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这地球没有花
原创短篇,此文发表于素时纪杂志二月刊,谢绝他用。
当眼泪融化细沙,赤道留住雪花,你肯珍惜我吗?
一 即使卑微到尘埃里也不见得会开出花来
“陆筱凤,你活该到现在还单身!”
宋蓉蓉恶狠狠的甩出这句后,“啪”的一声关掉了手机,动静大到下床的陆筱凤猛得震,下意识就咬紧了嘴唇。
凌晨一点的宿舍只剩靠窗那个小角落时不时有幽蓝的灯光忽明忽暗。
不一会,陆筱凤就听到了上铺淅淅嗦嗦的声音,一个压到极低的声音透过她淡紫色的帘子传了进来。
怕打扰到别的舍友休息,她们蹑手蹑脚出了宿舍,走廊上昏黄的灯光下宋蓉蓉一把拉住陆筱凤的手就直奔了宿舍顶楼那块搁置许久的天台。
她们住的这栋楼从刚进大一开始就被学校重新翻修了,明光锃亮的瓷砖一路铺陈,白天太阳一照整栋楼看起来亮闪闪的刺眼,不知是什么缘故整栋楼唯独留下顶楼那块小小的天台保留了最初的原始样貌,一如既往地凹凸不平,锈迹斑斑,像是经年累月里被遗落的记忆。
白天站在这个位置上刚好能将整所学校尽收眼底,于是这个天台一度成了女生们的最佳观景台。
室外满天繁星相缀,明明灭灭的星光将两个单薄的女孩笼罩在一层朦胧夜色里,陆筱凤看不清宋蓉蓉此刻的面部表情,但她感觉得到从她周身散发出来的不满。
陆筱凤率先打破了有点尴尬的局面“蓉蓉,不管怎么样,我都该为自己的青春好好的谢一场幕不是吗?”
短暂的犹豫后,宋蓉蓉才开口,语气明显弱了一大半“那好吧,希望这次后你永远都别再回头”。
微不可闻的答复,就连陆筱凤自己听着都觉得缺了太多的底气。
北方初冬的夜晚不可抑制的寒冷,宋蓉蓉打了好几个冷颤后一把将陆筱凤拉近,“好了,让我们相互取暖”。
她努了努嘴角“不生气了吗?”
“你那么喜欢他,我又能有什么办法,只可惜那个浑蛋并非你的良人”。
陆筱凤裹紧披在身上的外套,向着宋蓉蓉那边更靠近了一分“蓉蓉,我知道你很不喜欢这样一个频频回头拖泥带水的我,但这世上有些事情就是这么不讲道理,真的爱一个人就会甘愿将自己变成一个贱人,越爱越贱,越贱越爱,你还不明白……”
宋蓉蓉听着陆筱凤的肺腑之言,想起那些年她亲眼见证过的青春,她真的还不明白这种即使卑微到尘埃里也不见得开出花来的爱情。
大概再理智的人也总有那么一面不可理喻的偏执,而陆筱凤的偏执就是那个遥远又陌生的少年,从十六岁到二十三岁她所有不顾一切的炽热都给了一个叫傅生的少年。
嘲讽的是,所有物是人非的景色里,他们谁也不曾是谁的谁,可偏偏就这样一个人让她后来的年岁里永远的忘不了,一次一次让自己卑微到尘埃里。
二 他不会忽然出现在街角的咖啡店
隔天一大早,陆筱凤就坐上了南下的火车,一晃而过的风景匆匆从眼前消失,她一颗心莫名多了几分紧张。
像是偷穿大人衣服的小孩,怕被人看到她不自量力的一面。爱傅生这件事,对她来说一直就是不自量力的存在。
火车到站后,她下了车,一股热气自她的脚底升起,数辆大巴已从她脚边扬长而去。
四周高楼大厦鳞次栉比,行色匆匆的人群穿着时尚,街景每个店面看起来都是那么奢华,暗流涌动的氛围就连空气都觉得陌生。
这种感觉从她心里一直蔓延到面部神经,她一脸茫然的跟着手机地图一路换乘不同的地铁。
在途径一家咖啡店时她忽然想起陈奕迅曾唱“我来到你的城市,走过你来时的路,你会不会忽然的出现在街角的咖啡店……”,长嘘一口气,一股难以言说的酸楚划过她的心头,心知肚明他不会突然出现在这里却还多加妄想,可能浪漫的对立面就是不切实际。
她终于赶在太阳落山前到达了傅生所就诊的医院,向护士询问到他的病房后她加快了步伐,却在到了门口那刻忽然犹豫了。
徘徊在病房门口,心里有两个声音此起彼伏的叫嚣着,她用力攥着右侧背包的带子才能勉强缓解突如其来的紧张感,一切心理情绪来的如此迅猛又不可控,就连当年公布高考成绩时她也没这样慌张无措。
距他们最后一次见面已经整整过去好几年了,这些年来他过得怎么样,去过哪些地方,又有了什么新爱好,她通通都一无所知,此时此刻她才承认宋蓉蓉说的对,她就是脑子一时供血不足发了疯。
正犹豫着,后面一个迟疑又浑厚的声音令她整个后背都僵了。
电光火石间她咬了咬嘴唇,转身笑靥如花“好久不见,傅生!”
这几年来陆筱凤唯一学会的就是不管心里如何雷声阵阵都要维持表面的不动声色,这一点在今天被完美的诠释了出来。
傅生一手拎着一壶热水,一手拄着拐杖,右腿绑了很大一圈绷带,蓝白相间的病号服松松垮垮的穿在他身上,一如多年前那样睁着一双亮如星辰的眼眸直直盯着她看,那表情有点疑惑又有点欣喜,与他渐趋成熟的整张脸完全不搭。
“怎么,我变得那么好看吗?”她打趣道,却是急步上前接过他手里的暖壶,另一手不自觉得就搀扶上了他,四目相对的那刻她明显觉得自己的心又要不争气的跳出胸膛了。
“你是专程来看我的?”傅生一边摇摇晃晃的往前走,一边邪魅的看向陆筱凤。
“想太多了你,我就刚好路过,顺便过来看看”,说这句话的时候她始终低着头,果然她还没有练就一身纯正的说谎本领,天知道当她得知他住院没人照顾时恨不得眨眼间飞到他身边的焦躁。
空荡荡的三人病房只住着傅生一个人,她选了离他较远的病床坐下“什么时候能出院?”
傅生答非所问,狡黠的眸子始终没离开过她的脸“你坐那么远干嘛?”说着便起身一瘸一拐的朝她所在的方向走了过来。
他紧挨着她坐下,一缕缕热气自她耳畔袭遍全身,她不自在的离他远了一寸。
他眼疾手快的一把拉住她“你在怕什么?嗯?”一脸的探究和严肃,过往的许多年她从他脸上看到过玩世不恭,不屑一顾,微笑谄媚,却从未看到这种表情,一时竟让她有一种他也深爱她的错觉。
她退开一步“不是你说的吗?我一定要洁身自好”,她笑得一脸无害,心里却像是碎了一地的水晶球,每牵动一下面部神情都觉得疼。
他像安抚小动物般摸了摸她的头,几近哽咽“对不起,陆筱凤,真的真的对不起”。
陆筱凤努力将头扬得高高的,无数的眼泪在眼眶打转,她倔强的把它们通通逼回去“都过去了!”
记忆里的傅生就像现在这般,总是对她说对不起,但她从没有回应他。
是的,她可以从一而终若无其事的继续喜欢他,也可以不计前嫌原谅他年少无知的口无遮拦,但她真的没有办法不去在意那些本该随意恣肆的青春里自己像鸵鸟一样的暗无天日,也没有办法大度到一句“对不起”就让一切伤害随风而逝。
三 记忆就像影子被拉拖
南方的冬天远没有教科书中说得那么温暖,傅生料峭的短发在夜晚的阵阵冷风中肆意飞扬,陆筱凤凑过来将脖间鹅暖色的围巾取下来系到了傅生的脖子里。
“陆筱凤……”,傅生望着漆黑一片的夜空欲言又止,他的眼神一时间有些说不清的空洞。
陆筱凤盯着傅生略带忧伤的侧脸,一阵恍惚。
头顶皎皎明月,眼前人就是心上人,她多想死死的困在他心里,可惜她连他的生活都没有参与的资格。
“傅生,你喜欢过我吗?无关感动,只是单纯的喜欢我这个人,哪怕一点点?”
这次傅生没有再用玩世不恭的态度应付她,他紧紧盯着她晶莹剔透的脸庞眼里是深不可测的风起云涌,像一场熊熊大火过后的浓烟滚滚。
她在傅生短暂沉默的几秒里又一次被狠狠重伤了,嘴角弯起一抹讥诮的弧度,像曾经无数次那样云淡风轻道“嗨,傅生,我要去美国了……”
傅生望着长椅另一端眉眼弯弯的陆筱凤,他的眼里似有万千柔情般依依不舍,却又像是无所谓的波澜不惊,她不知道他无声的沉默是什么意思,也不知道眼里似有若无的浓浓哀伤是何用意,她从来都看不透他。
“陆筱凤,我们要结婚了”,他的语气并不像是在宣布一件喜事,更像是办公事一样的生硬口吻。
“早晚的事,只是比我想象中来的要早”。
时间一晃,白云苍狗都已老去,他们已不再是十六岁那年以拌嘴为乐的样子了。
傅生看向比月光更加清冷的陆筱凤,及腰大长卷妩媚动人,举手投足间早已不是当年那个扎着马尾辫动不动就脾气上涌的小姑娘了,这一生他已经错过了她所有认真努力热情洋溢的岁月了。
十六岁的陆筱凤是年级出了名的才女,中考英语满分,化学满分,是全校唯一一个学艺术还文化课超厉害的人,一进校便风靡了整所学校。
时常有高二高三的学哥学姐跑到他们班只为看一眼所谓的超神学霸究竟是何许人物,陆筱凤就像是动物园里的国宝每天被各种各样的人评头论足的欣赏,她很反感那些不可名状的眼神落在她身上,于是当傅生第三次阴阳怪气的凑到她面前时,她已经耗光了所有的好脾气,众目睽睽之下她一脸嘲讽的看着比自己高不了多少的傅生“有些事情呢嫉妒也没用”!
像是某种咒语一样,她一开始教训傅生的话最后活生生报复了她自己。
傅生不但没有生气反而眯起狭长的双眸,“女孩子脾气太大可是不招人待见的”,他俊眉一挑,眼睛盯着陆筱凤上下打转。
“要你管!”
后来再回想起来,似乎斗嘴,互掐就是他们的日常。
最纯真无邪的年岁里,他们都以各自最霸道决绝的姿态生生挤进了对方的生活,以致后来的年岁回想起并无半点温柔可言的岁月,竟无比叹息感伤。
四 他有个从未谋面的青梅竹马
那年元旦,学校里被一层喜庆的年味笼罩,隆冬的某个早晨,坐在钢琴旁发呆的陆筱凤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从拐角处飘进琴房“真的不能考虑考虑我吗?”
长久的沉默和叹息后,一声声绝望又卑微的询问隔着层层迷雾的玻璃窗声声入耳。那是第一次她对傅生有了除逞口舌之快以外的认识。
流言总是不胫而走,开学那段时间陆筱凤就听说傅生有个青梅竹马,长他三岁,除了小学时代的记忆以外,并不存在于傅生的真实生活里。
大概有的人一生都编织在自己的梦里无法自拔,像傅生,态度决绝的爱着一个无心于自己的人。
元旦晚会上的傅生一身黑色正装,接近一米八的高挑身材一出场就引起台下女生一阵尖叫,陆筱凤听着从台下传来的阵阵疯狂不屑道“帅个屁啊!黑的跟碳六十似的”。
闻言而来的傅生左手搭上她的肩膀,右手将她散落的一撮头发拢到耳后“阿凤,承认我帅有那么难吗?”他一脸温柔的蛊惑着,她差点就中招,反应过来后一把将他搭在肩膀上的手挥掉“真是不要脸”。
“阿凤,人家都说打是亲骂是爱,你这又打又骂的估计是爱惨了我”,他冲着陆筱凤挑挑眉满面春风,傅生总是有本事挑起她的怒火,一点即燃。
报完节目的陆筱凤站在后台,从幕布的间隙里看到聚光灯不偏不倚打在了傅生身上,空灵又潇洒的嗓音像极了林俊杰,在一浪高过一浪的尖叫声里他唱“你在身边就是缘,缘分写在三生石上面,爱有万分之一甜,宁愿我就葬在这一点……”
他的深情缱绻让陆筱凤想到了那个早晨无奈而绝望的叹息,她的心一阵松动,一个人的魅力真的在于认真,整天没个正形的傅生也有如此这般温柔深情的时刻,而只要一想到这些别人根本看不到的美好通通都属于一个并不喜欢他的人,陆筱凤心里泛着涩涩的苦味。
晚会结束后的陆筱凤在后台收拾各种器材一个不小心就狠狠摔在了地上,傅生进到后台时刚好看到这一幕,他顿时笑得前仰后翻,她随手脱下一只鞋甩向他。
“陆筱凤,你想谋杀亲夫啊!”
从音乐厅到宿舍楼不过十几分钟的路程,却是后来陆筱凤回想起来时唯一温热涌动的时刻。
那个夜晚,明朗的星星在泼了墨的夜里竞相绽放,陆筱凤在离傅生心脏最近的地方听过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周身充斥着他身上淡淡洗衣粉的味道,无心顾忌耳畔传来的声声调侃,一颗心七上八下的耸动着她知道自己完了。
那个晚上很多人都看到了一袭白裙的陆筱凤窝在傅生怀里巧笑嫣然,那些或者艳羡或者别有深意的眼神告诉她,他又成功给自己制造了一个重磅消息。
李楠来学校的那天是一个阴云密布的雨天,化学课上到一半,傅生站起来就从后门冲了出去,一脸春光活像中了五百万似的。
视力极好的陆筱凤看到化学老师狠狠朝着后门方向剜了一眼接着若无其事的讲着他的化合价,同学们一阵窃窃私语后通通将视线投射到了她身上,她目不转睛的继续盯着黑板,心却早已随着傅生的离开不知奔向了何处。
傅生撑着陆筱凤的伞和李楠漫步在校园里,小卖铺里,石径小路上,像孙悟空七十二变似的在她面前奔跑嬉笑,幼稚得不像样。
陆筱凤站在五楼拐角的窗户望下去,那个身穿休闲装的娇小女生静默的和傅生并肩而行。她什么都看不清也听不到,只远远的注视着一个她挤不进去的世界。
窗外雨落成灾,后来的很多年她都将自己困在一座城里始终等着一个心有一片海的人。
五 我不是一个值得你喜欢的好人
高二分科后,陆筱凤再也没有整日喋喋不休和傅生唇枪舌战的机会,他们的距离从短短的三排拉长到了间隔三层楼。
也是从那个时候起宋蓉蓉成了傅生和陆筱凤的传话筒,他每天都会写点东西托宋蓉蓉带给陆筱凤,从陈奕迅到林俊杰,从徐志摩到莎士比亚,却从不会亲自交给陆筱凤。
日子一久频繁拿着信封出现在傅生班级门口的陆筱凤就成了倒贴傅生的女主人公,也成了傅生和青梅竹马之间不要脸的第三者。
她的名声在学校江河日下,曾经和她关系好的女同学一个个因她不齿的行为而渐渐远离了她,那些之前趋之若鹜的追求者在听到她没脸没皮的追求傅生后一个个对她敬而远之,好像她杀人放火一样罪不可赦。再也没有人想到她还是一进校时那个神话一样的存在,人心真的是难测。
很多次她在去琴房的路上无故被迎面而来的女生狠狠撞倒,在去厕所的空挡被别人反锁在里面,走在每一个角落都会接到她根本就不认识的女生丢过来像刀一样锐利的白眼。
宋蓉蓉在一次亲眼目睹到她被一群女生围起来指手画脚时曾劝她远离傅生,站在教学楼顶端空无一人的天台上,如血的残阳映衬的她鬼魅又冷静“你以为我离傅生远一点她们就会放过我吗?她们连傅生心里喜欢的那个人的面都没见过就判我死刑。就算我这一生和傅生老死不相往来又能怎么样?”
“明明是傅生缠着你好不好?”
起初陆筱凤自己也搞不明白傅生何必一边演着伉俪情深一边又抓着她不放,后来她才学到世上还有备胎这个词。
无数的谩骂声里陆筱凤一如既往地出现在傅生班级门口,一杯冰红茶,一把雨伞,一碗热腾腾的牛肉面……只要是傅生管她开口要的,她无一例外的满足他。
2012年五月二十号,傅生站在KTV包间的走廊上反反复复播着一个号码,无数次被挂断后他锲而不舍的重复着一个动作。
“傅生,沙漠里等不到船的”。
她摇摇晃晃的走到他身边,双手搭上傅生的脖间,踮起脚吻了他冰凉的唇。
霓虹晃动的逼仄空间暧昧持续升温,傅生扣住陆筱凤的腰肢热情回应着她。就在她以为其实傅生也有那么一点喜欢自己而变得无比雀跃时,隔壁包间的门被打开,一个喝得酒气熏天的女孩越过他们冲向了洗手间。
她就那样猝不及防的被他一个用力推到了地上,迷蒙间她只看到他起伏不定的胸腔和鼻尖上细密的汗珠。
冷静下来的傅生懊恼的扶起趴在地上眼神迷离的陆筱凤,背着她径直下了楼。
夜风一吹陆筱凤清醒了不少,她趴在他并不算宽阔的背上脸颊紧紧贴着他的耳蜗,“傅生,我好像有点喜欢你了”。
傅生后背一僵,眉头紧皱,淡淡吐出一句“我不是一个值得你喜欢的好人”。
背上的人静悄悄地没有再多说一个字,有冰凉的液体从他脖颈蜿蜒而下,灼伤他的皮肤。
后来的无数个相似深夜里,傅生总会想如果那天后来他没再接到李楠的电话,也许一切就会是另一番样子。
六 每个落魄千金都有一个黑骑士
随着高三生活的逼近,每个人都变得无比的忙碌。连翻的模拟考试占据了大多数时间,陆筱凤和傅生一起吃饭唱K的机会也变得不再频繁。
李楠又一次来学校看傅生是在快期末考时,傅生兴冲冲的翘掉夜自习奔向了她。好像她每一次只要一出现,傅生就像神魔附体一样变得神龙见首不见尾。
陆筱凤一人坐在图书馆心猿意马的做着英语套题,直到图书馆关门她的习题还没从听力部分过度到阅读理解。
年少的时候总习惯被想念打倒,最懵懂炽热的那些年里似乎身边没了那个人地球就无法转动,心跳也即将停止,山川河流都变得不再灵动,一场看不到结尾的暗恋就将自己逼到了悬崖边缘。
隔天傅生莫名其妙将她从电话簿里拉了黑,删掉她所有联系方式,即使课间偶遇也像陌生人一样擦肩而过。
陆筱凤光明正大的出现在傅生班级门口,问他要一个解释,他从置之不理到言语相讥。最后甚至当着众人的面要她自重,要她洁身自好。
她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让他用这么恶毒的四个字来形容,无数次她都想上前一把拉住落荒而逃的傅生,给她一个合理的解释有那么难吗?
六月伊始,天气说变就变,从六楼蜂拥至一楼的同学皆因突然而至的大暴雨望而却步,陆筱凤隔着厚厚的人群一眼就看到了拐角一侧的傅生,她如往常一样走近他将书包里那份时常备着的雨伞递给他。
他一脸冷漠的拒绝“不用”!言语间的不耐稳稳的激怒了陆筱凤,她用力将手里的伞重重扔到了地上。
“傅生,你他妈什么意思”?
听到响动的同学们纷纷侧目,从外围射进来的目光通通落在了她身上,有一个女生从一旁挤进来拽着傅生的胳膊“走吧,傅生,和这种死缠烂打的女生有什么好计较的……”嘲讽的语气在陆筱凤听来尤为刺耳。
她认得这个女生,傅生班里的学习委员董丽,参加物理竞赛得过三等奖,学校将她的照片放在橱窗里整整炫耀了三个月,据宋蓉蓉透露她是班里唯一一个公开追求傅生,还当众给他读情书的女孩子。
陆筱凤一把抓过她搭在傅生臂弯处的手“拿开你的脏手”,她顿及满脸通红的对着陆筱凤破口大骂,陆筱凤嘴角扯起一抹弧度轻笑着“口渴吗?正好外面给你备了水,泼妇”,她刻意加重了最后两个字。
傅生从头到尾冷眼旁观,董丽看了一眼傅生见他并没有打算帮陆筱凤的样子,便得寸进尺。
她一米七五的个子足足比陆筱凤高了半截,拽起陆筱凤的胳膊就是一阵猛晃,傅生打算阻止时已经来不及,陆筱凤被董丽推搡着从楼梯口滚了下去,一路滚落至青石板铺陈的地面上,大雨模糊了她的双眼,傅生一路狂跑着来到她身边,惊慌失措的问她有没有事。
什么伤什么痛对于那一刻的陆筱凤来说都没有抓住眼前这个男孩来得重要,她紧紧抓住蹲在面前的傅生,“傅生,你喜欢我吗?哪怕一点点?”
雨水划过傅生的眼角眉梢滴落在她身上,所有楼梯口的同学都静静的等着看傅生的回应。
而他却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沉默了,这无形于当众给她狠狠一个巴掌,一道沟壑从她的心里裂开,排上倒海的疼痛席卷着她。
陆晋就是这个时候出现的,他一言不发的脱下身上的黑色外套套在她身上,上身只穿着一条白色背心,当着那么多同学的面他一拳狠狠的砸在了傅生的脸上,一时间唏嘘声,鄙夷声不绝如缕。
陆晋和傅生在雨里狠狠纠缠在一起,势均力敌谁也不让谁,最后还是姗姗来迟的宋蓉蓉发动同学将他们拉开。
陆筱凤从头到尾没再看任何人一眼,那一场雨是她人生里最狼狈不堪的时刻,没有之一。
重感冒的陆筱凤在医院待了三天,除了宋蓉蓉和陆晋,她始终没有等到傅生来看她一眼。
躺在病房里静静的望着窗外发呆,一只银杏叶随风飘落,让她有黛玉葬花的怅惘。
宋蓉蓉告诉她李楠又来学校看傅生的事,她绘声绘色的描述着那个长相平平的姑娘,从皮肤到身材学识每一样都拿来和陆筱凤做对比,最后得出一个结论:李楠确实哪里都比不上陆筱凤。
宋蓉蓉的八卦精神让她想起傅生曾无数次跟她贫嘴时说“陆筱凤,你这么好看又有才一定很遭人嫉妒”。
她的心像沧桑后的河田,爱一个人真的是太伤筋动骨,感情的付出真的不是真心就会有结果,纵使她千般万般好,也终是抵不了他心头的那一抹朱砂痣。
经过这件事陆晋追求她的手段来得无比迅猛,大抵是为了她心头那股幼稚的怒气,她和陆晋早恋了。
后来再想起那段单纯到极致的时光,陆晋确实是对她足够的好,整日缺勤旷课打架斗殴的少年对她倒是百依百顺,也许也曾有一刻她真的想过好好和陆晋走下去,毕竟她切身明白姿态低到尘埃里爱一个人是何种感受。
可惜有些故事注定会戛然而止。
七 我们曾相爱,想到就心酸
陆筱凤记得很清楚,离高考还不到三个月的某天,傅生无比慌乱的跑到了她的班级门口,用从未有过的郑重语气立在前门一遍遍喊着她,她像曾经傅生无数次对待她那样选择了漠视,整整十分钟他不厌其烦的等在门口,那种执着的势头让陆筱凤愈发嫉妒。
终于他在六点钟的图书馆门口堵住了陆筱凤,生平第一次从他的眼里露出了为难和愧疚之色。
她将书包袋子拽得紧紧,“不是你说当我们从未认识过吗?你这又是做什么?”
图书馆一角的阴影散落在他脸上,他声音涩涩“陆筱凤,借我点钱吧!”简单一句话好像用尽了他所有力气。
“笑话,我又不是你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佣人,没理由对你有求必应吧!”她越过傅生径直朝前走去,他背对着她语气轻颤“最后一次,当我求你了陆筱凤,除了你没有人再值得我信赖”。
她折回来就看到了一双氤氲的眸子,“傅生,你真是比我还贱”,她先他落下的泪被三十几度的气温蒸发然后消失不见。
傅生最终还是拿着从她那借来的三千块现金奔赴了广州,人潮拥挤的车站是她最后一次开口“傅生,你还有选择的机会。”
他第一次对她讲了那个自己从不曾参与的故事。单亲家庭的傅生总是成为别人欺负的对象,五六岁的他经常在学校被别的小孩子推倒在地连翻欺负,回到家还要接受母亲言语上的辱骂,他每天处在生活的夹缝里惶恐不安。
有一天母亲手里的鸡毛掸子和他声嘶力竭的哭喊引来隔壁李家父母的劝慰,小小年纪的李楠将他紧紧护在身后,义愤填膺的对着他的母亲说“阿姨,你这么毒打孩子是犯法的,我可以把你告到警察局”。
傅母在李家夫妻的劝说下终于软了下来,哭诉自己养了个多么不成器的东西。李楠用纸巾轻轻擦拭着他脸上的泪痕,眼睛眯成好看的橘子状变戏法似的拿出一颗水晶糖“小弟弟,别哭了,男子汉大丈夫不能随便哭喔”。
好几年的光景傅生跟在李楠的身后,放学时她去田里捉蚱蜢他也跟着去,周末她去舞蹈班他就一直站在门口等着她,而李楠也总是对他嘘寒问暖无微不至的照顾着他。
关于李楠,她是傅生小时候唯一温暖明媚的存在,此去经年永不褪色。他第一次主动拥住了陆筱凤,目光柔和“你知道吗?小时候我不懂什么叫喜欢只觉得她在我就心安,后来我慢慢长大才明白原来在很早之前我就已经喜欢她了。所以,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陆筱凤,你值得更好的人来爱”。
缓缓开动的火车带走了归心似箭的傅生,也带走了陆筱凤所有的嫉妒与不甘。
她终于明白李楠于傅生而言意味着什么,她是他生命最灰暗时的一道光,一种历久弥坚的信念。
李楠来医院照顾傅生时陆筱凤已经在那里逗留了将近一个星期了。她没有接受李楠的好意留下来和他们一起吃顿饭,也没有再过多的向傅生提起当年的事。
她走得急匆匆,就像来时一样。
轰隆隆的火车重新回到它的轨道,陆筱凤窝在靠窗的角落,一遍遍看着傅生发来的信息潸然泪下。
他说她终究不是他心里可有可无的存在,他说他为自己当年的行为而感到愧疚,他说如果当年她再争取一下可能自己也就动摇了。
可终于一切都过去了。
这些年从头到尾陆筱凤都没有怪过他有意为之的招惹,她只是愤怒为何招惹后又要匆匆撤离,每次给她希望又让她绝望,她怒其不争却也哀其不幸。
李楠二十一岁那一年被别人抛弃为别人堕胎,而愣头青似的傅生为她带去了最后的希望,他发誓说他愿意一生一世照顾李楠,爱护李楠,他不介意,他什么都不介意,因为他很爱她。
十八岁的陆筱凤终于认了命,他爱李楠爱到了什么都不介意什么都可以原谅的地步,而李楠也终于回头发现那样一个值得她托付终身的人,她还有什么立场不去成全他们的幸福呢!
这世上有种爱叫做“我要和你在一起”,但还有一种更深的爱叫做“我成全你的碧海蓝天”。
十六岁爱而不得的痴愿在二十三岁终于落叶归根,她搭上一整个青春为他谱了一曲欢乐颂,除了自己没有人知道那些避而不见的岁月里她用了多大的毅力来强迫自己别去打扰他来之不易的幸福,又用多少泪水才积攒成今天这样一副不痛不痒的面孔。
恍惚中她又看到那年操场上,单薄的身姿以一个十分帅气的姿势投出一个三分球引来周围阵阵呐喊尖叫,他回头一脸的汗水悉数跌落在深紫色的九号球服上,一束阳光将他玩世不恭的笑脸衬托的越发迷人,一把干净爽朗嗓音隔着人群冲她喊“陆筱凤,你有没有爱上我?”
“我爱你啊!傅生!这一生比任何人都爱的深,爱的重,我曾经对着无数大江大河声嘶力竭的喊着我爱你,却没有一句能恰如其分的传入你心里,好可惜!”
泪眼迷蒙的陆筱凤将手机卡拆下来一掰两段,就像此后她和傅生的人生一样被生生折断。
在此之前她还是不死心的发了一通信息给傅生,最后一次执迷不悟的问他重复了无数次的那个问题“傅生,你喜欢我吗?哪怕一点点?”
他回复“红玫瑰和白玫瑰……”
无视周围人异样的眼光在人头攒动的火车上她肆无忌惮的放声大哭了起来,原来爱一个人爱不到很痛苦,爱到了也还是一样的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