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冲垮的记忆之城
01
江直给我的春光，在那一年冬天，突然就到了头。
雪地里的脚印一个比一个深，终于他不堪重负倒了下去，脸埋进了雪堆，简直滑稽，但我笑不出来，我跑上去拉他。
“你不要碰我！”他挣扎着坐起来，甩开我的手，恶狠狠地，对着我吼道：“谭晶晶！你垃圾！垃圾！”
他脸色酡红，灯光照下来，分明是醉。
他死死地盯着我：“肮脏，卑劣，撒谎成性，谭晶晶，我犯的最大的错就是轻易相信你。你跟你妈一样，糜烂不堪，谁知道你以后……”
我没让他说完，耳光打上去的时候我浑身都在发抖。
“江直！你骂够了没有，你骂我我当你发泄情绪你为什么一定要扯上我妈，就凭你爹有脸出轨还他妈给了名分？你他妈听懂故事背景没有，是你妈勾搭那个男人！让他把我妈抛弃娶了你妈，就因为名利，就因为金钱，就他妈因为你妈是千金大小姐！你他妈只是他们意外的产物！你有什么资格插手？你有什么资格骂她，你就是个私生子。”
他低吼一声站起来向我扑来，把我扑倒在地，手指㧽着我的肩膀，疼痛感袭上来。
我在发抖，不知是冷还是恐惧，他猩红了眼，拳头挥起来迟迟不落下，这是我最后一次认认真真看他的脸，拳风下来，我害怕地闭上眼，意料之中的痛没有，只听见身边有力地一击，有冰碴子飞到我脸上，他已经站起身去：“以后，别让我看见你了。”
接着他站起来，晃晃悠悠地走远，像我的心一样，飘飘荡荡不知去往何方。
我知道，这一次再见，是真的永别了。
02
和江直认识是因为在社团课上，我们位置排在了一起，共用一本资料，他坐在下面昏昏欲睡，我目测着主讲台上的社团部长唾沫横飞。
他用胳膊肘拐我：“诶，你哪个班的啊。”
“高二七班。”
“那就在隔壁啊，我以前怎么没见过你。”
“深居简出。”
“喔。”他应了声，闭了嘴，听着部长的废话。
后来他对我说我给他第一印象就是太高冷了，面对他那么逆天的颜值还对他那么冷漠。
“是吗，我倒没觉得你颜值有多逆天，不过智商确实是违背天意的。”
江直学习一般，不过游戏打的挺溜，操作很溜，自封电竞男神。
他要求和我solo，我年少涉世未深，嘲讽他，心高气傲，下了赌约——谁输了就答应对方一件事。
结果是，我输了，输得不太惨但是我有看出来他在放水。
“喏，说吧，给你做多少作业。”
他笑得张扬，看着我，开了口：“给我做一辈子的作业。”
我心里咯噔一下，还是嘴硬道：“那也太亏了，这么多作业。”
他弯腰亲了我一口，气息吐在我耳边：“我说的一辈子，是这个一辈子。”
我的脸悄悄红了，当然在八九点的网吧昏暗的灯光下什么也看不出来。
我和他的关系就这样稀里糊涂地确定了。
那一段日子我是全校女生的公敌，因为据说我抢了他们的意淫对象，她们只要一旦意淫起江直就会想起来江直在意淫我，这让她们很反胃，所以那段时间好像所有人都瘦了一圈。
当然都是在说笑，江直怎么可能意淫我，他每天乐此不彼地就是嘲笑我。
嘲笑我这样垃圾那样也垃圾，只有在成绩通知单下来的时候能稍微闭下嘴，毕竟以他的成绩要是敢开口嘲笑我，我能羞辱他到体无完肤。
“你数学怎么只考了七十四，你看看哥的成绩，一百零四，学学好不好。”
认真看了一眼各科成绩对比心里有了定数。
“就你觉得你数学加上理综都才有我英语高的情况下你也和我叫板？让你再加一科满分也被我甩七八名的成绩你也敢嘲笑我？江直你的智商真是从来没有辜负上天期望，你给智商操作得真是溜到不行。”
第一次在这件事上嘲笑我的结果。
跨年夜江直约我出门。
我问他带我出来干嘛，他说带我去看书，我就勉勉强强配合一把相信了这个理由，没想到他真的是带我看书，挑了一本《四书五经》就塞我手里声称尿急跑了出去。
逛了大概五分钟接到他的电话。
“喂，谭晶晶，现在马上出来，我在小桥对面，快过来找我。”
“事儿婆。”
出了门空气骤冷，江直在对面一个劲挥手，面前是一个大箱子。
“这什么？”我走过去踢了踢。
他得意地笑：“你等着。”
然后从包里摸出来火机，低下头捣鼓半天，我站在旁边打哈欠，他让我站远一点，我已经看出来了，他打算要放烟花。
一声轰鸣。
“哎呀。”没有意料之中的火花声，只听到了惨叫声。
“江直你干嘛了！”
他没回答我，我走过去看，整条手臂黑掉了。
“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对不起我不想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大概是这样的状态。
“……”
那天晚上我们是在医院跨的年，在病房里躺着老是有小护士过来悄悄看他，我觉得吃醋都很疲劳。
“要不你在这儿架个桌子我们卖你的照片然后拿赚了的钱交医药费？”
“死没良心的，滚。”
“这是你说的嗷？我走了？”
“……回来！”
“你说你家里也没人，你又不给他们打电话，万一我们俩身上的钱加起来不够医药费咋办，那我就，我就只好出去卖了，我听说对面那家洗浴中心一晚上八百块钱。”表情到位，楚楚可怜，啜啜可泣。
“……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戏瘾这么大？还有你听谁说的洗浴中心一晚上八百？”
“……咳咳，这事儿吧有点复杂，就我们班坐我后面那俩每天都在普及，所以我知道这些也不奇怪嘛哈哈哈。”
“以后不许跟他们玩了。”
眼观鼻，鼻观心，目不斜视，充耳不闻。
他又再次强调了一遍，我只好点点头：“行行行，你是病人你最大。”
门口响起小护士的轻笑声。
“先生我来换药了。”小护士推着一大堆药品进来，他斜了我一眼，乖乖地撸袖子。
我站起身，一步都还没有迈出去，他一把拽住我：“你干嘛去，洗浴中心？”
翻个白眼，“大爷，我给你买午餐好不好。”
“……那，我要楼下的馄饨。”
“事儿婆。”
03
出了医院打包了一碗大碗馄饨，哼着歌付了钱转身走的时候停在对面的奥迪车上下来了两个人，一男一女，都是四五十岁的年纪，那女人我不认识，可是那男的我死也不会忘记，因为他离开我们的那一年我每天看着我妈对着他的照片以泪洗面，她告诉我这是我爸，不论出于什么原因我也不能恨他。
雾气冲在我的眼睛里，他根本没有看到我，他也根本不认识我，从我旁边直接越过，手里提着水果，补品。
“你儿子这次这么厉害了，和女生出去约会手都给炸黑。”
“还不是你教的好，多大人了冒冒失失的。”
馄饨掉在地上溅起汤汁才让我回过魂来，我觉得自己刚刚一定是听错了，他刚说了什么？儿子？哈，简直是玩笑。
眼泪不受控制掉了下来，我蹲在街边哭了很久很久，我觉得我好累好累。
路灯已经亮起来了，江直打了好几个电话，可是我没有接，我脚很麻，站不起来了，索性我就坐在地上，叫了一辆出租车。
出租车来的时候已经七点钟了，湖南卫视的跨年狂欢节已经开始了，这是2017年的第一天。我在新一年的街边像被人遗弃的小狗。
我躲了江直整整三天，这三天一次也没有看见他。
终于还是被逮到了，在校门口。
“谭晶晶你是不是有病，你这三天人间蒸发啊，打电话你也不接，去找你谁都说你不在。”
“我这不是就活着站在这呢。”我抬头正视他，面无表情。
他凑上来拉我，“我是不是做错什么了？是不是我把跨年夜搞砸了你生气了，还是跨年礼物没有给你，那只是托朋友在国外带来只是没有及时给你，我现在就带你去拿。”
我把手从他怀里抽出来，一字一句：“没有，你没有错，是我三心二意，我看上前天那场比赛你们敌队的队长了，我们分手吧，江直，你是个好孩子，我不该拖累你。”
“你他妈放屁！谭晶晶你撒谎！”
“你果然就是孩子心性，什么时候你都学不会稳重淡定，轻轻松松就爆炸，我一点也不想和你在一起，我很累，累到虚脱。”
“你就是在放屁，你今天说的我一个字都不信。”
“你信不信无所谓了，放我一条生路吧，我和你分手的理由我编了三天了，我求求你，不要多问我了，我真的很累。”我抬头看他，眼睛生涩。
他死死盯着我，不吭声。
我扬起一抹笑，笑的太可怕，笑得太悲伤。
“再见了。”
04
再次见到江直是在一个月后，妈妈海鲜过敏我陪她去了医院，在走廊里遇见了江直，还有他爸爸。
“建军。”我感受到她在颤抖。
那个男人没有说话，只是让江直在这儿等等然后走进了休息室。
妈妈跟着进去，关紧了门，里面还能看见那个男人抽烟，烟气腾腾。
“谭晶晶，你妈和我爸认识？”他站在旁边，垂着头看着脚尖。
“我不知道，你自己问你爸。”
“可我觉得，他们关系好像很好。”我没看他，看了一眼腕表：“我要上课了，我先走了，再见。”
后来发生什么我完全不知道，我妈回家以后什么也没有说，整个人更沉默了，我什么也没有问，我不想知道关于这个的任何事情。
可是江直却不打算放过我。
“谭晶晶你出来！”他喝多了，声音是嘶哑的，站在我家楼下。
我下楼见他。
“有事？”
“装你妈的清高！”
我皱紧了眉，他朝我走过来，嘴角是讥讽的笑：“你知不知道你妈跟我爸聊了些什么？你知不知道我和我爸去医院干嘛的？我妈本来要给我生一个小弟弟了，可是你妈一来刚好我妈从病房出来给我爸送包的时候看见你妈抱着我爸，后来发生什么你知道吗？在楼梯间啊，十阶台阶，你妈生生把我妈给推了下去，那么大一滩血，我他妈问你见过那么多血吗！啊？！你他妈哑巴啊！说话啊！你早就知道是不是，什么看上敌队队长，什么不稳重不淡定，你他妈什么时候拿我当过人！”
“我如果没有认真爱过你，我又何必要这么难过。”
“不重要了，谭晶晶，这些都不重要了，爱不爱过都是过去式了，我现在已经再也不想看到你了。”他倒在雪堆里，我跑上去拉他，他甩开我的手，对着我吼：“你不要碰我！谭晶晶你垃圾！垃圾！”
江直还是没有变呢，骂我都和平时一样。
“肮脏，卑劣，撒谎成性，谭晶晶，我犯的最大的错就是相信你。你跟你妈一样，糜烂不堪，谁知道你以后……”
“江直！你骂够了没有，你骂我我当你发泄情绪你为什么一定要扯上我妈，就凭你爹有脸出轨还他妈给了名分？你他妈听懂故事背景没有，是你妈勾搭那个男人！让他把我妈抛弃娶了你妈，就因为名利，就因为金钱，就他妈因为你妈是千金大小姐！你他妈只是他们意外的产物！你有什么资格插手？你有什么资格骂她，你就是个私生子。”
“以后，别让我看见你了。”
爱情里最难过便是明明不是我们的错可我们却无可奈何，无能为力。
爱情也真的很脆弱，敌不过现实的钳制，只能在年少的童话里各自散去，我还喜欢你这些话只能说给风听。
爱太远了，路那么长，我们都身心俱疲，路程就走到这儿吧，互道一声珍重。
再见啦，江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