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岩之畔
1
纪溯远一脚朝前蹬去,低声咕哝道:我叫你发,叫你发!然后站起来揪住前排陆明崇的头,雪弹子一样猛揍下去。教室里立马喧哗起来,陆明崇想还手,但雪弹子太密集,只好抱着头哇哇大叫;旁边女同学尖叫着往后退,桌子椅子跟着吱嘎作响,整个教室眼看就要沸腾起来。
纪溯远,你快给我住手!邹泉怒目圆睁,飞也似地冲了进来,周遭立马又安静了下来。她一面喝斥,一面拉起明崇。
哎,你能耐呀,居然动手打人了!你再打一个试试?邹泉想上去拍他两巴掌,却拍在了桌子上,结果掌心有点疼,抬手指着溯远,大声吼道: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嘛,穿连裆裤也打得起来?
没什么,闹着玩的,呵呵......明崇想笑,结果后脖颈的痛觉这会儿全爬了起来,他只得龇着牙吸气。
现在知道疼了,知道疼怎么不还手啊,你看这脖颈都红成了什么样!邹泉把明崇推转朝前,看了看伤势。
溯远低头揉着手腕,茂密的留海虽然遮住了前额,可眼睛却死死咬住明崇不放,鼻翼仍然快速地翕动着。
没事的,邹老师,真的,你放心好了,我们一会儿就会好的。明崇眼巴巴地看着溯远。
做你的梦去吧!溯远咕哝着大步跨出了教室。
哎,你还懂不懂规矩了,长本事了不是?还有两个月你们可就毕业了......邹泉冲着背影喊道。
2
詹欢正习惯性地对着手里的小镜子补妆,却发现有两个陌生人走了进来。只见他们在大厅入口处张望一会儿,又悄没声息探头探脑地走了过来,边走边四处察看,样子很是怪异。她很警觉地盯住镜子,待他俩快走近时,立马起身转向他们:你们找谁?
明崇没准备,浑身一哆嗦,顺手拐了一下延青。
延青比较镇静,见是位漂亮的小姐姐,嬉笑道:姐姐,我们洗车店现在正在搞优惠活动,今天特意上门宣传,不知道......
原来是两位小年青,詹欢放下戒备,半嗔半笑道:不好意思哈,我们正在工作呢!还有,你们怎么上来的,这门卫都吃素去了。同时伸手拦住他俩:小兄弟请回吧,还有哈,下回请不要再来公司了,我们有指定的洗车场。
刚才那人是谁,怎么有个人像有点熟?姚丽递给詹欢一摞资料,又望向没了人影的过道。
哎,搞宣传的,鬼鬼祟祟。材料审过了?主任。
嗯,有两个地方还需要改一下,你再参考一下洛总提的那几点要求,已经圈起来了的。姚丽额头光洁,皮肤细腻饱满,看上去颇有气质。
洛川这会儿正好从办公室出来,她俩转身迎了上去。
洛总,你这是要出去吗?刚才收到通知,你下午要陪领导考察市交易中心,然后晚上还有一个接待。詹欢语速虽然有点快,但听起来清脆悦耳,能感知她的某种情绪。
嗯,我知道了。洛川转身递给姚丽一张名片:你通知一下这家代理公司,叫他明天上午来谈公交车采购的事。
好的。姚丽道。
李司在下面等着你哟,中午要不要给你留餐啊?詹欢继续冲着洛川的背影叫道。
现在还定不了。洛川头也没回地应道。
哇哦,这洛总怎么看都好看,你说是不,主任?詹欢双手握在胸前,兀自陶醉着。
你个小姑娘盯着人家大叔发什么痴,还不赶紧找男朋友去!姚丽打趣道。
3
看,就是他。延青悄声对明崇说,同时拉着他缩到了暗处。
你怎么敢肯定是他?地下停车场灯光昏暗,明崇一边盯着手机里那张模糊的照片,一边眯起眼睛看不远处的洛川,可惜还是看不清。
他常去我们那儿洗车,我见过的。有一次啊,我还看见姚阿姨坐在他车上,两人有说有笑,关键我去给他拿脚垫的时候,转身看见他拉起了她的手,好亲密的样子......
怎么从没听你提起过?
这事能瞎说吗,何况就那么一次,也可能是自己眼花呢?
姚阿姨知道你在那儿洗车不?
她对我又不熟悉,不认识的;而且那次她也没下车,那男的只是来店里拿新配的脚垫,没耽搁两分钟就走了。
幸好刚才没撞见姚阿姨,不然还不知道如何解释呢?明崇叹了口气:怎么跟溯远说呢?天天憋着一团火,我都快没辙了。
叫他放宽心,我会想办法的。延青若有所思地望着天花板,似乎有个念头已经浮了起来。
你说起轻松,他会放宽心?就那天,你都不知道把我揍得好惨!明崇愤愤然道。
还不是你自己傻,居然拿着照片去问他,你可真是傻到家了。延青又开始揶揄他。
那这次要告诉溯远不?说你怀疑就是这个人。
你蠢啊?这么没凭没据而且可能惹祸的事,谁敢乱说啊?延青推了明崇一把。
还有,得想办法把你表哥手机上那些照片悄悄删干净了。他那技术,拍景就拍景,照什么人嘛,真是的!延青叮嘱道。
4
洛川朝延青招手。延青有点意外,脱了手套走过去,一边回忆自己有没有露什么马脚。
小兄弟几岁了?洛川唯一喜欢做的家务就是保养车子,动不动就来洗车,而且只要有空,非盯着洗不可。
刚满20。延青很谨慎地低下头。即便低头,也比洛川高出半个脑袋,虽然长衣长袖的罩着,但年青人的骨架身板一目了然。
这车你擦的?洛川指着自己的车。
是啊,怎么了?延青茫然的看着他。洛川虽然和颜悦色,但眼神犀利,延青还有点怵。
没什么,我观察一段时间了,发现你做事挺认真细心的。你看,这玻璃就擦得挺干净,怎么做到的?
哦,你这车玻璃容易起玻璃锈,可能时间长了点。我试了好多办法都弄不干净,网上说用棉布蘸上白醋可行,试了一下,结果还真不错。延青呵呵笑了,笑起来可以看到一口好牙。
哦,这样啊,挺好。洛川笑着朝他竖起了大姆指。
但车还没开出门,洛川又停了下来,向延青招手:你再过来一下。
延青懵头懵脑地走了过去。
有驾照吗?洛川伸出头望着他。
有啊,去年刚领的。
洛川转身从包里抽出张名片递给他:我们公司正在招驾驶员,感兴趣的话,去试试。
延青捏着名片没敢接话,他不确定洛川葫芦里倒底在卖什么药。师傅拿过名片细细看了看,又在他头上拍了一下:小子,交狗屎运了,政府平台公司可是旱涝保收,还不快抓住!
延青把手伸到了裤包里,那儿有支录音笔。原本想装到洛川车上的,被他临时整这一出全乱了套。
5
怎么办,去了觉得对不起溯远;不去的话,机会又实在难得。延青把明崇从学校叫了出来。
我觉得可以去,你和他走得越近,机会越多,不还是在帮溯远?明崇冲他扬了扬眉。
呀,看不出你小子挺来事儿嘛,居然安排我去当卧底!延青抬腿去蹭了他一下。
明崇躲闪着笑道:就是,谁叫你有这能耐呢。不过,我有个条件。
说吧,只要不犯法,哥们都答应你。延青抬手踢腿的在明崇面前比划着,他原本就想去,不过实在过不了溯远这一关;见明崇这么支持自己,顿时轻松不少。
你还是要多留心那事,只要拿到证据,证明确实就是他,你就得离开!明崇定定地看着他。
啊?延青顿时垂下手来,又触到了那支录音笔,只是他没有提起。
啊什么啊!哥们才重要,你这么年轻,还愁没个饭碗,真是的!
6
怎么想到给我送了那么多文件过去?洛川饶有兴致地看着詹欢。
姚主任催得急,你又没当面交待我,我想多备无患,所以.......不过,我看你这表情,应该发挥了丁点作用吧?詹欢狡黠地朝洛川眨了眨眼,还扬了扬下颌。
岂止丁点哦,纯粹就是立了大功;那领导问得古怪得很,幸好我提前翻了翻那些文件。
真的吗?欧耶!詹欢兴奋地在胸前握起拳头给自己攒劲儿。
对了,那天讨论公交车采购方案,我看你好像有话要说的样子?洛川继续问道。
詹欢退到沙发上坐了下来:是啊!不过,好像轮不到我们插嘴,所以没提。
说来听听,决策前什么意见都要听,采不采纳在我们,不要有顾虑。
那天大伙都说要跟一二线城市比,要买豪华型的,可以提升城市品味,展示城市形象......
你认为呢?
你不是最后定了嘛,说还是要量体裁衣,既要美观大方又要安全舒适。
有什么不妥吗?洛川坐直了起来,直觉告诉他可能有新情况。
你让我说我就真说哦,你可别介意!詹欢颇有些傲娇地看了他一眼。
洛川示意她直说。
我觉得吧,你这个意见其实等于没提,还是不好操作;当然,我理解你可能是要向上请旨的意思;不过,我真正想说的是,购置豪华奢侈型的,最大的压力不在财力,而是社会舆论,不考虑这一点,就叫缺乏网络视角,可能会很麻烦。
洛川显然听进去了,而且暗自惊讶她的厉害。
7
延青那小子什么意思,这么久没动静?溯远和明崇刚打完篮球,这会儿正坐在球场边上休息。
别急嘛,不是说高考前会有结果吗。明崇一直犹豫着要不要告诉他,他们曾去姚阿姨的公司侦察,延青还另有一些发现,并且可能就要去那家公司当司机了;不过上次挨揍的教训阻止了他。
哎,你表哥还说了什么?在莫干山究竟还看见了些什么?这些问题一直在溯远脑海里挥之不去,他也不知道自己已经问多少遍。
我哪还敢问呀,你都把我打成那样!明崇还是觉得委屈。
你再提,小心我又揍你;你本来就不该乱说,这叫家丑。溯远朝明崇比了比拳头,火气又上来了,正好脚下有群蚂蚁穿过,一大脚踏上去,使劲碾压着。
是延青唉,他又不是外人。明崇小声申辩道。
能少一个就少一个呀,你到底还是不是我哥们了?溯远恨不得敲他两下。
所以呀,我也不敢再去问我表哥。不过,他确实是无意拍到的,我想应该没有别的了;而且你也不要多想,或许也没你想的那么严重呢?明崇挨近溯远,用手臂拐了一下他。
你就傻吧你!每次提到这个话题,溯远浑身就像长了刺般不安生。
8
哎,有个叫延青的小年青是你介绍过来当司机的?姚丽问洛川。
你今天这身裙子好漂亮,气色也不错!洛川饶有兴致地盯着姚丽观察,几天不见,她还是那朵脂润颜玉的百合。
问你话呢?这是办公室。姚丽警惕地左右望了望。
你准备什么时候召见我呀,我很怀念在莫干山的那段时光!洛川脸上泛着暧昧的笑。
神经病,不说我走了。姚丽有些气恼,真转了身。
唉唉唉,跟你开玩笑呢,怎么如此紧张!是我招来的,怎么了?洛川还是在笑。
你不怕议论?
怕什么哦,我和他非亲非故的,不过见他做事比较认真细心,很有点我当年的影子,就动了念头。你们先试用啊,不行就辞掉好了。
是这样哦,那我下去安排。
唉,你还真走哦?
我说过,在你办公室非特殊情况,我不会单独和你待上5分钟。走到门边的姚丽得意地回头朝他眨了眨眼。
哎,今天什么日子?怎么把送花的机会留给了别人,对不起哈!姚丽不肯来办公室,洛川只好在微信上和她聊天。
关你什么事?姚丽暗笑。
确实不关我的事!然后附上一个难过的表情。
那你准备怎么关心呢?姚丽发去一个抱抱的表情,接着问。
怎么都行,只要你开心!
呵!这可是你自己说的,那就公开吧!姚丽开始挑衅。
洛川发来两组抱抱和大笑的表情,没有文字。
以为你会接招呢,你不还是没接吗?你不是又拿我开涮了吗?姚丽情绪有些陡转。
想你!每分每秒!
滚!
9
纪赢买了袋樱桃回家,见百合已经插到了花瓶里,踏实不少。姚丽仍窝在沙发里玩手机,他挑了个最红的递给姚丽:好甜哟,快尝尝。姚丽没搭理他,继续玩手机。
怎么了,媳妇,我不是比昨晚回来得早了嘛,别生气哈,看在花的份上!
姚丽仍是绷着脸。
纪赢挨她坐下来,喂到嘴边:乖,我错了哈,我保证以后再也不熬夜了,求你看在花香果甜的份上,原谅我吧!
姚丽朝他翻着白眼,哼道:你认错比翻书还快,哄谁呢!同时张嘴把樱桃吸了。
纪赢轻松地笑了:我媳妇就是好。顺便在她脸上亲了一口。
我告诉你啊,你如果再这么滥赌,我保证让你扫地出门。姚丽狠狠地说道。
这怎么叫滥呢,多不好听,不过是频繁了一点;况且,比以前不是已经有很大进步了吗?纪赢涎皮赖脸道。
哼,小心就是了。说完起身去卧室。
喂,喂,你那儿还有多少钱可以拿出来?
干嘛?姚丽回头问道。
不是又要交房款了吗,还差20多万呢?
不是只差15万了吗,怎么又成了20多万?姚丽折回来,盯着他。
纪赢弱弱地举起双手,谄媚地笑着:不好意思,媳妇,最近手气太背了,发廊的生意又不怎么好.....
哼,你就作吧,我不管,也没钱!
10
溯远后悔答应周末回家了,差不多磨蹭到饭点进门。百合花香迅速围拢过来,他好诧异。纪赢见他盯着百合发愣,推了他一下:看傻了?我送你妈的!
你送的,为什么呀?溯远拖声拖气的,好像他老爹根本不应该有此一举。
纪赢凑到他跟前:我们不是在买房子吗,还缺点钱,偏偏最近手气又背,所以想打听你妈存了多少私房钱!中年的纪赢已经开始发福秃顶了,他嘿嘿笑着。
纪赢,快去拌黄瓜!姚丽端着菜从厨房出来,瞟了儿子一眼:哟,远远好像又长高了。
溯远没接话,转身回房去了。
嗨,你小子怎么了,逆反期还没完吗?姚丽冲背影喊到。
溯远闷不作声的吃着饭。姚丽做的红烧排骨、椒盐虾、芹菜炒胡豆其实特别可口,往常至少要干掉2大碗饭,不过今天却没什么胃口。姚丽伸手摸着他的头:这不是你最爱吃的菜么,干饭人怎么今天低调起来了?
溯远别过脸去,连浓密清秀的头发也摸不着了。他说:回来的时候吃了点零食,没什么胃口。
嘿,知道要回家还在外边乱吃!纪赢边说边夹了块排骨给他,同时又夹个虾给姚丽。
姚丽瞪他一眼:干嘛,晚上又想出去?
嗨,怎么这么敏感,给你夹菜呢,想哪儿去了?
我还不知道你,平时对我爱搭不理;这会儿倒殷勤起来,不知又起了什么歪心思?你说是不,儿子?
溯远面无表情,只是埋头吃饭:还好吧,我觉得他也没想那么多。
你听听,你听听,儿子可比你客观多了,就没你那些心眼!纪赢很得意地哼了哼。
姚丽顺手给了他一筷子:吃你的吧,知道儿子跟你姓,我才是外人。
如果往常看到这一幕,溯远一定会乐起来。可如今不了,他觉得什么地方已经变了。
洛川这会儿正在办公室加班签文件。
最近上头又在催了,要他抓紧采购公交车,市博会前好投入使用,关键数额又增加了。他策略的问了一下核心问题,上头爽朗的说,你自己安排吧,符合正规流程就行。唉,怕的就是这句话。给个明示不好么,叫他怎么操作啊!也不敢找人商量。
洛川思虑再三,还是决定去老大那儿探个究竟。秘书说老大晚上要开会,估计很晚才空。
可肚子却在咕咕叫,那吃什么,在哪儿吃,和谁一起吃呢?工作虽然是本,但生活决不是末,不能将就。
其实不用想这么多的,一个信息就弹出去了。但不是姚丽给他定的规矩多么,什么上班时间只谈工作,下班时间不能打扰,微信不能随时交流,电话只能说工作......唉,这哪还有时间和机会聊呢!
一番思想斗争后,还是用坐机给她打了一个电话,要她发份材料给他。
接电话的时候,姚丽正在刷碗。她知道这是约她的意思,如果儿子不回来,纪赢也筑长城去了,她就有可能出去。可溯远回来了,她只得跟他说,材料没在手机里,需要的话,得上单位找。
他听出了她的不方便,只好说:那就算了吧。
临睡前,姚丽切了盘菠萝送到溯远卧室去。见他还在写作业,就坐到床前给他叠衣被。溯远扭头悄悄审视了她一会儿。
见儿子在看自己,姚丽道:怎么了,是不是觉得妈老了?
溯远扭回头,没言语,只是用笔在本子上一下一下的跺着。
像思考了很久,最终还是决定开口:妈,唔......这个,你,喜欢我爸不?
捏着被角的手突然停住了,愣了片刻,姚丽抬头看着溯远:儿子,你有喜欢的人了?
没有啊,你的发散思维怎么说来就来?溯远有点转不过弯的尬笑着。
哦。我还以为你有喜欢的姑娘了。有也正常。不过一定要第一时间告诉我,让我帮你参谋参谋。姚丽双手杵在膝盖上,半蹲着靠近他。
溯远朝后靠了靠,提了提音量:我问你呢,你喜欢我爸吗,喜欢他什么呢?
我和你爸在一起很踏实,我们彼此都很依赖和信任。姚丽专注的盯着儿子,她听出了他的焦躁和困惑。
那你们总是吵,你总是抱怨他打牌呀,不做家务呀,又不关心你呀什么的!
这有什么嘛,家就是这样的呀,这也是一种交流方式。哎呀,你不懂,安心学习就对了。说完又摸了摸他的头。
出门前再补上一句:儿子,我觉得你比以前更帅了。
溯远盯着背影不置可否地哼了哼。
11
春雨还在轻手轻脚的漫步人间。虽然没有声响,但所过处,树叶更充盈浓绿,小草也精神抖擞,还催醒海棠吐出了好多粉色花苞。邹泉悄悄靠近窗户,从这儿看过去,教室内的情形尽收眼底,学生却不会察觉。还好,都在埋头刷题,可惜课桌太小,各类课本和题集已经快把他们的头淹掉。这已经是她第八批学生了,陪着他们在最青春的年纪长大,她觉得是生命给予她的最大馈赠。虽然辛苦烦累,虽然声音已经沙哑变形,但每每看到他们跳跃的律动的身影,开心的向阳的笑容,便觉人间值得。
邹老师,今天不是你休息吗?有同学小声问道。
嘘!邹泉示意他不要出声。
另一个同学却笑了:邹老师一定是不放心我们,又查课来了!
哎呀,叫你们别吵别吵,这不是打扰了其他同学吗?邹泉埋怨道。
其他同学都笑了起来。
既然吵到大家了,那就歇会儿吧。我看也快到下课时间了,都出去活动活动。邹泉命令道:特别是你们俩,快出去转转。她指向明崇。
邹老师,我们待会儿还要打篮球,这会儿就不出去了。明崇说。
哦,这样也好。邹泉边说边朝他俩走过去:怎么样,现在?
还好啊,你说是不?明崇朝溯远眨着眼睛。
溯远有些勉强地笑了,稚嫩的额头好多痘印,嘴唇四周的绒毛浓密细软。他说:还好了,老师不用担心。
那你这次月考怎么掉了七八十名,这可有点狠呢!邹泉提示道。
哎呀,邹老师,就别在我们这儿提成绩了吧!明崇怏怏然道。
好吧,好吧,又嫌我啰嗦了!邹泉有些尴尬,赶紧找话题岔开:安排你们背的那些名篇名句都背牢了没?待会儿我可要抽查哦......
哎,邹老师,我正好有个问题想问你呢。明崇的皮肤更细嫩白皙,头发微卷,眼睛笑起来弯弯的。
什么问题,说来看看。邹泉在他俩对面坐了下来,她很高兴有机会和他们聊天。
你不是安排我们自学《洛神赋》吗?我想请你给我们讲讲。明崇提意,后排的溯远却悄悄用笔戳了一下他的脊背。
好呀好呀,这个提意好。旁边几个同学跟着附意。
邹泉扫视一圈,好多同学已经回来了,而且都期待地看着她。
好吧,那我就给大家聊聊这篇没有纳入大纲的文章。这篇辞赋特点有三:一是想象丰富。特别是对洛神宓妃体态的描写,在那个时代可以说已经非常大胆超前,说她摇曳飘忽像惊飞的大雁,婉曲轻柔像水中的游龙,鲜美、华丽较秋菊、茂松有过之,托水波传爱意,寄玉佩表深情。这些想象都很绚烂,浪漫和凄婉......
邹泉注意到好多同学在听她讲解这篇文章的时候,脸上总是泛着生动愉悦的光芒,而且随着讲解的深入,好似都灵光乍现般,振动起翩翩翅膀,开启了各自旖旎奇幻的遐想之旅。
延青有消息了吗,又过去这么久了?溯远把明崇拉到楼梯转角处,悄声问道。
这也才十多天呢,哪有多久了?再说他都去姚阿姨的公司了,这说明他还是很有办法的,我们还是安心等待吧。明崇不敢说其实是洛川主动拉他进的公司,而且他担心延青可能更在意那份工作。不过有一点延青却又说到了他心里去,就是这事一旦揭开了锅,对谁都没好处,所以得想办法稳住溯远。
我等不及了,我有个想法,这样啊......
晚自习后,邹泉在办公室耽搁了一会儿才出来。四月的夜空仍然只见城市霓虹,但远处却有一弯清月浅浅挂着,不多的星光微微闪亮,似乎都想远离红尘。还好有微风,清朗入袖,女贞树的花香也团团围拢过来,包裹着单薄的邹泉,她深吸一口气,很是满足。
教室的灯还亮着,拐进去看一眼。还有几个学生在用功,没打扰他们,悄悄出来。却见溯远在走廊上对着夜空出神,走过去拍了一下。溯远回头见是她,有些意外。邹泉示意不要出声,然后指了指操场。
溯远没想到已经下课的邹泉又回来了,他还在反复斟酌推敲自己的计策。
你在那儿发什么愣呢?不回宿舍,也不在教室学习。邹泉和他已经走到了操场上。
没什么,只是出来透透气。溯远说完又兀自笑了,他知道自己这么回答老师的疑心会更重的。
透气?还是有什么东西在困扰你吧。邹泉果然进一步问道。
嗯......有是有点,只不过不知道怎么说。借着夜色,溯远不像平日那么僵硬,而且他确实有好多疑惑堵在胸口。
说来听听,就把老师当清风,如何?邹泉好想搂一下他的肩,好让他继续放松。
清风不识字,何故乱翻书?溯远哈哈笑了。
嗯,就是这个意思,不要对我有防备。邹泉很高兴看到他笑了。
好吧。您不是刚辅导过《洛神赋》吗?有些问题想不明白。溯远借故转移话题。
哦,什么问题,说来听听。邹泉意识到那扇门在打开,只是没料到和《洛神赋》有关。
《洛神赋》确实好美,我都忍不住想背下来。但它究竟美在文采还是情思呢?如果文采情思都美,那岂不是在默许一份不该有的感情!如果只是美在文采,但文采也得有内容支撑啊。
那你是怎么理解的呢?
我觉得这篇课文没能入选教材,一方面说明主流价值还是批判的;但问题在于,这样的批判显然没有多大意义,这个社会还是说一套做一套,明明不该这么做,可还是做得如此明目张胆。比如作者吧,为了博取更多人的同情或理解,就给它披上一件无比华丽的外衣,好多人都被带偏了。溯远说得很顺畅,看来他已经思考很久。
怎么叫带偏了?邹泉笑起来很温和。
比如您吧,您讲解的时候只是说文采构思比喻联想什么的写作技巧,但您从始至终都没有批判过这种关系;您也在回避,或者说您也默许这样的存在?这些话把溯远自己也吓了一跳,他原来只是想如何打发老师,没想到,说出来的全是平日里总也理不顺的东西。
这......邹泉一时语噻:不是我不说,而是这个话题很难说,一时也说不清。
那您说说看,我想知道。溯远索性一问到底。
邹泉犹豫着,然后比较费力地说道:我也不知道如何表达才能让你理解和明白......你问得如此直白,说明有些东西确实需要引导。我是这样想的,每一份感情都值得尊重和铭记,因为它是我们在这世上最宝贵的精神支撑。不论亲情、友情、爱情还是其他感情,只要发自肺腑,我们都会被吸引、感动和温暖;我们也会发自肺腑地不由自主地情不自禁地喜欢上他人,这其中或许有一些感情是不能为外人道的,比如这篇文章所表达的感情。但不能因为不能为外人道,就人为制止这样一种感情的发生或者随意指责它的不道德。你说对不对?
可是这样的感情明明就有很大的破坏力呀,难道还值得包容甚至提倡?我确实不理解。溯远已经不想再掩饰了。
邹泉突然有些心疼他:不是提倡,但有些东西根本就不是人力可以左右的......
怎么不是人力可以决定的!我们是人,是有高度理性和自觉的人,不然和禽兽何异?
溯远,你这样理解和批判不是没有道理,但还是简单了一点......邹泉又想去揽他的肩,好让他少些焦虑。
这样的文章居然还流传了2000年,真是匪夷所思,这个世界倒底怎么了嘛?溯远这会儿完全进入了自己的内心深处,痛觉又开始蔓延泛滥。
你听我说哈,不过你可能一时还是理解不了。邹泉这时挽起了他的手,慢慢说道:它描述的感情在现实生活中确实常常遭到批判,因为为道德所不容。可最矛盾最让人费解的却是这样一份不足为外人道且有悖道德的感情见诸文字后竟一直在不停的感动和吸引我们。我认为吸引我们的其实不仅仅是文字,更是文字背后的那份真情。因此,我想说的是,情与礼之间自古以来就存在很深的矛盾和纠结。站在道德的至高点,我们很容易评论是非,但如果深陷感情的旋涡,我们未必肯就范,或者我们更愿意选择另外一种燃烧的状态。道德值得我们遵守和尊重,但仅仅在这个层面考量一切人和事,未免显得单薄和刻板;当从道德这个层面解释不通解决不了,或者不能让自己释然的时候,我们还需要站到更高的层面,即人性这个更为复杂广阔的层面来思考和研究,才不至于狭隘偏执......
12
詹欢给洛川送材料进去,可门锁着,正欲离开。洛川开门出来了:有事?
哦,调研报告已经出来了,但主任不在,让我直接送给你。
拿进来吧。
洛川随手翻了翻:你们主任已经发微信给我了,我大概瞄了一下,还不错。
这时洛川的电话又响起来了,老大打过来的。他想叫詹欢去外面等,詹欢也站了起来。不过,洛川这会儿又改了主意,示意她坐下。
他向老大汇报了一下近期工作,然后又说了一下采购的事。他说,上次不是在您那儿看见一张名片吗,我上网查了一下,觉得那家公司确实不错,就定了下来,之前谈的那家已经推掉了。
对方应该是笑了起来。
洛川也笑了起来:您说让我做主,我就擅自作主了哦,希望没有办砸。
他笑起来真好看。詹欢想,你看,他笑起来既温暖又深沉,再配上浓密的眉毛和挺拔的鼻子,这张脸怎么就这么有气质呢。就这么远远看着,不说话,也是不错的享受啊!
小詹,小詹,哼哼!洛川再用笔敲了一下桌子,詹欢才从云端飞了下来。她尴尬地笑了,说:洛总,别人总夸你如何如何帅,今天再瞧,其实不是帅那么简单,而是很有气场。詹欢想调侃着掩饰一些心思。
谈完工作,詹欢快走到门口的时候,洛川忽然叫住了她。想了想,说:这个,这个,你知道刚才是谁和我通电话吗?
应该是个大领导吧?
还有呢?
嗯,还有什么?
你听清楚我们聊什么了吗?
嗨,不就是常规的采购吗?
哦。
还有事儿吗?洛总。
没了,你去吧。
门刚拉开,又把她叫住。说:你们主任给你交待过公司的规矩吗?
知道知道,看到当没看到,听到当没听到,只能进不能出,外人问起像白痴,内部问起就口吃,哦,哦,不是口吃,这是我自己编的,内部问起就聊吃。他俩这会儿都笑了。
但弄巧成拙的是,洛川低估了詹欢的聪明。他以为提个醒才能把嘴封得更紧,没想到,刻意提起后,对什么都好奇的詹欢反而刻意留心了一下近期的大宗采购,然后一切了然于胸。她佩服得不得了,一再叫奇叫神,有时夸赞起来也就没了顾忌。
13
小杨,你这是在研究什么呢?电话也不接。詹欢来驾驶员休息室叫延青出车,却见他托着一个小电器出神。
哦,手机调静音了,对不起哈欢姐,有什么安排吗?延青忙把那物件收进抽屉里,朝詹欢笑着。
哟,紧张什么呢,不就是个行车记录仪嘛,搞这么神秘干嘛!詹欢上上下下的瞄了他几眼,又觉得有点不对劲。
嘿嘿,什么都瞒不过聪明的欢姐。朋友的,说坏了,让我给看看能不能修,我以前不就干这个嘛。延青这会儿已经自如了许多,只是刚才确实紧张了些,谁又知道她会突然闯进来呢。
哦......詹欢意味深长地拖了一下声音,然后才慢腾腾地说:十一点洛总要用车,你送一下哈;还有,下午他还要去银行对接融资的事,也要用车。
好的好的,我记下了,欢姐。
主任,你觉得延青那小子怎么样?詹欢小声问姚丽。姚丽正在给她交待下午陪餐的事,她却对着姚丽悄声耳语起来。
很好啊,人勤快不说还嘴甜,车子在他手上确实比以前干净多了,以后谁找了他肯定享福的;你记住下午要提前去高速路口接客人哟。姚丽写了个名单给她。
刚才我去找他的时候,他明明拿着一个新的行车记录仪,却跟我撒谎说是旧的,但又明显被我吓了一跳......詹欢还在回忆刚才的情形。
你怎么知道那是新的,你也太敏感了吧!
呀,桌上还摆着说明书和快递盒呢,那么明显的漏洞,他居然说是旧的,诡异。
我觉得你好像一直对他有成见哈,怎么回事!欢姐要好好关照新人哦。姚丽把名单递给了她。
谁叫他那天鬼鬼祟祟地来公司,然后没几天就进来当司机了,确实怪嘛!
这些话别乱说哈,管好自己的嘴。
14
洛总,我那天给你洗车,发现你的行车记录仪有点问题。要不,我另外给你装一个?延青对洛川说。
嗯,等我哪天空了,我自己换吧。早就该换了,一直没腾出时间来。洛川正靠在副驾驶的位置上休息。
嗨,多大点儿事嘛,我换得了;我只是给你说一声,免得哪天突然换了你不习惯。延青扭头冲着洛川笑。
那我把钱给你,你一个穷小子不要乱花钱。洛川仍然半睁半闭的应着。
花不了几个钱;洗车场那儿就有,我可以拿进价的。虽然詹欢的突然出现搅扰了延青,可犹豫在三,他还是决定将行车记录仪装到洛川的私车上。之前也试了一下录音笔,但那玩意儿要随时充电,基本没多大用处。另外,溯远出的主意虽然可行,但对方未必上套。最有效的,还得依靠证据。只是自己这么做好像太不道义了。愧疚换作笑容又浮在了他脸上,他想,最好不是你吧,不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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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饭后,洛川和邹泉照例开车到南郊的老房子去照料邹泉的那些花花草草。他俩在这儿结的婚,洛川爸妈留下的一栋三层独楼小院。小楼前面临街,后院靠河,种满了各色花草,这会儿蔷薇和春娟正开得艳,绣球还只是花苞。不远处则是缓缓流淌的双溪河了,河面上还有座木桥,看上去年代久远。据说双溪河由芝田河、阳林河两条大河汇合而成,合聚处浩浩汤汤,湍流不息,直至流经这座城市的时候,才蜿蜒曲折下来。到这儿,河面仍然很宽,但河水已浅。为了方便市民过河,木桥也要重建了。
邹泉照料花草的时候,洛川则接上水管冲洗院坝,擦洗凉亭里的桌椅。邹泉突然问洛川:哎,你还记得当初是怎么追我的吗?
洛川愣了一下:怎么想起问这个?多旧的黄历了。
嗯,这么说你全忘了?邹泉笑道。
嗨,怎么不记得,老师正在上面讲《洛神赋》,你却迟到了,我刚好看见,然后趁机递了张纸条给你,是这样吧?
邹泉道:那你知道是哪句话打动我的吗?
洛川关上水龙头,慢慢回忆道说:我印象很深的,你穿了条白裙子,又瘦又小,从学校跑进来的那一刻像飞一样。我就说,翩若惊鸿,婉若游龙!嗯,就是这样,现学现用,哈哈哈。
邹泉还沉浸在回忆里,又问道:不仅仅是这句,感动我的还有一句,知道吗?
不记得了。我又不喜欢文科,偏偏你擅长,那天就动了点小心思。洛川得意挥了挥手。
睹一丽人,于岩之畔;畔非绊兮,吾心归依!你还真会改。轮到邹泉哈哈笑了起来。
洛川摇了摇头:我有这么酸吗?不过,你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个?
不是前些天,也有几个学生在问我吗。我就想啊,这篇文章还真吸引人,而且特别吸引懵懵懂懂的年轻人。
年轻人嘛,情窦初开,心思浮动,正常。
邹泉坐到凉亭里,继续沉思着,说:你说他们是被什么吸引的呢?而且你说现在的年轻人怪不怪,他们居然说如果正大光明的恋爱,不可能有这么深情的表白。把我吓了一跳呢!
哎呀,不要问我哈,我懂不了你们这些文绉绉的。洛川转身倒了杯茶在手上。
你怎么可能不懂呢?如果你正对其他人起了心思,而恰好又读到这篇文章,一样会迷上的。邹泉转身看向双溪河,河水很浅,几乎看不到流动。
洛川杯中的茶却险些洒了出来,还好她未察觉。
16
詹欢感觉越来越难捱了。在阳光与树叶纠缠,清风与山岚嬉戏的最美四月天里,她突然想谈一场荡气回肠的恋爱,想把自己交付给青春和命运,然后让身体里的每一个细胞都兴奋、跳动和饱满起来。
下午有个接待,姚主任又安排她去作陪。她好生疑惑,问道:主任,怎么最近的接待你都不参加呢?你不怕洛总怪罪?他可说过,接待也是工作。
这个工作你做得比我好,比我适合。姚丽的头发盘在脑后,很是干练。
才不呢!你的表现我又不是没见识过,特别能营造氛围,而且我觉得你和洛总配合起来更默契。詹欢留心观察着她的反应。
老了,没心气儿了。你去吧好妹妹,权当为姐姐分忧哈。姚丽眼里确实有一丝疲惫。
那我问个事儿哈,你帮我出出主意,好姐姐!詹欢煞有介事的冲她眨了眨眼。
说来听听,是不是看上哪个小伙儿了,要我帮你把关?姚丽感觉到了她的郑重其事。
不是小伙儿,是大叔呢!詹欢害羞的以手蒙脸。
啊,有家没?有家坚决不可以哦,没家也不可以!你这么一朵鲜花,可不能自毁前程啊!姚丽眉头皱了起来。
有时感觉来了,挡都挡不住嘛,好姐姐!詹欢拉着她的衣襟撒娇。
哎哟,我的妈呀,还真有事儿啊!谁呀,可以告诉我吗?姚丽忧心忡忡的看着她。
哎呀,人家不好意思说嘛。她又用手遮脸,声音里全是娇气。
不说算了,反正如果你把我当姐,就听姐的劝,千万别干这事,会毁了你的,懂嘛!
好吧好吧,我再想想。谢谢姐啊,你真是我的亲姐,亲一口。说完真的把嘴凑了上去。
姚丽急忙把她推开。
不过,姐,聊都聊到这儿了,我还想问个问题哈。詹欢冲她挤眉弄眼。
问吧,知心姐姐知无不言。姚丽感觉詹欢陷得可能还有点深。
这个,你可不要生气哈,妹妹年少无知,你可别怪罪。趴在姚丽办公桌上的詹欢又立起身来,抬手支着下巴,犹豫着。
快说吧,什么时候如此谨慎了?
就是,就是,我想问问,你是不是也喜欢这个,这个,唔......詹欢终是没说出来,只是朝她快速眨着眼睛,那样子,好像大家都心知肚明一样。
喜欢什么?喜欢你吗?我肯定喜欢你呀!姚丽噗地笑出了声,连带着刚喝的茶水也喷了出来。
哎呀,就知道拿我开心,不和你玩了!詹欢起身走了。
刚才虽然掩饰过去了,但姚丽还是惊出了一身冷汗。这妹子,还真是敢说。
17
送走客人后,洛川准备给詹欢叫辆出租车,叮嘱她早点回去休息。詹欢小声道:你,可以陪我走几步不?
哪有时间,我还要去市长办公室呢。你自己抓紧回去哈。洛川四周搜寻着出租车。
哎呀,就几分钟嘛,可不可以嘛?她的声音更低更弱了,还撒娇似地跺了两脚。
洛川笑了:你这姑娘今天怎么了,桌上话比平时少不说,也不怎么招呼客人,这可是失职。咦,莫不是生病了?
没有了,人家只是想和你走走嘛。说完又可怜吧吧地看着他。那眼神,像两团火更像两口井。
改天改天,我真有事儿,乖啊。终于有辆车来了,洛川如释重负地招呼着。
不行就算了,我才不要坐什么车,我自己走回去!
看着她的背影,洛川叹了口气。哎,还得感激姚丽提醒自己,不然这也太唐突了。
手机突然亮了,打开一看,詹欢发过来的:洛总,我喜欢你!
18
五一刚过,天气骤然热了起来,虽然夜已黑尽,但晚风还有几分燥热。车内空调有点低,一上车就感觉凉气径直浸入身体。洛川关掉空调,姚丽抱了抱双臂,说,关了你会很热的,还是开一点吧。洛川没理会。车子缓缓驶出闹市区,姚丽靠在椅背上看窗外的行人、车流、高楼和霓虹,还有夜市下半透明的天空,感觉总是那么不真切。
陪我聊会儿吧。洛川低声说道。
然后呢?姚丽依旧盯着窗外看,眼神很是落寞。
你这是在怪我吗?我一直都在约你,是你总推呢!洛川边说边去握她的手。
算了吧......姚丽把手抽了回来,放在自己的膝上。
两人又沉默了好长时间。洛川长叹一声,唉,我们本来就不容易见面,何必每次都要闹不愉快呢......
姚丽双眼渐渐潮红,嘴角微微抽搐,仍暗自不语。
洛川再次握住她的手,这一次,姚丽没有挣脱,眼泪却掉了下来。
我迟早要踢了你,这日子真让人受不了。姚丽奇怪自己为何又没了半点兴致。不见面的时候总也想着,可真正见到了,不爽不快又真实地挥之不去。
我也不知道为了什么,就是想见见你,听你说话;哪怕你不说话,只是看着你,也很满足。洛川说得很真诚,姚丽总是被这样的话感动。
那她算什么,我又算什么?姚丽觉得近段时间自己很轴,像个怨妇。
不说这个吧,这个话题我们就没有聊清楚过。洛川叹口气。
没聊清楚还在一起,那我算什么了?陪你消遣的吗?你不知道我冒着多大的危险,儿子如今看我都像看贼了。姚丽情绪有些失控,怨恨地看着他。
洛川叹口气,依旧紧紧握着她的手,然后开到一个僻静处停了下来。
这样吧......洛川又重重叹口气,接着说:如果你压力太大,以后我一定控制自己少联系你。洛川伸手摸着她的脸,那上面已湿了一大片。
姚丽转头靠向他,抽泣得更重了:我怎么把自己的日子过成了这个样子?我怎么过成了自己憎恨的样子!
不怪你,不怪你,真的。洛川抚着她的肩臂。
那怪你?姚丽抬头看了他一眼,忍不住又笑了。
怪我,都怪我!是我没把你照顾好。他在她额上亲了一下。
那我们重新组合?姚丽试探着问。
唉......洛川只是叹气。
姚丽慢慢坐直了身体,说:回去吧。
回去的路上,姚丽突然问道:你知道我的微信名为什么叫于岩之畔吗?
为什么?你们取微信名不都是要又奇又新吗?
姚丽冷笑了一下,幽幽自语:你当然不会懂。你如果要懂也就不会有这故事了。
睹一丽人,于岩之畔。我在岩之畔,君在河之岸,纵有微波可通辞,奈何迢迢缈缈,何止千里远?这是他们第一次见面时,姚丽反复在心里念叨的两句话。
19
纪赢正在和哥们几个搓麻将。这是他唯一的爱好,每次姚丽数落他的时候,他都会觍着脸对姚丽说:我就这一个爱好,你就爱屋及乌吧,你就抬手成全吧,总比当醉鬼或者养小三好吧!
脸皮真厚,不能早点回来呀,不知道玩物丧志啊,陪你的麻将睡去吧!姚丽一脚把他踹下床去,然后连续几天冷战。
但闹归闹,本性依然不改。这不,他发觉自己最近手气那叫一个背呀。以前总是他唱凯歌,而且那个凯歌里的心情,是做梦都会笑醒的那种舒畅和惬意;每每盯着家里那些个新添置的物件,都能慢慢回忆起,是谁或谁给他凑的。他像一个得胜回朝的将军一样在姚丽面前不停的炫耀摆弄,姚丽气也不是乐也不是。
可风水轮流转了,想想最近输掉的,都想把自己的手剁掉。可越输越较劲,越输越像有千万匹野马在心里撕扯,但脸上还必须云淡风轻。这次又输了不少,那个心情之灰暗,哎,总是陪了夫人又折兵啊。
深夜的街上行人稀少,夜风微凉,吹到脸上,心里的躁热已散去了一半,另一半仍就是掉在井里的桶,怎么捞都捞不上来。
悄悄开门、洗漱、上床。姚丽侧身向里,看样子已睡熟了,纪赢轻轻躺下。姚丽却转身挨向他,伸手搂住他的肩。纪赢说,还没睡啊?姚丽不语。
姚丽根本没在意他的晚归。她心里堆积了好多好多的话想对他说,只是她只能默默的在心里说:对不起,老公,我错了,我对不起你,对不起儿子,我发誓再也不见他了。从今往后,我只要做你的媳妇,我只要和你过好日子,过好每一天,我不能再作贱自己,不能再不珍惜这个家了......边说边低声抽泣起来。
怎么了?媳妇,对不起啊,对不起!我下次一定不赌了,你别哭啊,你倒是骂我两句我还好受一点,你这是怎么了,怎么改用这一招来治我呀?边安慰边抱紧她忏悔着。
姚丽哭得更凶了,但也紧紧贴向了他。
待她入睡后,纪赢又开始愁房子的事。姚丽只说没钱,怎么办呢?该想的办法都想了,还差8万。难不成她连这点钱都没有,工资自己用,平时还在他这儿揩油呢,怎么会没钱呢!反正睡不着,心想,你不说,我还不能自己查么。便悄悄把她手机拿过来,点开微信,进入支付栏,怎么只有1万多块?看你花钱如流水的样,他对着她的背哼了一声。
账单里面最多的就是转账、二维码收付款和商户消费。转给儿子和老师的多些,还有就是网上购物,转给闺蜜朋友的;商户消费也就是些购物,餐饮什么的。等等,怎么会有几次在西安和德清的消费记录呢?记忆中,今年她没出门旅游过呀?时间呢,去年11月在西安有两次消费,今年3月在德清也有两次,费用不多,但很奇怪,怎么回事呢?
纪赢认真回忆着,越发精神起来。老父亲去年11月去成都作了一个心脏搭桥手术,自己去照顾了几天,但是不是那几天呢?他开始翻自己的乘车记录,啊,果然是那几天!而他俩那两天的微信聊天很正常,她还很关心老人家的手术,说工作太忙,请不了假去照顾。3月呢,这个比较近,好回忆。3月没出远门呀,只是回乡下老家吃了趟酒,头天去第二天回的,当时叫她一起,她还说要给闺蜜过生日不好请假呢。再翻他俩的聊天记录,哦,就在他回家的当天,她说要去省里送份材料,第二天回来。也就是说,她连续3天不在家,可是,可是......
纪赢头疼欲裂,心脏猛烈收缩着,喘着粗气。这会儿他已经来到了沙发上,盯着天花板,脑海里急速翻转倒腾搜索追踪,眉头深深的拧在一起。继续翻看手机(她3年前换的手机),微信里没有任何可疑之处,仅有的,只是这支付记录了。几乎每一年,都有那么两三次在外地的消费记录。但最早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他已经不敢再查了,他相信如果把旧手机翻出来,一样会有这些要命的记录。他用力拍着自己的脑门,继续喘着粗气,在心里把自己骂得狗血淋头。
如果只是普通游玩,没必要瞒着自己;如果不是别有用心,又怎会选在那样的时候。纪赢已经不抱任何幻想了,之所以要瞒着自己,一定有不可告人的隐情,而且肯定是奸情。只是对方是谁呢,如何才能知道这顶帽子是谁扣给自己的呢!纪赢陷入了深深的苦痛之中。
20
果然是他。自从安上记录仪后,延青每天早晨醒来都要浏览一下库存视频。既想有所发现,但又害怕窥视到什么。如今每天都要接送洛川,路上有时他忙着用电话处理公务;有时会很疲惫的一声不吭,并不像最初看到的那样满是光环;有时又会主动和延青聊几句,教他一些社交礼仪什么的。不知不觉中,延青感觉天平已经有点倾斜了,几度犹豫着想删了连在手机上的APP;可出于对哥们的交待,他又不得不忍住。他一直在想,如果真有那一天,会是什么样。
当那个烫手山芋终于掉到了他手上,他还真被烫着了。他发觉自己真的好难过好难过,这倒是始料不及的,因为这难过并不仅仅是为溯远,更多的,觉得自己受伤了。他像神一样去膜拜的洛川啊,居然真的给了他重重一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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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博会开幕前一周,政府把公司的人抽去一半。这样一来,詹欢便忙得晕头转向。好在洛川很周到,叫她不再参加接待,只处理日常事务。詹欢满心感激,暗自享受着来自男神的关心关怀。不过晚上有个同学聚会,她很想洛川和她一起去。便发去微信:老大,我晚上有个同学聚会,你能参加一下么?洛川回道:你同学聚会,我干嘛参加?我有事呢。哎呀,就想请你参加嘛,就想让他们见识见识一下你的气场嘛!洛川暗自笑了,回道:我确实没空,谢谢哈!詹欢气得直跺脚。
晚上的自习课被别的老师占用了,邹泉趁机联系商场的服务人员,说好久没去逛了,不知有没有合适洛川的衣服,想挑两件他在市博会时穿。都是老熟人了,商场答应多等她一会儿。
结果从商场出来差不多快十一点了。商场的地下停车场是几栋商业大楼共用的,进出口很多,每次出去都容易走岔路。她仔细辨认着枫桥路的方向,结果转了几转发觉还是走错了,正犹豫该怎么走的时候,突然发现前面电梯口好像有个熟悉的身影走了出来。
咦,这不是洛川吗?但他为何还扶着一个人,有人喝醉了?她想摇下玻璃窗叫他上车,但却莫名地伸手关掉了车灯。心也跟着爬到了嗓子眼,那不是个女人的身影么?披肩长发,修身长裙很妥贴的勾出一个青春的身影,整个人都靠在他的身上,头耷拉在前面,一步也挪不动的样子。洛川则费力地搂住她的腰,再把她的手拉过来圈在自己的后颈,手上还腕着她的手提包。
邹泉只恨自己长年教学害下的近视眼太不给力,停车场的灯光刚好又如此昏暗模糊,让她怎么都看不清那张脸。其实,就算她把眼睛睁破了,也不可能指望从背后看清她的脸啊。她既想看又害怕看地浑身颤抖,双手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方向盘,呼吸很是困难。
索命追魂般地盯着那双背影移动。她也有片刻犹豫要不要下去帮忙,如果是同事,如果是正常的朋友关系的话......她还有一点清醒和理智,但同时她又说服不了自己,特别是那只搂住腰的手,那么有力,那么剜她的眼睛。
只见那背影突然一阵晃动,然后“哇”的一声,侧身蹲到地上狂吐。洛川帮她拍了拍背,又跑去车里取来水。
洛川扶她上车的时候,她起身朝后甩了一下头发,然后侧身去擦裙子上的污物。哦,哦,这张脸虽然看不太清,但轮廓却基本了然,不算熟悉,但一定在哪儿见过,只是很不确定。她苦恼着更愤怒着,眼泪什么时候滴到手臂上也浑然不知。
车子跟着车子,她跟着他,很机械很害怕很恐惧地向前驶去。路上经过了哪些地方,夜晚的城市怎样的明亮,穿流的车灯又是怎样的刺眼,她全然不知,只知道紧紧地跟住他,哪怕闯红灯,哪怕强行超车后被车主破口大骂,哪怕经过低矮处溅了行人一身污水,她全然不知不顾。大约开了半个小时左右,双双停到了一个地下停车场。
不用想,都知道一定是洛川跑下去开车门,扶她下车,然后缓缓向电梯口走去。那人好像没先前那么醉了,因为他没再用手去筘住她的腰,只是扶着她的双肩,她却走得踉踉跄跄,东倒西歪,他不得不用力搂住她。
不能也没办法再跟了,她熄火看着他俩消失在电梯口。只在电视剧中可见的情节,如今正在她的生活中上演,而且一上场就是最紧张最要命的环节。她的手心早已濡湿,脸庞也滚烫得像被烈火炙烤过一般,但最红的是她的眼,好干好疼,好疼好干。
如果这一切都是误会都是自己疑神疑鬼都是自己胡思乱想的话,那么就请你赶快下来,你只有在最短的时间内滚下来,才能自证清白,我才知道这几十年没有白白付出,才知道自己不是傻瓜不是白痴!不然,如何收场,如何继续?邹泉呜呜嘤嘤地哭了起来。
你快下来呀,你不是说过我叫邹泉,就是因为你知道我父母希望有人能护我一生周全,而你就是那个最勇敢最合适的人吗?你不是灵儿的爹吗,你怎么向你姑娘交待呀,你还要不要这个家啊?
昏天黑地地哭着怨着担心着,好希望这只是惊吓只是玩笑只是自己的愚蠢啊!眼睛啊,你为何只有这几米远的可视范围,为何穿透不了这楼这墙,为何不能让自己飞起来,隐起来,去看看,看看上面究竟在发生着什么?哦,该死的市博会,该死的购物,该死的自己,刚才就该随便撞上一辆车去结束这一切啊!
大约半个小时,洛川终于出现在了电梯口。什么也看不出,什么信息也捕捉不到,但他毕竟下来了,不算晚,但也不能算及时。邹泉心冷至极。
在自家楼下一直磨蹭着,不知道该不该上去,上去后怎么斥责他,没想好。但洛川到家后就给她打来了电话。邹泉犹豫半天才摁下接听键:喂,你在哪儿呢,怎么没在家?
我辅导学生耽搁了一会儿。
哦,回来了吗?要不要去接你?
不用了,已经快了;你呢,才回家呀?
哎呀,吃饭出来碰见一个同事,结果她喝醉了,只好开车送她回去,所以耽搁了一会儿。
哦,谁呀,这么不能喝,还要你送?
就公司同事,说了你也不认识。
好吧。
洛川放下电话,耳朵里却一直是詹欢醉酒后的咆哮:我凭什么不能喜欢你?我就是喜欢你!喜不喜欢是我的自由,接不接受在你;告诉你的目的,就是想同时问一问你,是否对现在的婚姻满意?如果你足够幸福,那你只需要知道有人曾喜欢过你就行;如果你并不是那么幸福,那为何不给我一次机会?还是宁愿抱残守缺一辈子?你不接受也没关系,但你干嘛要用那些所谓的道理来说我呀......你好假哦......讲道理,我需要你来讲道理吗?你只要告诉我,你现在很幸福很满足,我就会立马消失的。但你敢对天发誓说你从来没有对其他女人动过心?你真的忠诚于你的婚姻?哄她去吧......我不过就是欣赏你,不过就是把内心的真实感受告诉你,我忠诚于自己。这有错吗?
幸好这只是一番酒话,幸好只有他一人听见。不然,如何面对她那犀利如刀的目光,他那从背脊骨一阵一阵向外渗的冷汗又如何遮掩,他觉得自己一下子萎缩了下去。
22
邹泉整夜不眠。身边躺着最亲的人,却感觉比冥王星还遥远;但他却又在最远的地方无时无限的吸收着她的热气她的能量她的生命;眼睛啊,为何你看到的全是假象,你可不可以去哪儿借得穿透的本领,让我钻进他的胸膛,进入那个跳动的心脏,看一看,那儿都住着谁,可有一个叫邹泉的名字?命运啊,你到底在安排着什么,你打击人为何总是这样措手不及,没半点怜惜。
后半夜实在睡不着,忍不住想去翻看他手机。以前从来没有这样的念头,因为她对他深信不疑,就算时不时的开玩笑说不要被美女勾着走啊什么的,但从来没有动过翻他手机的念头。因为这念头一起,就意味着再也没安全感了,那可是世界末日一般的到来,而且永无宁日。
彼此都知道开机密码,这是正常夫妻最起码的信任。微信点开后,没什么异样,都是普通的工作联系,再翻了翻QQ,也没见什么问题。
等等,刚才不是在微信上看见一个叫詹欢的名字吗?啊,昨晚看见的不就是詹欢吗,见过一两面的,那头齐腰的蓬松的卷发,那散发着青春气息的身材,不就是她吗?再进入微信,除了工作也没什么可疑之处。
放下手机,仍然挥之不去地胡思乱想。然后又有一个微信名字浮出水面,刚才看见有个叫什么来着?由于只想着翻内容,根本没注意名字,这名字有点奇怪哦!再点开,那个微信名陡然刺入她的眼睛。哦,眼睛该瞎了吧,好痛好痛,努力睁开,那个微信名叫“于岩之畔”,但聊天内容是空白。
天旋地转后,天轰地倒塌了。
23
这些天纪赢究竟有多痛苦,我们很难确切知晓,只知道有两个改变。先是到售楼中心,将购房的户主改成了儿子的名字;然后就再也没出去打过牌,但也很少按时回家。姚丽也没当回事,以为只是夫妻间惯常的冷漠和疏远。
某个周末,正吃饭的时候,姚丽接到快递电话。她嘀咕道,我最近没买什么呀!待收到快递,发现是一个精致的手提包时,她突然惊慌地瞥了纪赢一眼。纪赢佯装不知,继续喝着汤。她不知所措地翻看着手提包,再看看快递的里外包装,确定没什么异样后,轻轻的不确定地问道:你买的?
没有啊!你的包那么多,况且你也喜欢不来我的欣赏啊,是不是你买得多了,记不清了?
哦......姚丽有点坐立不安,但又不可能有什么异常,只得有一口没一口地吃着饭。
待她吃完,纪赢说,我去洗碗,你早点休息吧。
好吧。姚丽如释重负地捡着桌上的碗筷。
纪赢边收拾边细心观察着姚丽,只见她把快递盒扔到门外,然后拿起包进了卧室,同时还关掉了门,但又很快出来取手机。
约摸几分钟后,纪赢跑去敲门,门开得有点迟滞,她眼里满是狐疑,问:干嘛呢?
你关什么门啊!我妹打你电话打不进去,打我这儿来了,说要问你个事儿。
姚丽接过电话,纪赢道,你去客厅接,我把卧室拖一下。边说边把她推了出去。转而又过来说,把你手机给我,我要用一下手电筒,有颗扣子掉到床下了,找不到。
姚丽愣了一下,极不情愿地把手机递给了他。
纪赢拿到手机,快速走进卧室,然后点开通讯录,记下刚才的号码。这时的他手心额头全是汗,加上闷热的天气,他觉得呼吸都已经很困难了,虽然还装着趴在地上找了半天扣子,但心里心外却烦躁得不行。
姚丽十分真切恐惧地预感到了不祥。从她收到那个包开始,到纪赢拿去手机为止,这一连串奇奇怪怪的事情连接在一起时就不奇怪了。她只后悔自己沉不住气,居然去打了那个电话。
其实洛川并没有接她的电话,因为那个时间点太不方便。
24
通过电话号码查人名,再简单不过了。当多年卧在身侧的人终于浮出水面时,纪赢像在地摊上不小心吃到一只苍蝇那般恶心作呕。婚姻是没得救了的,没有商量的余地,只待儿子高考完就去结束这一切;也不想去质问。质问什么?感情、责任、道德,还是人性?隐藏这么多年,该有的罪恶、不安、抱歉什么的,可能也早没了,不然如何安素至今?只是这口恶气咽不下,非百倍还击不可。
心情不好先购物,再不好换发型,这是詹欢她们这一代人惯用的方法。当她心情郁闷地走进纪赢发廊时,纪赢道:小美女,怎么近来好像瘦了唉!
是吗?詹欢把包递给他,瘫坐在沙发上:最近心情不怎么好,你看给我换个什么发型吧。
喜欢什么发型,你这波浪卷目前已经是最潮的了哟,要不换个颜色?
不好!詹欢沮着脸,双手插入卷发,胡乱揉一通,说:剪了吧,不剪不断。不过,我还得留张照作纪念,虽然是心痛的纪念。
怎么心情如此差呢,和男朋友吵架了?
吵什么吵,如果有吵的倒好,人家是直接不搭理我。说完又憋了憋嘴。
咦,小詹,你们工作忙吗,领导凶吗?
哟,这个你该去问姚姐呀,我可不能乱说她的坏话。谈到工作,詹欢就没那么任性了。
嗨,我就随便问问,看你小心得......
詹欢盯着镜子里的纪赢看了看:纪哥,我怎么觉得你好像也瘦了呢,还是又熬夜了,你看脸色都不好!
没有啊,我们这个年纪憔悴才正常,上有老下有小,多少烦恼把你找,不轻松啊!哪像你们,有一大把青春等着挥霍,羡慕啊!
这也不一定,就比如说我们洛总吧。虽说也是你们这个年纪,可精气神足得不行,随便就可以圈粉无数。你都不知道有好多小姑娘在暗恋他。提起洛川,詹欢心里隐隐作痛,虽然那天趁着酒劲把他骂了一通,但还是挥之不去呀。
是吗,有这么好?我可没听你姚姐说起过。
哎,姚姐怎么可能在你面前夸赞其他异性呢,这不是夫妻间起码的边界吗?詹欢又想起自己指责洛川伪善,暗自叹了口气。
纪赢端着她的头,专心研究发型的样子,不过还是补了一句:帅并不能说明什么,关键得看工作,是吧小詹,工作服众,关心下属,不推责,这些才是加分项。
哎,你别说,我们那领导的硬实力其实与他的帅并没多大关系。他的工作啊......这样吧,你也不是外人,告诉你一件事儿,你可别说出去,听了你就知道有多厉害了。
嗯,在听呢,说吧,你的男神也快成我的男神了。
就是这市博会,不是新添了好多辆新型节能环保公交车吗?
嗯,还没坐过,看上去挺高大上的。
你知道吗?这里面藏着我们老板最顶级的智慧,说出来都要吓着你......
25
我觉得溯远的办法可行。延青把明崇约了出来。
你不是不同意吗,怎么又可行了?明崇满是疑惑。
就按他的意见办吧。邮件我来写,时间地点我来定。延青已经学会抽烟了,烟雾缭绕在他的额前,明崇看不清他的真实表情。停顿片刻,他又说:明崇,你和溯远都是我的好哥们,我虽然和你们结识不久,但我们是真哥们。我觉得是哥们就得替哥们着想,而不是简单的帮着做一些不过脑子的事,你明白不?
明崇有点蒙,他不置可否的笑了笑:不太明白,我只知道不能做对不起哥们的事。
嗯,这个你放心。延青在他肩上拍了拍:我比你们长两岁,我会当好这个哥的。
26
终于送走市博会最后一批客人,这会儿姚丽正在收拾一些资料文件,手机提示收到了一封邮件。以为又是工作之类的,打开却发现是一封陌生邮件,附有一张照片。
咦,这风景好熟悉。呀,这不是莫干山吗,她心猛的收紧,不自觉的扫了一下四周,再移到窗户边细细察看。如果不是对莫干山熟悉,她断然不会注意到右下角那两个模糊的身影。心脏这会儿更急切的突跳着,像等待医院的诊断结果一般,又像早已预料会有这天一般,她面如死灰,眼里满是惊恐不安地轻轻滑开了右下角。果然,死神不会缺席,它只是在某个最没准备最不经意的时刻轻巧的就把你推到了悬崖边上,然后还微笑着说:是你自己走过来的,我什么都没做哦!
再翻看邮件内容:姚女士你好,很熟悉这张照片,对吧?如果不想你儿子或者老公看到它,就请你叫照片中的男人,6月3日晚7点,带上10万元现金,到双溪河那座正在拆建的木桥边等消息。祝你好运!
天了,车裂之刑也不过如此吧!姚丽惶恐至极,浑身颤抖着移到卫生间,在马桶上坐了半天也没平静下来;难怪这段时间纪赢冷落她,莫非他知道了什么?准备打电话给洛川,才发现手抖得厉害,数字键按错了好多回。想说话,牙齿却不知所措地胡乱磕碰着。
喂,有事吗?我正在谈事呢。洛川问道。
我,我,我......你,你,你空了打给我吧。放下电话,姚丽嘤嘤地哭了起来,又不敢放肆,只能使劲咬着手指,小口地急迫地哽咽着,她好想顺着墙壁滑到地上,再缩进地缝,然后永远地消失掉。
洛川眼里的惊恐并不亚于姚丽,不过比她稍镇静些。姚丽这会儿倒平静了不少,她已经作好了最坏的打算。
洛川在办公室来回踱着:你别急啊,我们好好想想办法。他边思索边安慰她。
姚丽走过去抱住他,双手在他腰际紧了又紧,头在他背上蹭了蹭,然后轻声说:我们公开吧,我去向儿子和老公解释,向他道歉,我不怕的,这一天迟早都会来,我一直都在为这一天担惊受怕着,我宁愿接受他们的谴责也不想不人不鬼了。
抚摸着她的手突然停住了,半天也没有回音。
姚丽把他推开一点,然后再把他转过来,抬头望着他:怎么,你怕了?还是你根本不愿意?
怎么会不愿意,我做梦都想和你在一起呢!不过,事儿来得太突然,我们得好好想想。洛川又把她拥进怀里,下颌抵住她的头。
眼泪又滑了出来,姚丽伸手擦掉:我还以为你不愿意,要拒绝我呢?说完又破涕笑了。
洛川捧起她的脸,说:我还是先准备钱,至于怎么给他,怎么彻底了断,我们再商量,你觉得呢?
这怎么可以!这明显就是个陷阱,这次10万,下次呢,你以为他手上就这一张照片?你知道这种勒索根本就是个无底洞,他利用的就是你的畏惧、不安和顾忌。一旦被勒索上了,到时我们会更被动,更不堪,你难道不明白吗?
我找他谈,他无非就是想要钱,只要钱能解决,应该不算什么难事。我去谈,你放心吧!洛川仍然不死心。
你怎么这样?姚丽往后退了一步:我们,说白了无非就是触犯道德,但道德的本意是自律;我们虽然没有作好自律,但也不能任由别人拿这个作文章啊;如果因为害怕世俗和舆论而一味地迁就忍让,那明显是更深更重地怯懦和扭曲啊。现在对方以为抓住了我们的软肋,他认为我们贪婪自私,鱼和熊掌都想要,或者根本就是逢场作戏,玩世不恭。但我们没有呀,我们从始至今都是认真的,虽然伤害了家人......
突然公开,家人怎么可能接受,社会如何评价,同事如何议论,不是你说的那么简单!何况如果他勒索不成,达不到目的,到时仍然公开这些照片,我们不一样让家人和自己难堪吗?洛川开始烦乱了。
只要让一切大白于天下,他就拿我们没办法。我们主动承认和他恶意勒索,性质完全不同。你不可能连这点勇气也没有吧?姚丽疑惑地望着他。
如果通过努力,能把损失降到最低,不是更好吗?
损失?你看重的倒底是什么?怎会如此算计?
洛川蹲下来握着她的手,定定地看着她:我一直都想和你在一起,这是我的真心话,请你一定相信。但是,我想还没到那一步,我们还要再等等!
没到那一步,怎样的一步?你媳妇找上门还是我老公揪住你的那一步?还是你就想拿钱消灾,然后再沾沾自喜?姚丽疑惑地看着他,仿佛不认识一般。
洛川默默着低下头:如果有两全之策,何必鱼死网破呢?
什么?你终于说出了心里话,原来你真的只是想和我玩玩,你怎么就这么贪这么怕事这么囫囵不清呢?我知道你会怕,你有社会地位,有光明前程,还有幸福家庭!但如果你如此害怕,我们早就该收手啊,也不至于沦落至此。背着他们我已经有愧,如果这个时候还不敢做回自己,那真是没脸见人了!
我如果怕事,就不会去和他见面了!而且我2号还要去上海考察,这个时间还不知如何安排。洛川重重地叹了口气:我真的只是不想大动干戈。
姚丽看着这个自己一直深爱着的男人,这个曾经给了她一份炫丽耀眼灼热感情的男人,自己不顾家人不惧所有都想和他在一起的男人,心里突然多了好多悲凉。如果槁木死灰也是一种存在的状态,那么她的生活生命从即时起,戛然而止,永世冰封。
27
端午之后,汛期期间,大大小小的雨一直不停的下着,湿热的气息加重了内心的不安。姚丽决定去找纪赢。这些天纪赢没半点消息,她知道这便是他给她的消息。既然已经知晓,还不如彻底坦白,不求宽恕,只是需要给他一个交待。
没开车,也没打车,只是撑把伞,慢吞吞地走着。雨水早湿了鞋子,小腿手臂都好冰凉,但最凉的还是内心。
这条路是自己走出来的。什么也不为,不过是年轻时的迷惘,好奇或者也算是对平庸生活的一种反击吧;也无所谓对错,如果人生重来,相信走到那样一个岔路口的时候,以她当时的阅历和认知,仍然会铤而走险。险与艳从来都是孪生姐妹,没办法避开啊!也无所谓后悔,自己走过来的路,和什么人都没关系,没有洛川,一样会有金川、银川出现,该历的劫,到了哪儿都逃不掉,除非一出道就持有千年道行。
姚丽敲着发廊的门,雨声很大,里面没反应,她不得不拍打起来。
其实纪赢一开始就听见了,在这个点敲门,不用想也知道是她。但不想见。
姚丽仍然拍打着,并大声叫了起来:纪赢,你开开门啊,我知道你在里面,你让我进去,你听我解释好不好?
纪赢索性把灯关了,任由她拍个够。
站在树荫下,雨点如注,伞完全支撑不住,她索性把伞扔掉,扑到门上,对着玻璃门的间隙哭诉道:纪赢,我对不起你!是我没珍惜好这个家,没有照顾好你们爷俩;你怎么恨我怪我处置我,我都没意见,我只是想说这一切和你没半点关系,并不是因为你不够好;或者因为你爱打牌,我才会做对不起你们的事;真的不是这样。这件事和你没一点关系,你很爱很爱我,我知道!我说我也很爱很爱你,很爱很爱这个家还有儿子,你一定不相信!但这确是真的,我没有不满意这个家,没有不满意你,你一定不要怀疑否定我们经历的所有幸福和快乐,那些都是真实存在的,我没有骗你呀,我唯一的错,就是抵不了那份诱惑,我贪心贪婪,想拥有更多,想享受更多。
可能有了雨的缘故,姚丽说得很痛快、彻底,也哭得更伤心:如果你想结束这一切,我尊重你的选择;如果你愿意给我一个机会,我也一定会珍惜;只是不管怎么样,都请你别告诉儿子,我不想把同样的伤害加到他的身上,我只求你这一点,可以吗?纪赢,求你看在多年夫妻的情份上,千万别告诉儿子!
纪赢扒到门边,边听边哭,同时狠命咬着自己的手,没出半点声响。
28
欢姐,洛总明天不是要去上海考察吗,什么时候用车,定了吗?延青来到詹欢的办公桌前,假装无所事事的样子。
没接到通知呢,我都还纳闷。詹欢正对着电脑做资料。
哦!不会又改期吧?那么多领导要同行,机票可能都出了呢。延青有点着急。
还真说不定呢,听说省政府领导要来视察,这边改期很有可能的。
哦。延青皱了皱眉,手也不由自主的握成拳头。
改期正好呀,明天周末,你可以安心出去玩了。詹欢笑道。
延青佯装翻手机玩。过一会儿才起身,又说道:欢姐,你还是去个电话,问一下联络的人嘛,不然我真出去玩了就麻烦了。
呵,你干工作还真上心哈,那我问问。
詹欢回话说明晚7点洛总有一个座谈会,上海行程确定取消。那块石头才在延青心里落了下来。唉,他就想约一个洛川不能到的时间,这个念头已经越来越强烈。既然已成事实,那就不要让溯远知道真相;虽然这里面确实隐藏了一点对洛川的顾念,但更重要的是没必要再去揭开那个盖子了,只要有警告的作用就够了。
29
眨眼就快到了约定时间,洛川想了想,还是备了现金在车上。到家已经深夜,邹泉还没睡,端坐在沙发上。洛川很诧异:怎么还不休息,不是就要高考了么?
邹泉示意他坐到沙发上,两眼死死盯着他:我有话要问你,你得说实话。
嗨,你看你职业病又犯了吧,怎么这么跟我说话。洛川有不祥的预感。
你那晚说送同事回家,送的谁呀?眼睛里的光像箭一样射向他,声音也像绳子似地捆了过来,洛川越发畏惧。
哪晚呀?洛川努力回忆,并提示自己不要过于紧张。
还装吗,就上上周五。
上上周五,这么远,我怎么记得。
就是市博会前一天。
市博会前一天,我想想,前一天我不是在伯爵酒店搞接待吗,怎么了?
接待完呢,你又干嘛去了?
接待完了,自然是回家呀。
好好想想,当时你送了一个人回家。
哦,哦,想起来了,那不是詹欢吗,我送的她呀。洛川登时松快下来:你怎么想起问这个,你看到了呀?
对,我看到了。邹泉不说话时,嘴角抿得很紧,像在屏气一般。
你真看到了哦,怎么没听你提起?还挺能藏事儿嘛。洛川轻松地笑了。
你对她有非分之想?仍然盯住不放。
你说什么呢,怎么可能呢?洛川这下有了底气,脸上也有了愠色。
我看到了整个过程,你觉得我不该有想法?
你那不是多想么!她在我眼里,就跟咱们女儿一样,你怎么回事哦?
那于岩之畔是谁?
不祥之光再次闪过,洛川眉头轻轻一皱,很快又展开。在果盘里挑出一个黄桃:削一个来吃?
不要岔我的话题,谁是于岩之畔?邹泉伸手别开他递过来的桃,然后又盘腿坐好。
我真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你的微信朋友,有一个叫于岩之畔,是谁?邹泉一字一顿,洛川仿佛已千鞭上身。
哦,微信啊,是有这么个朋友,怎么了?洛川想放轻松些,眼睛却没个放处。
你看着我!邹泉声音冷冷的,像在冰窖里泡过一样。
洛川有些害怕有些畏惧地把头扭了过来。
说吧。詹欢的事算是一场误会,我且信你;但这个人就不简单了吧,到目前为止,我还不想把事儿闹大,但我得知道真相!邹泉继续说。
洛川伸手过来想抱她:没什么,你别多想,真的,真没什么!
邹泉从沙发上跳起来,站到离他更远的地方,指着他,厉声说道:你害怕了,害怕了就把全部都说出来!
我害怕什么了?你真想多了!洛川无奈地摊着手。
我查了你的通话记录,我知道她是谁!但我希望你自己告诉我是怎么回事?声音已经夹杂着哭腔。
真没什么,你不要多想,我有你有我们灵儿有这么温馨的一个家,我.....洛川有些语无伦次了。
怕我多想就好好说!邹泉仍然是这句话,虽然压低了声音,但力量却很足。
洛川把头埋下去,不停地摇着。
不想说是吧,那我问你,于岩之畔是什么意思?
真不知道什么意思!洛川无奈地抬起头。
你就装吧,装吧!当年,你追我的时候,如果不是有这句话,我会答应你?我曾经告诉过你,《洛神赋》里边我最喜欢的就是这一句,因为作者很深情,再远的距离也阻止不了他以心交付;而你恰好也许诺今生无绊;如今你转而把她送给了别人,你真行啊,你!你良心被狗吃了你!边说边抱起枕头砸向他。
真不是我送的,我哪还记得什么《洛神赋》;如果我要记得,我早就把名字改了。洛川伸手去抱她,仍然被猛烈地推开。
说吧,你们怎么认识,怎么开始的?
洛川仍然沉默不语。
你还是不说,是不是?那我马上给女儿打电话,你自己告诉她你背着我俩都干了些什么!说完忙去拿手机。
洛川一把抱住她,不,不,泉,泉,我说,我说!这时的洛川已泪流满面。
......
30
天将破晓的时候,邹泉疲惫地看了看透过窗帘照进来的曦光,头疼欲裂。她像想起了什么,突然从沙发上惊跳起来,一脚踹向茶几边上靠着的洛川。洛川刚历劫,完全没有恢复神色,两眼空洞地望着她:怎么了?
我问你,你说的那个姚丽,她儿子是不是正好在我班上?
我怎么知道。
怎么不知道!入校的时候,是你说的情,让我关照同事的孩子。
事太多,记不清了。其实洛川怎么会记不清呢,他只是不想再节外生枝。
我跟你讲,一定是的,而且她儿子一定知道你们的事!
不会吧,怎么可能,你越说越玄。洛川感觉再次走到了火炉口。
她儿子叫纪溯远,这段时间总不对劲。我向其他同学打听过了,听他们说,好像他家里出了什么事,而且他还为了一张什么照片把最好的朋友狠狠揍了一顿......邹泉继续回忆并串联着。
照片?洛川蓦地一惊。张了张嘴,又闭下了。
想说什么赶紧说呀,还有几天就高考了,不能影响人家孩子!
沉默片刻之后,洛川抬起了头,直直的看向邹泉:泉,既然你什么都知道了,我就得再告诉你一件事。
什么事,你说吧。我扛得住。
听完洛川的交待,邹泉不停地摇头抽泣。她太想把茶几揿翻了,太想把窗户的玻璃砸碎了,太想纵身一跃什么都不顾了,可思绪还是把她拉了回来。
你准备就这样去交钱,接受他们的勒索?把一个家都丢进那个无底洞里?邹泉眼里满是血丝,那眼神哀怨得天空都暗淡了下去,窗外的小鸟也停止了鸣叫。
不然呢,我又不想和你离婚!
你傻不傻呀?如果对方一开始就知道是你,那他们直接勒索你不更便捷,威胁你不更容易?他们之所以没这么做,是因为那张照片的你根本就看不清;之所以不叫她去交钱,而叫你去,那是因为他们想知道那男的是谁!谁又会对那男的感兴趣这么迫切的想知道呢,除了那孩子或者他的老公。我的天了,溯远究竟经历了些什么呀?你们怎么不遭天遣呢!
洛川不敢接话,他已经无地自容了。
邹泉痛苦地摇着头:造孽呀!好好的一个孩子,他怎么接受得了?
你怎么就这么笃定是他,如果不是呢?
怎么不是!他几次找我讨论《洛神赋》,我已经怀疑有事,但进一步打探他又不肯细说;而且如果成心勒索你们,又怎会约在下午7点,那个时候还是大白天呢!这么容易暴露,他傻呀!他不过就想看看是谁而已;还有,10万块唉,衣服的内衬包也装不下这么多,黑衣和西瓜不过是为了凸显这个人!
对不起!我闯的祸太大了。听说是个孩子的时候,洛川轻松了不少。
邹泉起身拉开窗帘,太阳已经升起来了,但四周仍然有厚厚的乌云在团聚。沉默半晌,叹口气,道:唉,晚上还是我去吧。如果确定是溯远,我去帮你们把它编圆了,不能伤害孩子。眼泪又滚了下来。
不行,我不能让你去,这样太对不起你!洛川一把抱住了她。
我不是为你去的,我是为孩子去的。你们的事,等我回来再说吧!
那要如果不是呢,我们不仍然被动吗?
如果不是,你就给对方回信,说我们离婚了,他不会再勒索你,你就不用害怕了。邹泉两眼枯井般地望向窗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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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丽关掉手机在家躺了一天,自然没半点修复。开机时已经下午1点了,若干的未接电话和微信涌了进来,其中有个朋友发来信息,说她想调整到另一家平台公司的事已经通过了。这是她半年前就在着手的事,只是这个时间点得到这个消息,也算老天对她的怜悯吧!那就离开吧,确实没必要再待下去了。她无奈地摇了摇头,准备趁周末去公司把资料收拾一下。然后7点,7点她还要赶去看洛川究竟如何赴那个约。
她喝了碗粥,多少有了点力气。打车到公司收拾了一会儿,才想到车里还有些文件。延青说这会儿走不开,请她自己去取,车子停在公司的。她在值班室那儿取了钥匙,来到地下停车场。资料放在后排座位上,拿起来准备关门时,又看了看车子。这个车她常坐,也和洛川单独在这儿相处过。唉,她叹口气,再次把每个座位后面的布袋摸了一遍,希望带走自己掉下的所有东西。又拉开工具箱,看太阳镜是否在里面,却触到了一支笔,以为是自己找了很久的钢笔,没想到摸出来却是一支录音笔。这不是公司的录音笔呀,怎么这儿会有这个东西。她蓦的一惊,忙打开播放,但什么也没有。只是她突然想起詹欢提到过,说延青修记录仪的事,她又抬头看了看记录仪,这个记录仪安装快两年了吧,没有换过呀。
满心狐疑的回值班室还钥匙,瞟一眼旁边的驾驶员休息室。门隙了条缝,看来,他们仍然不习惯关门。索性走了进去,一般淘汰不用的电脑会留给他们打发空闲时间。打开延青的电脑,把他近期处理的视频、文件以及浏览过的软件都看了看,没任何异样。她想,自己是不是过于神经质了,如果他真想做什么,也不可能在这上面留有痕迹;再说,为何没来由的怀疑他呢,真是草木皆兵了。
准备退出,又想到该去回收站里看看,这是很容易被忽略的地方。点开,果然好多未彻底删除的文件资料以及视频都在这儿,拉到最下面有个视频,再打开,真的是一个30秒的行车记录视频。没有声音,也看不出是谁的车,但那上面记录了时间,5月16日晚9时13分。她认真回忆着,翻开和洛川的微信聊天记录,天了,那天那时她确实在他的车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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延青一开始担心洛川赴约,所以想尽办法约了一个他根本到不了的时间;同时又琢磨,或许他根本就不会理睬那邮件,因为原本就只有姚丽稍微清晰些,他没有必要自我暴露;再有一种可能,就是由姚丽回信,直接理直气壮的把对方骂一通。不过后一种可能几乎没有,因为他们没有胆量冒这个险,在他们并不知道对方掌握了多少黑料的情况下。盘算来盘算去,延青认为,他们不理这封邮件的可能性更大些。这样也好,倒少了许多麻烦;不过不知溯远又会翻出什么新花样......那也只有走一步看一步了。
所以,当洛川给他回信而且爽快答应给钱的时候,他几乎呆住了。这算什么操作,是有担当,还是他果真畏惧害怕?不由得又鄙夷起来。
延青叫他去的时候左肩上搭件黑衣,手上抱个西瓜,然后钱就裹在那件黑衣里,到时再告诉他放衣服的具体位置。
他们仨则分别在桥的两头盯着,延青负责在入桥的这头观察左右两侧行人,溯远和明崇则在桥的另一头。延青叮嘱他俩,凡发现有搭黑衣且抱西瓜的男人要抓紧拍照,然后赶紧撤。这又是他的苦心设计。他交待明崇,你如果不想看见溯远当场发飙,不想闹得不可收拾,你就得听我的。明崇说这几乎办不到,溯远就想揍那人呢。办不了也得办,不然你收不了场。延青重重说道。
初夏的双溪河河水涨了不少,各色垃圾趁机翻涌出来,跟着河水游荡回旋聚集阻塞。夕阳已经落下,残照有些发白,像困倦的妇人的脸。南边的黑云却在继续翻弄着更大的墨盘,看样子,暴风雨又要来了。这不,星星点点的雨果真落了下来,落到地上,弹起灰,很快就没了影。可更大的雨点又落了下来,地面瞬间湿透了。
延青远远的跑到一棵树下躲了起来,他太怕洛川出现了!所以差不多要到点的时候,他给洛川发去微信,提醒他7点有会,洛川没有回复。延青感觉很是不妙,这逐渐密集的雨点啊,算老天爷对我的惩罚吗,还是惩罚洛川?他半天没嚼出味来。
邹泉此时正站在自家屋顶观察着桥两边的行人。还好,他们约的是这儿,不过木桥已经拆了,又临时搭建了一个便于通行的钢板桥。由于下雨,此时也没几个行人。可能他要的就是僻静吧!天渐渐暗了下来,她决定下去看看。洛川满脸歉意的跟着她,她道:开你的会去吧,你去了我也编不了瞎话。
瞪着门边的黑衣和西瓜,邹泉犹豫不决。我觉得还是要带上,就算是那个孩子的恶作剧,如果你没带这两样东西,他一定以为你只是恰好路过,然后会悄悄躲起来等你离开;但如果你带上,他可能就会暴露自己,可拿了西瓜又撑不了伞......洛川低声分析着。
邹泉厌恶地白了他一眼:如果不是那孩子,我就从桥上跳下去,遂了你们的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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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那边有个女的,左肩搭了件黑衣,双手抱着一个西瓜......延青疑惑地四处张望着,但此时,就只有这样一个女人,按他的要求走到了桥边,而且还转到了桥上。她个子瘦小,短发,一身休闲衣快淋湿了,正东张西望着。
不好,邹老师怎么来了?明崇最先发现了邹泉,他猛地将溯远的头摁下,同时拉着他跑到一个相对较远的角落,再悄悄抬头打探。
溯远也看出了异样,他瞪大了眼睛看了又看已经走到桥这头的邹泉。再回头盯着明崇,眼里全是焦急和疑惑,却又说不出话来,脸几乎扭曲了起来。
明崇不再犹豫,拉起他狠命朝远处跑去。
他们跑起来的时候,邹泉正好看到了他俩,想叫住的,但嘴还未张开,西瓜却落了地。
这一幕刚被躲在不远处的姚丽看了个真真切切。儿子出现的时候,她几乎就想把自己掐死算了,儿子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巧合?还是刻意的安排?谁这么可恶,谁,这么该千刀万剐?干嘛把儿子牵扯进来,他马上就要高考,怎能承受这个打击?天了,焦灼自责悔恨,所有的不良情绪全围了过来,把她捆得几乎喘不过气来。
可是,怎么她也来了?这,这,这究竟都发生了什么呀?他把一切都告诉她了?然后指使她来给他消灾?不可能呀,他怎么能这么做,她又怎么可能如此听任摆布?唉呀,究竟怎么回事嘛!
眼见得邹泉追着儿子过去了,姚丽不假思索的也跟了去。
从桥这边赶过去的延青这会儿也看到了姚丽。完了,她怎么也来了?如此场面完全出乎他的预料,延青不由得放慢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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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你说,怎么会这样?没跑多远,溯远在一株大树下停住,然后拍着树干又气又急地大声咆哮起来。
明崇躲闪着从树上坠下的雨滴,也是茫然无措的样子: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等延青过来我们再商量?
有什么用,又有什么用?他们完全不怕把事闹大,根本不在乎我和我爸的感受;可能他们正巴心不得呢!溯远挥舞着双手,像被怒火点着了一般。
不对哦,那邹老师为何会来?明崇问到了要害。
我哪知道为什么?反正我想要的真相不会有了!啊......溯远抬头大声吼叫着。
要不我们想办法查一查回邮件的人是谁,我就不信揪他不出来!明崇又有了一个主意。
溯远,明崇,果然是你们俩,我还以为我看错了呢!邹泉站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头上顶着那件黑衣,正笑吟吟地看着他们。
邹老师,你怎么来了?他们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邹泉把他们拉到了附近的一个奶茶店,店里这会儿正安静。找服务员要了一条干毛巾,递给他们擦雨水;再叫他们喝两口热奶茶。然后才静静地坐了下来。
邹泉再次把他们打量了一番,主动拿出手机,翻出那张照片:你们是为这个来的吧?
他俩面面相觑,不知所以。
是这样的,溯远,这里面有一个误会,我想你们都弄错了。邹泉脸上一直带着笑。
溯远疑惑地看着她,鼻子一酸,没忍住眼泪。邹泉在他头上摸索了一下,真确定是溯远的时候,虽然也一块石头落了地,可心也疼得没地儿放了:看这事把你们折腾得,唉,你们要早说,不就早解释清楚了嘛!邹泉抽张纸巾擦着自己的眼泪。
不明白呢,邹老师,怎么叫误会呢?明崇问。
是这样的,我们家洛叔叔和你妈妈在一个单位上班。你妈妈收到这照片后,不知该怎么办,又不知道是谁寄的,就找你洛叔叔商量。
找洛叔叔商量,为什么不找我爸呢?溯远道。
这不是怕你爸误会吗?而且你洛叔叔是你妈妈的师兄,平时大家关系都不错的。
然后呢?明崇问道。
你洛叔叔知道后,就回家和我商量,问怎么办呀。
那这个男的倒底是谁?溯远迫不及待地想知道真相。
是你妈妈在外省的一个大学同学,大家曾经好过一段时间。然后不是组织同学会吗,就在一起玩了两天,这里好几栋木屋都是他们当时租下的。邹泉对着照片指了指。
如果是这么回事,她直接给我们解释就好了呀?溯远仍然疑窦丛生。
哎呀,她又不知道是你发的邮件。还有,这种事,怎么解释也容易误会呀。他们毕竟以前好过,如今在一起聊聊天,自然显得比普通同学要亲昵一些,但分寸大家还是知道的。邹泉以手撑腰,努力笑着,只是她好疲惫好憔悴,而且说话有气无力。
那怎么会是你来呢?邹老师,这不合逻辑呀?明崇问。
我呢,不是前段时间发现你俩闹别扭吗。你洛叔叔问我的时候,我就把近段时间发生的一些事连了起来。心想,会不会是因为这张照片,因为只有你们才想知道那个男的是谁,才会约他见面,你们的本意并不是为钱,对不对?
两人这会儿把头都低了下去。
邹泉接着说:我把我知道的也跟你妈妈说了。你妈妈说,如果真是你发的,她立马去找你解释;但我说,还是由我来比较好,我们之间更容易沟通,不是吗?
嗨,闹了半天是误会呀!明崇拍了拍溯远的肩膀:你看你这段时间把我们折腾得。
溯远抬头看着邹泉,仍然疑惑着:邹老师,你不会编来骗我们吧?
骗,我什么时候骗过你们,怎么这么跟老师说话呢?邹泉拍了他一下。
还不谢谢邹老师,这回终于可以安心考试了。明崇跟着附和。
对,还有几天就考试了,可千万别再多想了,好好备战吧,一定要拿出最好的状态来!邹泉鼓励道。
一直跟在他们后边的姚丽在外边等了很久,不知道里面在发生什么,左思右想,还是决定去面对儿子,包括她。
她叫了一声:远远!
溯远回头见是姚丽,小声喊道:妈!
邹泉看到姚丽的那一刻,心跳几乎停止。自从发现这事后,她在心里无数次上演过她与她的各种“巧遇”,她很想很想其实也很怕很怕碰上悄悄把自己老公偷走的女人。当自己无时无刻不在怨恨在诅咒在鄙夷在念叨的女人真的出现在她面前时,她好想冲过去,一把撕碎了她或者当街把她羞辱个够,让她永世不得安生!可这恨呀,搅扰的只能是自己。就如这会儿的天,不停的旋转;脚下的地,没来由的松软塌陷,胸腔里的气好像提不起来了,但她还得忍住所有的悲愤怨恨怒火和屈辱。
趁他俩扭头看向姚丽的时候,邹泉再次鼓起力气朝姚丽招手,并故作正常的大声招呼:姚丽呀,快坐过来。溯远,你看,这不是场误会是什么,你妈妈就是去见了一下以前的大学同学,这可不犯什么法啊!邹泉边说边朝姚丽眨眼。姚丽似乎明白了什么,羞愧且感激的看着邹泉。
这时邹泉接到洛川电话:市纪委监委叫我立马过去,可能凶多吉少,你好好保重,老婆,我对不起你,请你原谅我。
姚丽也收到了一封邮件,纪赢发来的离婚协议书。
延青则收到了詹欢发来的信息,叫他不用去公司上班了。
一个惊雷突然在他们头顶炸响。
2021年8月2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