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自重的人值得被尊重

        为了不纯粹地浪费时间，我决定找德语电影来看。网飞自然推荐了《朗读者》，就这样我把多年前用英语看的电影又用德语看了一遍，不像以前草草结束影片不知所云，这次边看边想，时常落泪。

        一个尊重自己的人值得被尊重。汉娜尊重自己所以不愿意承认自己是文盲；她尊重工作所以尽忠职守认真完成组织交代的工作；她不去问也不在乎别人的生死，是冷酷，也是无奈。一个没工作就会饿死的人，连自己都顾不得的人，哪还有功夫去管别人。至少在同坐在被告席的人之中，她更有原则、更有勇气、更诚实，比起那些撒谎的丑恶嘴脸更值得别人尊重。

      当年看的时候没有耐心，全是因为这片子有名、评分高才看，跳来跳去撑到最后也没什么感觉。如今学了德语对历史稍微多了点了解，对德国人和德国文化也有了更多的了解，最重要的是人长大了，更加理解为什么汉娜宁死不愿承认自己是文盲。德国女人的强大不仅在于追求女权和平等，更在于她们努力工作争取独立和认可的精神。她们的平等不是用抗议得来的，而是通过与男人一样努力工作得来的，无论是体力劳动还是脑力劳动，性别从来不是借口。此外，好面子不是中国人的专利，据我观察，欧洲人，尤其是上了岁数的欧洲人很好面子的。汉娜得到升迁却因为不识字而放弃了，转去为集中营工作，只因为那有工作，人毕竟得赚钱活下去。这就好像相声中说的，神像在出厂前就是活，运输中就是货，到了家里被人供上才是神。在汉娜眼中，选择被杀的人，关门，就是活儿，人就是货，被人们声讨的时候才上升到人权的层面。

      想到汉娜一样的人就觉得很心疼，因为看书识字是那么平常的一件事。平常到我无法模拟不能认字的感觉，无法想象没有文字的生活。而识字并不代表脱盲。比如我，就是个认字的文盲！我深深地记得，当初在公司拟文案不小心写错别字时或者行文不通顺时受到的嫌弃。我已经尽量仔细检查了，还是出现了错别字，我甚至觉得自己有阅读障碍。我也觉得很丢人，重点大学毕业却是个文盲，也难怪人家质疑你的能力和智商。还学什么外语，先把中国话写好了吧！好不容易错别字的情况改善了，同事又开始挑我的标点符号，真把我当文盲对待了。自己读自己写的东西很难发现问题，而别人则认为我不够认真。为此我也被说过很多难听讽刺的话。原本我是不厌恶写作的，但这些经历令自己的信心大受打击，让自己在知识分子面前抬不起头来。渐渐地我对写文案愈发抵触：写得不够好不写就是了，干嘛要被人挑肥拣瘦。所以我理解汉娜的选择，在一个个道貌岸然的西方国家，她面容姣好又年轻，不愿意丢面子很正常。谁知道她曾受到多少辱骂，有多少背景故事，才宁可坐牢也不愿承认自己不识字。我想，那并非只是觉得丢份儿那么简单。无论如何，她为了掩饰这一个缺陷，付出了整个人生，还是有些不值得。

        姥爷也不识字，但他是个出色的木匠。他以前在家时常常会不顾我们的眼光一个字一个字地念电视上出现的简单的字，太难的就跳过去，还嘟囔着：这个字儿不认识。有时字幕过去得太快，他来不及念后面就会默默念着前面的字。在我小学的时候，他会偶尔问我某个字怎么读。后来我忙了，姥爷可能不愿意麻烦我就再没问过。姥爷最爱听半导体，也就是收音机，总是闭着眼睛认真地听着，不容旁人打扰。若是有人讲话，他会放得更大声。那是他获取知识的方式。多年前看这部电影的时候竟没有想到，不识字是多么让人难过的一件事。但是姥爷总有一套自己的方法，用铅笔画道儿，我们谁也看不懂他的语言。数字他是会的，也不吝用数字帮家里解决各种问题，比如画草图打家具。每次妈妈夏天买虾米冷冻，姥爷必定在一旁用小纸条尽量规整地写下日期贴在上面。我们谁也没觉得这是多么大的贡献。如今想来，姥爷一直努力用自己的方式发挥价值。一晃他已经去世五年了，妈妈再也没在冷冻时贴日期，全凭感觉吃新旧的虾米。就这么回忆着，我真想姥爷啊。小时候的我越长越大，学问越来越多，和姥爷的距离却原来越远，渐渐地没有了话题。作为家人是如此，一个不识字的人在社会上定会受到不少鄙夷和冷眼相待。现在我不禁想，如果我小的时候多给姥爷读一读书，长大后不去外地，毕业后不出国，我和姥爷就能有更多的时间相处。也许某一天姥爷不仅能写字了，还能和我学一句英语或德语呢。我曾是他唯一的朗读者。哎，怎么越写越伤感。这就是老了的征兆吧。

        写文不能忘点题和首尾呼应。回到积极的一面，我尊重尊重自己的文盲，尊重他们不放弃自己，不服输的性格，尊重他们想尽一切办法学习的精神，也为我拥有那么多而不珍惜感到自惭形秽。我不想从政治角度去看这部电影，我只想以最简单粗暴的方式去看汉娜，抛开政治背景，抛开社会环境，我觉得她值得令人敬佩。

        最后，自认才疏学浅，但求笔耕不辍，希望我也越写越好。

 2020-04-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