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记忆之五：供销社

    我小时候，村里有一个在我看来很大很气派的商店，那时叫供销社，也叫合作社，老家人简称“合社”，其实就是相当于现在的小超市吧。

    “合社”座北朝南，共有六间高大的青砖瓦房。地基很高，我们小时候常在地基上面的水泥上写某某是王八之类的话。屋顶上长满杂乱枯黄的草，野猫甚至黄鼠狼常常在其中出没。“合社”是村里最大最老最高也是最神秘的房子，我不知道这房子原来究竟是谁家留下来的。

    走进“合社”高高的木头门槛，首先看到的是同样高大的柜台，柜台靠外的柜面上写着当时流行的毛主席语录，我记得最清楚的只有两句话，一句是“人民，只有人民才是创造历史的动力。”，另一句是“兵民是胜利之本”。以后，语录越来越少，字迹也越来越模糊了。

“合社”里卖的东西很多也很杂，记得比较真切的是用五颜六色的塑料纸包成的爆米花，五分钱一袋；盛在大玻璃罐子里的麻酱糖。店里还卖小人书、散酒、煤油、布料、油盐酱醋，正房东侧的厢房外甚至还有常用的农具可供农民选买。大件东西都在货架上搁着，零碎的物品就随意丢在角落里，但什么货有什么货没有，店主总是很清楚的。

    “合社”只有一个店员，是一个个头不高的老头儿，但长得绝对慈眉善目，看着就干净利落。我脑子里只留下他夏天时候的印象：圆口的黑色布鞋，蓝色宽松的长裤，上身是雪白或是藕色半袖衬衣，鼻梁上一幅红框花镜，看人时，总是从镜片下面打量你，但并不觉得难堪反而觉得滑稽可笑。我总看到他给乡亲们“量布料”：将布料魔术般展开，用一把很旧的木尺去量，完了，用大剪刀剪一个小口儿，之后，用手撕开，活干的干净利落！

    每年中秋时节，村里“合社”的生意最好。时令的苹果、沙果店里都有，人们提上一包包月饼，带上水果，东村西村地走亲戚。“合社”东面宽敞的胡同里，清凉的风晾晒着刚刚割下来的青草，草地上永远都有坐着纳凉的村人。看着出来进去买节日食品的人，人们投去钦羡的目光，再送去农家人的客气寒暄。十里八村的乡亲们买了东西，带着胡同里干草的香气，回到各自的家，于是，中秋的喜庆就荡漾在每一处寒陋的农舍了。

    冬天，“合社”店铺的中间空地上，生着一个旺旺的火炉，一些闲汉穿着空心棉袄瑟缩着呆在店里抽烟，喝着大茶缸里的开水。也有吆喝着要散酒的，店里的老头儿就给他们用勺子从坛子里打酒喝，但每次总要将勺子晃晃，才不舍地倒进酒客自带的酒壶里，以免在斤两上吃亏。于是，冬天的“合社”里总是烟雾腾腾，酒气弥漫，老是那么热闹着。快过年了，店里会高高挂起标着号码的年画，人们都来挑选，只要报上年画标示的号码，就能花一两毛钱满足一年的心愿了。

    后来，店里的老头儿不在了，换了别人；后来，总是换人，“合社”的房子也越来越破败不堪；先是厢房倒塌了，再是正房一点一点地缩水，如今，“合社”早已没有了，在原址上倒还有村长家在开小卖部，但房子再不是青砖瓦舍了。于是，小时候合作社悠远古旧的滋味也消失殆尽了。所以，总觉得索然，不去也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