不看照片我连他的样子也想不起来。小时候我都是和奶奶一起睡，夏天的时候她总是拿着老式的大蒲扇给我扇风，冬天的时候她一晚上会给我盖好几次被子。长大之后我会想要一个人睡，搬离了她的房间。有一次过年又和她睡在了一起，她半夜还是会醒来给我盖好几次被子嘱咐我别着凉。

她会做很多好吃的，最爱给我做鱼，还记得她告诉我煎鱼的时候在油里放点盐鱼皮就不会粘锅。她曾为了给我做红烧肉而弄炸了她不怎么会用的高压锅。所幸人没事，那天的红烧肉也格外好吃。在她手脚最不方便的时候，也会为了想给我做一顿饭颤颤巍巍在厨房站好久。因为手抖她已经拿捏不好调料的量，那个时候我也会因为太咸而嫌弃地只吃一点点。

她爱吃零食，平时我吃什么的时候总会摊着手一直笑嘻嘻地找我要。有时候我烦了，会斥责她哪个老人还吃零食。现在想起来真是没良心。

她很爱读书。虽然只有小学的文化，眼睛也不好，可总爱拿着我的故事书眯着眼一个字一个字地读。遇到不会的字她会拿纸抄下来，等着一起问我。

她每天要吃很多的药，花花绿绿的一把一口吞。很多次半夜爸爸妈妈把她往医院送，我在家里翻来覆去害怕她会突然没了。病危通知书下了很多次，她都挺过来了。

可能是她年轻的时候受过太多的苦吧，后面她老了加上病痛的折磨开始变得不正常。常常觉得大家都要害她想要往外跑，在家里大声骂很难听的话，夜夜不睡觉，整个家被她搅得天翻地覆。我难以接收奶奶变成这个样子，基本不和她说话，甚至害怕看到她。她常叨念在嘴边的话是我要死了要死了，她是个极其怕死的人。但谁又不是呢。

高三的时候为了备考在学校旁边租了房子，一个月回家一次。妈妈也从不跟我说奶奶的近况。一次周末回到家，妈妈说你来看看奶奶。我进屋看她瘫痪在床上已经动不了，我叫奶奶她只是看着我问旁边的人我是谁，我的眼泪一下就出来了。她好像恍然大悟叫我小名，连忙说她的眼睛不好了。后来有一天奶奶自己坐起来了，大家都说是奇迹。那段时间她像没事一样，健健康康，精神也不错。

可是那年秋天她还是走了，没等到我高考完。那天中午下课回到出租的房子看到好几个未接来电开始心慌，打回去妈妈像没事一样给我说奶奶走了，让我穿一件黑色的衣服赶紧回家。人们说她走的那天胃口很好也没有预兆，只是说你看今天屋子里来了这么多人好热闹还有人戴着面具。那应该是所谓的回光返照吧，所以我始终相信在去到另一个世界的时候可能是有什么会来接你的，好歹不至于太孤单。

我坐在灵堂烧了一下午的纸，晚上一夜没有睡着。妈妈半夜睡在我旁边的时候我总会下意识去听听她的心跳，我怕极了这种分别。因为中过风奶奶老了变得很胖，我最后一次看见她却是瘦瘦小小的躺在殡仪馆担架上。我抱着往前冲哭得崩溃的妈妈，不敢再看她第二眼，十几分钟后放到我手上的也只是一盒灰。

第二天下午我像没事一样回到学校继续上课。晚上照常在出租屋里学到十二点，然后我抱着被子去胖猴的房间说我害怕问可不可以和她一起睡。那一个月我几乎每天梦到她，妈妈来看我的时候，我红着眼睛告诉她，她说是奶奶放不下你，然后放了一把剪刀在我的枕头下。

今年粽子节看妈妈发了一条朋友圈：一凡提到肉粽，意识到了端午将至，徒然想起了老母亲。母亲做的白粽小巧玲珑，韧性十足，充满了家乡味道，我在她身边四十年都不曾学会，五年前没有了母亲，从此我不再过端午节了。我握着手机出神了好久，可能我的那些小情绪伪文艺矫情都是遗传我双鱼座的老妈吧。

大学毕业的最后一天大家一起喝酒，段问我最后悔的一件事是什么，我说是奶奶去世前的那段时间我对她很不好。想想自己后悔的事能绕地球一整圈，但是脑子里第一瞬间就冒出了这个。

今天的我终于有勇气为她写点什么。似乎达到了生命中前所未有的勇敢状态，又似乎以后还会更加勇敢。

可我总是会想起她，进她以前住的屋子的时候想起她，考上大学的时候想起她可能会因为我没学医而失落，吃好吃的时候想着我现在也能给她买好多好吃的了。我还是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梦到她，梦里她或开心或生气或让我害怕好像还在我身边。我担心别人忘了她，又害怕别人提起她。

木木那天写特别悲伤的不是爱情，我突然就想到了以前发的两条微博把它翻了出来：

2014.9.4

梦到了离开的亲人，开始有些害怕一直躲闪。或走近抱了抱我让我好好学习，或像平日一样和我说话。去了老式的放映厅，屏幕上放周董的双截棍。你说这是现在最流行的歌曲，我才隐约察觉到，都回不去了。

2014.10.21

梦见山上下了雪，拍出了很好看的雪花。看见了你瘦得不成样子脸色也不好嘴唇有点紫，我一点也没觉得害怕。你说这病太痛苦现在也是一种解脱仍然要我好好学习，我突然大哭起来说好想你下次还能不能再见到你。你抬起手想摸摸我的头却扑了个空。醒来，今天挺冷的。

关于你的一切早已和着泥土一起埋葬。在漫长告别的岁月里，把和你有关的回忆，都留在梦里罢。

你走了真好，不然总是会担心你要走。

可我好想你怎么办。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