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窗幽记

想想有时候的落寞，还真是种难以言说的滋味。那些日子东奔西走，一个人踽踽独行。看人来人往，高楼幢幢。出去时，清晨风凉；回来时，灯火辉煌。所见者无非人事碌碌，可惜那些人事无一与我有关，那些灯火，没有一盏是为我而明。

有一小姑娘没完没了求我开导，可惜我实在无法开导她。她对她所恋的已婚男士一边骂一边恨一边说他的好，我只好承认我是个坏人，开导不了她，可她不断地说她心很疼，我只想说我心很烦。

世人谁无烦恼？

有烦恼，就读《小窗幽记》。

《小窗幽记》，仿佛让我回到了昏黄孤灯之外的古庙，那些本已经变得现实的念头，终于又浮出脑海。曾经“三间东倒西歪屋，一个乱七八糟人”的理想，显得那么风恬浪静。诵读几遍，实在不忍，又拿出笔在纸上写，直到写得灯枯油净，天已快亮，在胡思乱想中酝酿睡意。

《小窗幽记》，想作者在小窗前，昏灯下，沉淀红尘，写出恬静修道之言，数百年后竟然有我这样的无聊之人，依旧寒冬寒窗，弃眠独观。人生天意，孰能料知耶！

很多感想，很多感念，许多心意相通处，点点记之，时时诵之。一点感悟，陈列出来，恐惹人笑，藏匿不出，却又心有不甘。索性厚起脸皮，将那不为人知的好书乱点几句。然我读书从不参考翻译，也不要翻译的版本，所学所知，却又鄙寡粗陋，随口之语，不过合我只境遇而出，可作正解看，亦可作胡说九道观。好在翻译也并非不无偏见，既然是偏见，那也可以理解我之偏见——

1.倚才高而玩世，背后须防射影之虫；饰厚貌以欺人，面前恐有照胆之镜。

爱佛僧解：恃才傲物不为过，恃才玩弄世事，那得怕事后良心难安。扮演忠厚欺骗，那得怕原形毕现后的承担。

2.怪小人之颠倒豪杰，不知惯颠倒方为小人；惜吾辈之受世折磨，不知惟折磨乃见吾辈。

爱佛僧解：英雄不怕颠倒是非的小人，但是必须保持操守，不要自己经常颠倒是非，反倒成了小人；不要叹息自身受到折磨，折磨才能显出自身坚贞，孟子所谓：天将降大任于斯人，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也。

3.花繁柳密处，拨得开，才是手段；风狂雨急时，立得定，方见脚根。

爱佛僧解：烦恼再多，事情再多，不必烦躁，平心静气驳杂出正，才是手段；灾难激烈，疯狂雨急时，保持立场，保持正气，站定脚跟，才是英雄。张无忌九阳神功所谓——他狂由他狂，我自杨柳拂山岗；他强由他强，我自明月照大江。由他横来由他强，我自一口真气足。人生有正气在心中，强似有很多梦想。

4.使人有面前之誉，不若使人无背后之毁；使人有乍交之欢，不若使人无久处之厌。

爱佛僧解：在别人面前违心赞誉他，不如在背后不要毁谤他；刚开始交往，不要显得那么殷勤，不如长久相处让他不觉得你讨厌。

5.攻人之恶毋太严，要思其堪受；教人以善莫过高，当原其可从。

爱佛僧解：说别人的短处错处，要想到他能承受，不要夸大事实，干一件错事便认为天理不容；要求别人别太高，要想到他能不能做到，让沦落风尘的妓女一下子变作贞妇，那不是太为难吗？

6.议事者身在事外，宜悉利害之情；任事者身居事中，当忘利害之虑。

爱佛僧解：议论不关自己的一件事情，要洞悉事情本身的利害，保持公正；要是自己有事，那就得忘掉利害关心，凭良心去做。

7.费千金而结纳贤豪，孰若倾半瓢之粟以济饥饿；构千楹而招徕宾客，孰若葺数椽之茅以庇孤寒。

爱佛僧解：花费金钱结交朋友，不如将自己的食物分给饥饿的穷人，因为金钱结交者必好利而不知恩，倾囊助人却能得知心之恩；哗众取宠，说大话招徕朋友，不如盖几座房子收容天下寒士，杜甫所谓“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之真意也。进看微信微博简书，即可知此类事情，天下多有也。为出名能脱愿卖者不在少数。

8.仕途虽赫奕，常思林下的风味，则权势之念自轻；世途虽纷华，常思泉下的光景，则利欲之心自淡。

爱佛僧解：当官的时候想想没当官时或有一天不在位时的落魄，权势之念就淡了；争名邀誉的时候想想百年之后黄泉下的清冷，利欲知心就淡了。

9.为恶而畏人知，恶中犹有善念；为善而急人知，善处即是恶根。

爱佛僧解：作恶事害怕人知道，还有点良知善念；做好事却急着出名让人知道，那么做善事的同时，恶根已经种下。

10.伏久者，飞必高；开先者，谢独早。

爱佛僧解：不要急着出名，小小年纪要懂得厚积薄发，充实自己，早早出名的人，冷落起来也很快，所谓小时了了大未必佳也，所谓春花早开只知春，冬梅映雪知久寒也，所谓蒲柳之姿，望秋而零；松柏之质，经霜弥茂也。

11.待富贵人，不难有礼，而难有体；待贫贱人，不难有恩，而难有礼。

爱佛僧解：和富贵的人相交，可以做到有礼，但是很难做得得体，因为生活环境不同，你做得再好，人家也认为你老土；和贫贱的人相交，也许你的一句话对他就是莫大恩惠，然而你也很难做到得体，因为位置不同，你难免会有骄矜鄙视之色。

12.好谈闺阃，及好讥讽者，必为鬼神所怒，非有奇祸，则必有奇穷。

爱佛僧解：喜欢谈论人家房中夫妻之事，说闲话拉是非，爱讥刺别人的人，要担心有以外的祸事。

13.极难处是书生落魄，最可怜是浪子白头。

14.一间屋，六尺地，虽没庄严，却也精致；蒲作团，衣作被，日里可坐，夜间可睡；灯一盏，香一炷，石磬数声，木鱼几击；龛常关，门常闭，好人放来，恶人回避；发不除，荤不忌，道人心肠，儒者服制；不贪名，不图利，了清静缘，作解脱计；无挂碍，无拘系，闲便入来，忙便出去；省闲非，省闲气，也不游方，也不避世；在家出家，在世出世，佛何人，佛何处？此即上乘，此即三昧。日复日，岁复岁，毕我这生，任他后裔。

爱佛僧解：人之一生，所需者不过这些，但求问心无愧，哪管功名多高，金钱多少，往来无白丁，谈笑有鸿儒是好，可惜太也清高，弄不好就是装的。需要来之安之，平心静气，眼见了黄金白银，不要忘了头上有青天。

15.书生薄命原同妾，丞相怜才不论官。

16.贫不足羞，可羞是贫而无志；贱不足恶，可恶是贱而无能；老不足叹，可叹是老而虚生；死不足悲，可悲是死而无补。

爱佛僧解：贫贱老死都不是最大担心，但是不要虚度人生。人生未必只有富贵。

17.拨开世上尘气，胸中自无火炎冰兢；消却心中鄙吝，眼前时有月到风来。

爱佛僧解：万事要自己宽仁，不要自己做不来却愤世嫉俗。

18.当为情死，不当为情怨。明乎情者，原可死而不可怨者也。虽然，既云情矣，此身已为情有，又何忍死耶？然不死终不透彻耳。韩翃之柳，崔护之花，汉宫之流叶，蜀女之飘梧，令后世有情之人咨嗟想慕，讬之语言，寄之歌咏；而奴无昆仑，客无黄衫，知己无押衙，同志无虞侯，则虽盟在海棠，终是陌路萧郎耳。

爱佛僧解：不要抱怨自己的感情，知心的感情，胜于一切。

19.逶迤洞房，半入宵梦，窈窕闲馆，方增客愁。

爱佛僧解：真诚相守才是欢愉。

20.陌上繁华，两岸春风轻柳絮；闺中寂寞，一窗夜雨瘦梨花。

爱佛僧解：路边野草虽多，不过如风飘柳絮，可以飘到你跟前，也可以飘到别人怀里，而原本夫妻，却孤独相守不渝。情人未必会牙咬针尖为你补袜子为你洗内衣，但是妻子一定会不嫌脏不嫌累，为你付出。这话好像也不那么能完全肯定！各凭天命吧！

21.杏子轻纱初脱暖，梨花深院自多风。

爱佛僧解：不要冷落你的爱人，否则多是非，不要轻佻结交露水之情。

22.东邻巧笑，来侍寝于更衣；西子微颦，将横陈于甲帐。

爱佛僧解：真爱最重要，孟子所谓“逾东邻之墙，搂其处子而得妻”。东施虽丑，而平凡的女子，却可以相守夫君恋爱，卷进政治和利益如西子，虽笑得好看，却脱光衣服侍奉自己不喜欢的君王。

23.居轩冕之中，不可无山林的气味；处林泉之下，须常怀廊庙的经纶。

爱佛僧解：范仲淹所谓“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人不能尊贵时忘了或者拒绝平俗，或者贫贱了就忘了修身养性和治国之事。

24.枝头秋叶，将落犹然恋树；檐前野鸟，除死方得离笼。人之处世，可怜如此。

爱佛僧解：钱锺书说婚姻是围城。而人生何尝不是围城，我们总有眷恋，总有不舍，即便是将死之时，也很难没有留恋。

25.爱是万缘之根，当知割舍；识是众欲之本，要力扫除。

爱佛僧解：能爱能舍，不要依靠一己之能不断追求名利。

26.茅屋竹窗，贫中之趣，何须脚到李侯门；草帖画谱，闲里所需，直凭心游杨子宅。

27.声色娱情，何若净几明窗，一坐息顷；利荣驰念，何若名山胜景，一登临时。

爱佛僧解；不要只知道歌唱烟酒以及荡妇，不要只知道逛街玩耍，不要只知道追求热闹，该静坐细思，或者出去走走，看看山河景色。

28.我争者，人必争，虽极力争之，未必得；我让者，人必让，虽极力让之，未必失。

爱佛僧解：争让须有方法。

29.清疏畅快，月色最称风光；潇洒风流，花情何如柳态。

30.大丈夫居世，生当封侯，死当庙食。不然，闲居可以养志，诗书足以自娱。

爱佛僧解：天生我材必有用。

31.儿女情，英雄气，并行不悖；或柔肠，或侠骨，总是吾徒。

爱佛僧解：儿女情长英雄未必气短，英雄难过美人关，过不了关未必是英雄，过了关的也未必不是英雄。

32.三徙成名，笑范蠡碌碌浮生，纵扁舟忘却五湖风月；一朝解绶，羡渊明飘飘遗世，命巾车归来满室琴书。

33.人生斯世，不能读尽天下秘书灵笈。有目而昧，有口而哑，有耳而聋，而面上三斗俗尘，何时扫去？则韵之一字，其世人对症之药乎？虽然，今世且有焚香啜茗，清凉在口，尘俗在心，俨然自附于韵，亦何异三家村老妪，动口念阿弥，便云升天成佛也。

爱佛僧解：不能为文，未可为诗。作文不可心中无经历无故事无人情世故，文章都做不出来，就去作诗，不知诗非具别才不可，心中无诸物而去作诗，不过略知韵而已，而诗中最不重要的就是韵，何况韵虽好，诗也难作，一世难为诗人。司马迁还做《货殖列传》讲经济民生，可见心中无世事，文不行，诗更不行。钱锺书在《谈艺录》中论神韵时，提到“好理趣者，则论诗当见道”。余尝细按沈氏（德潜）著述，乃知“理趣”之说，始发于乾隆三年为虞山释律然《息影斋诗抄》所撰序，略曰：“诗贵有禅理禅趣，不贵有禅语。王右丞诗：‘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松风吹解带，山月照弹琴’。……”乾隆九年沈作《说诗晬语》，

卷下云：“杜诗：‘江山如有待，花柳自无私’；‘水深鱼极乐，林茂鸟知归’；水流心不竞，云在意俱迟’俱入理趣。邵子则云：‘一阳初动处，万物未生时’，以理语成诗矣。”……若夫理趣，则理寓物中，物包理内，物秉理成，理内物显。赋物以明理，非取譬于近，乃举例以概也。或则目击道成，惟我有心，物如能印，内外胥融，心物两契；举物以写心，非罕譬而喻，乃妙合而凝也。吾心不竞，故随云水以流迟；而云水流迟，亦得吾心之不竞。此所谓凝合也。鸟语花香即秉天地浩然之气；而天地浩然之气，亦流露于花香鸟语之中。诗贵有理趣，反对下理语。理语是理学家把说理的话，写成韵语，不是诗。理趣是描写景物，在景物中含有道理。理趣不是借景物作比喻来说理，而是举景物作例来概括所说的理。如杜甫绝句：“迟日江山丽，春风花鸟香。”《鹤林玉露》卷八认为“见两间莫非生意”，在鸟语花香中见出天地的生气，天地的生气即从鸟语花香中透露，这是例概，举例来概括。理趣不是罕譬而喻，是心与物的凝合。如杜诗：“水流心不竞，云在意俱迟。”心不竞和意迟，跟云水的流迟一致，所以心与物相凝合，体会到这种不竞而迟缓的道理。钱锺书指出唐诗僧寒山《昨到云霞观》讥道士求长生，说：“但看箭射空，须臾还坠地。”“高箭终落，可以拟长生必死，然人之生理，并不能包物之动态。皆以事拟理，而非即事即理。”所以寒山的比喻，是以事拟理，还不是理趣，理趣要即事即理，事理凝合。钱先生又在《补订》里指出理趣与理语的分别：常建之“潭影空人心”，少陵之“水流心不竞”，太白之“水与心俱闲”，均现心境于物态之中，即目有契，著语不多，可资“理趣”之例。香山《对小潭寄远上人》云：“小潭澄见底，闲客坐开襟。借问不流水，何如无念心。……”意亦相似，而涉唇吻，落思维，只是“理语”耳。“理趣”是写物态，在物态中现心境；理语是借景物来说理，它虽跟道学家的说理不同，还是说理，所以还是理语。

可见，仅写景就有如此之多的道理，胸中无华，怎可乱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