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摇摇晃晃的人间》 余秀华

而诗歌是什么呢，我不知道，也说不出来，不过是情绪在跳跃，或沉潜。不过是当心灵发出呼唤的时候，它以赤子的姿势到来，不过是一个人摇摇晃晃地在摇摇晃晃的人间走动的时候，它充当了一根拐杖。

吹过我村庄的风吹过你的城市，流过我村庄的河流流过你的城市，但是多么幸运折断过我的哀伤没有折断过你。

一朵试图落进另一朵蕊里，用去了短暂的春天——我们被不同的时间衔在嘴里，在同一个城市跌跌撞撞。

和他的距离不至于遥远，不陷于亲近，只是我已经拒绝了所有的形容词，让他在每一段岁月沉溺于当时的模样。

水就那么落浅了，不在乎还有多少鱼和落花到河床露出来，秋天也就到了。

你说你坍塌的城墙有我攀爬的痕迹，你说如果不是把心放在保险柜里，你如今都缺了一部分。

是那个小小的平原，露水在清风里发呆。

我身体里的火车从来不会错轨，所以允许大雪，风暴，泥石流和荒谬。

风起的时候，我们习惯把裙子和思想一同按下。

因为多么了解那个过程，从水里捧出火的坚决和一开到底的绝望。

轮回到这里，彼此相望，各生慈悲心肠。

你怀里的花朵藏着枯萎 不碰，我们彼此是彼此 一碰，它就落。

而我的细微的哀愁，多像对黑夜的一种成全。

总是来不及爱，就已经深陷。

但是我一直没有被迷惑，从来没有  如同河流，在最深的夜里也知道明天的去向。

只有此刻，我不用遥望的姿势 而是在不停穿行 你是知道的，在万千花朵里把春天找出来  需要怎样的虔诚

我只是对这长久的沉默着迷，也深陷于这无垠的空旷里的一声叹息。

风从田野里捎来清晨

摄

除了与你，我与大地上的一切靠的很近

割完草，我倒在荒草里，它们藏起我  比任何事情藏起我都容易多了  我这空荡荡的皮囊，连欲望都泄了一半的气

只是忧伤没有这人生撩草。草里露出几个空酒瓶  我忘了什么时候喝的  他们杯口朝北，在风里打出幽暗的口哨

屋宇如鱼，匍匐在水面上，吐出日子，吐出生老病死

你流浪的时候，我也没有一个自己的家

我在村庄里被植物照耀，你在城市里被霓虹驱赶

写到这里，突然无语，你睡你的，我坐我的，春天八千里

雨在快落下的时候才被看见，落下了才是成全

没有谁在雨里，没有谁不在雨里

连江水都缓慢了，光阴到了这里就有停泊的愿望  它允许一个女人在小巷里慢慢走  允许她慢慢的爱，慢慢老

总有这样的一个人，在千山万水以后，在许多人以后，从容地走来，让你陷进巨大的沉默，无法动弹。

我一直赤手空拳，黑夜潜行

我们有千万里的距离，千万愁，一喜  他们相互抵消时谁都流泪

你说一粒小小的清白，就能够供奉人间。

风慢下来的时候 时光也慢下来 我有足够的时间在万事万物里停留 去触摸  它的冰肌玉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