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峦》(11)
午饭时间,大家都下楼往餐厅去。三楼楼梯上,陈碧君正扶着微姐、范婷臂膀一瘸一拐下楼,大家都很关问,才知陈碧君脚脖子已经消肿。赵安邦路过关心道:“伤筋动骨要养一百天,还算运气,看来没有伤到筋骨。”我正好过来,听到赵安邦的话挤兑陈碧君道:“到底年轻人,猪皮狗骨头。”陈碧君道:“微微,你也不好好管管你家那茅坑里的臭石头,说话贼刻薄!”微姐听多了,并不恼,笑道:“别把他和我老扯到一起好不好,他是他,我是我。”陈碧君“哼哼”两声道:“我看你俩是一狼一狈关系!”范婷插嘴道:“碧君兄,你打击面太大,你那意思,秦三叠是茅坑里臭石头,微微是什么?”微微道:“范小姐,你说话越来越酸了!”
进了餐厅,微姐和范婷把陈碧君搀扶至饭桌旁做好,两人结伴过去帮陈碧君打饭。这时候,雪娃、潇潇和大月亮三人边嘻嘻哈哈闹着边结伴挑了塑料门帘进来。雪娃看到陈碧君坐在饭桌上,径直过来,蹲下身去很殷勤地查看陈碧君脚伤,还用手按了轻轻按了按陈碧君趿着“人字拖”的脚,问道:“好些了吗?”陈碧君道:“快好了,已经消肿,亏微微给我找来冰块,用毛巾包着,帮我冷敷!”潇潇和大月亮也围过来,嘘寒问暖。女诗人挺有意思的,都是高级脑力工作者,背地里勾心斗角、争风吃醋,表面上还要维系着塑料友谊。雪娃和陈碧君虚与委蛇后,过去盛饭拿筷子,可不得不为自己的殷勤付出代价,她需要跑一趟,去门口洗手池打肥皂多洗上几遍手。 下午,大评委、大教授、大诗歌评论家赵安邦作《口水诗,回归语言本体》诗歌讲座。讲台上的赵安邦,四十五、六岁,长一张“柚子”脸,尖头宽下颌。脸色灰不溜秋的,不太好看,许是和抽烟、喝酒、经常熬夜有关系。诗坛,赵安邦、商正领衔的口水诗派近来备受瞩目。商正新出诗集《风中的口水》,赵安邦撰文推崇:“杜绝中国诗坛“假、大、空、洋”时弊,让诗歌本体回归日常生活,让诗歌语言回归口语源头。“ 赵安邦在讲座上开门见山道:“口水诗,诗坛有评论家评论不是诗,怎么不是诗?李白的‘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就是大白话,就是口水诗。其实,口语诗难度很大,写好并不容易。‘有的人活着/他已经死了/有的人死了/他还活着’你们听听,诗人臧克家的这首《有的人》就是大白话,你们能说这不是诗吗?如白居易,一辈子都在力求用浅显语言表达深刻道理,反对曲高和寡。” 陈碧君坐我身边,在笔记本上写了四个大字--“放屁添风”,又在下面注解了一行小字—“赵安邦在偷换逻辑概念,故意混淆口水和白话的区别。“有赵安邦帮“口水诗”背书,诗人商正就坐第一排评委席,听得心里很爽,故孳孳汲汲,不遑自己。看过去,他那一双永远睁不开的小眼睛,布满血丝,六、七分醉意,看来午酒未醒透。他不像别人眼里正经人,自恋,说话做事不爱循规蹈矩,爱出格,爱出风头,动辄以艺术家自居。在他观念里,艺术家和人有区别的,起码不是普通人。商正陈年累月留着络腮胡子,并把这当作艺术家不可或缺的标志。那胡子爱乍刺,齐刷刷往天空长,如鲁迅所说,似乎不受到地心引力的影响,偶尔刮光脸一次,会让他没抓没挠难受半个月。有一次,商正走廊上偶遇商正,热情和他打招呼,喊他商老师,谁知道,商正嗓子里哼一句,算是回应,脸黑着,爱理不理地过去。断指回房间和大埋汰商正指道:“这鸟人就这熊样,见谁都爱理不理的,皮肤本来就黑,到哪还爱黑着脸,简直就是那‘黑人’牙膏外盒上那个黑人logo。”赵安邦朗诵了商正的代表作,那首被赵安邦到处吹嘘的代表作《被尿憋醒》,用赵安邦话讲,写出了当代青年没有理想、生活苦闷的无聊而憋屈的生活状态--
今天早晨
我被尿憋醒
去了趟厕所
回来接着睡觉
后来,我又被尿憋醒
再起来时,已经十点钟
我没刷牙也没洗脸
然后就一直等待
等待下一次 被尿憋醒
讲座结束后,举行小组分组谈论。陈碧君背后对我道:“我靠--,够无聊够憋屈的,写这货色的,纯粹一个二B青年。”在随后的发言中,陈碧君批评道:“这些口水诗,媚俗,形式空洞,内容肤浅,像口水一样乏善可陈,评论家却偷换概念,把口水诗与口语诗相提并论......”开始,大家并不太注意陈碧君的发言,本来觉得就是应付差事,大家多说一句少说一句,也无所谓。按照平常,小组讨论都是散乱无章的,大家闲扯,然后开始跑题,然而,陈碧君接下来的发言,像炮弹出膛,震耳发聩,让人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来。陈碧君批评完口水诗,开始对范婷主张的“女性诗歌”展开无情而尖锐的批判。她猛攻范婷只是幌子,其攻击主要对象是“女性诗歌”冉冉升起的新星潇潇,她也走的这一路。脚隐隐疼痛并不能影响陈碧君的伶牙俐齿,也不影响她大脑思维神经活跃度。陈碧君道:“诗歌只有好坏,没有男女之分!许多女诗人,赋予诗歌性别,过多关注女性躯体体验,这种‘女性诗歌’概念让人鄙夷。比如,范婷的一些诗歌,就受到‘用身体写作’流派的流毒影响太深。”不过,陈碧君说话不过脑子,欠考虑、周到,本意指桑骂槐,借批范婷之名来批潇潇,可她高估了自己和范婷的友谊。按惯例,小组讨论大家应该互敬溢美之词,可以厚颜无耻地把各自成就吹嘘得似五彩斑斓的肥皂泡,仿佛个个未来都可以写进中国诗歌史。不料想,陈碧君打破了这种默契。雪蛙虽然写“禅”诗,可潇潇是跟自己的,这时候自然要出头,她首先回应道:“碧君兄见解太过肤浅。‘用身体写作’是由70后美女诗人组成的一个特殊写作群体,她们的视角与所处年代有关,五、六十年代女作家,思想中接受的是革命、战斗、理想主义精神,很冲动很热情,但缺少自我,所以,我们这一代女诗人更注重内心返照,更多地关注身体的舒适度和自我精神的表达。”当然,范婷也不是省油的灯,她觉得生活中什么都可以谦让,现在应该要维护自己的信仰与真知灼见,在宗教一般的诗歌上是绝对不能退缩的!她据理力争道:“碧君兄,你不能随便地全盘否定女诗人‘用身体写作’,这是女诗人故意凸显女性性意识,强调女性创造力主体,希冀通过身体解放,把女性从历史束缚里解脱出来的一种先锋性文本操作。” 我看范婷的脸非常愤怒,显然陈碧君的娓娓道来已经把自己暴露在大家炮火之下,变成了箭靶子。我一看不妙,为帮陈碧君解围,忙在旁打圆场道:“范婷写作有其先锋性和实验性,只不过走的太远,再内敛一点就更好。”陈碧君对我和稀泥态度不满意,道:“你这什么观点,太圆滑。”范婷也对我评价“走的太远”很不满意,说道:“什么叫走的太远,走多远叫不远不近?我认为,任何带有先锋性诗歌试验都应该也必须要‘矫枉过正’!”王国荣见我们小组讨论很热烈,过来参与,听到大家争论的焦点后,为范婷站台道:“性别对创作的影响是很重要的,只有女人才更能了解女性。英国著名女作家弗吉尼亚伍尔夫就说过这样一句名言--女性要承认性别,才能做到极致。”王国荣摸了摸大鼻子感性道:“我读到范婷这次参赛诗歌,很有个性,文言相杂,一种特殊的文本形式,读后,感觉到一位民国知性女子浮然纸面。”王国荣的话让我想到了“相知凭一念,何叹天涯远”那句古诗。说话儒雅、文绉绉的王国荣,人很魁梧,今天西装革履风度翩翩。凭他诗坛上地位和身份,为范婷背书极有重量。他对范婷诗歌高度肯定,在小组争论中起到一锤定音效果。陈碧君明显颓势,虽闭口不言,不再继续纠缠争辩,但仍然高昂头颅,像斗争中的不服输的公鸡。
不过,私心我赞同陈碧君观点,却不好公开说出来,范婷诗坛上成名作--《请让我再舒服一点》《独身女人的身体》等,太自恋无聊,看这两首诗歌,诗不像诗,词不像词,话不像话,却被诗坛名家叫好,唐人宋人九泉之下有知,一定会被气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