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 丨我想放弃写作这条路了
以下文章来自纯文学类公众号【环岛一梦】
文 / 么同
图 / 网络
Chapter 1
通常来讲,像吴冰这样二十多岁的青年尚不具备谈论岁月变迁的资格,但就其外貌而言,他已经够得着饱经沧桑了。那双常常瞥向天空的眼珠子像是被普拉达的高跟鞋亲吻过似的深陷在颚骨突出的脸庞上,虽然如老泉眼般狭小干涸,但偶尔也会流露出奇异的神采,令你不禁为之动容。他头上有一些显而易见的白发,多也不多,足以把他消瘦孤单的身形衬得更像一位憔悴的政客。
所以当他坐在操场的木椅上煞有介事地对我说他十年前曾经生生背下唐诗三百首时,我虽不以为意,却也未笑出声来。这点微不足道的仁心也许是我能跟许多怪人保持一种似友非友的暧昧关系的缘由。
“我最近有了个构思。” 他把手挂到我的肩上,表情严肃,像是要召开村代表大会。
“哦?说来听听。”我放下了翘着的二郎腿。
“我想以颛顼帝和阿道夫·希特勒的魔改综合体为原型,写一本关于第二次世界大战的书,你觉得怎么样。”
初春冷冽的风颤抖地飘过来,我有些后悔只穿了一条裤子。
“可以。”我违心道。
“你对剧情有什么建议吗,我写着写着总会把自己代入进去,然后就写崩了,你懂吗?“
“嗯······”我沉吟片刻,心想我怎么会了解希特勒信徒的想法,便小心翼翼地说:“也许你可以尝试着写得简单点,从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写起。“
“哦。“他把那条胳膊抽了回去,旋即又问我:“你最近有作品吗?”
“没有。”
实际上我不久前已经放弃写作这条险路了。
“一直在打游戏呢?“他以一种老朋友的姿态揶揄道,我知道他没什么恶意,但还是有些不快。
“早不打了。”
“怎么了?”
“怎么了?”我感觉有些悲愤有些好笑,不由得刻薄了起来。
“我今年二十三岁,不指望当职业选手了。“
他安静了一会,眼睛游离,我搞不懂他这些年在想什么,估计他也从来没明白过我的苦恼。我跟吴冰是四年前认识的,那会儿我们在一个复读班,都爱看点闲书。我没记错的话那时他就有意从事某种文字工作。客观来讲,他是人们口中性格古怪的那种人,所以他往往形单影只,偶尔我会在教室瞥见他和一个身材矮小、脸很白净的小伙子谈论些什么“世界观”、“人设”等等诸如此类令人莫名其妙的词语。每到那个时候,他的脸就会变得通红,好像过年挂着的灯笼,素日含混不清的嗓音也跟受到了他所钟爱的元首的洗礼似的慷慨激昂了起来,不过还是有点结巴。
Chapter 2
他因为成绩不如他的梦想那样伟大,一直屈居于最后一排。而我呢,大约有半年时间做他的前桌。一开始我的同桌是位村上的书迷,众所周知村上常被浮夸的媒体冠以“小资教父”之恶名,也不知是同桌受“村上小资主义”思想荼毒太深,还是他本身的阶级局限性,总之他很难看出吴冰这位胸怀大志的同窗的过人之处,有时会和我讲一些关于吴冰言行举止的看法,不过也是就事论事,点到为止。
也许是天下好读书的人都有些共同之处,不久我们三人竟都成了朋友。但这种友谊并没有因为书籍这高尚的爱好而纯净无暇,与多数人一样,投机时有蜜水之欢,龃龉后亦彼此憎恨。
Chapter 3
时过境迁,已是四年光景,大学最后一个春天的余韵犹如泡多了的劣质乌龙般寡味。考研的失败催生了一场潜伏许久的自我否定,不过几日放纵后这事已经无足轻重。我再也不愿意兴致勃勃地去为了某种虚无的理想而昼夜颠倒、神志不清了。前天刘教授在微信上给我留了一条消息:这次的失败是个很好的磨砺,你底子不错,可以考虑再试一次,有什么困难大可以来找我。
我十分敬重刘教授,但是我已经厌倦了摇摆于概念之间。于是我回道:刘老师,这段日子使我渐渐明白,兴趣未必要作为职业。况且我一直认为把文学当作实验室的青蛙尸体来研究是件令人费解的事,感谢您这些年的关心,我会惦记着您的。
刘教授并没有多说什么,我倒是希望他能就此对我弃之不顾,这样我就有可能慢慢忘记那段乌托邦式的过去了。
吴冰又开始喋喋不休起他的小说构思,期间还不停地抛给我一些令人生厌的问题,诸如起名字的方法。多年来的修养使我压制住了暴戾的火蛇,但出于朋友的责任,我想我有必要纠正下沉浸于意淫世界许久已不能看清现实的年轻人了。
“吴冰,你先歇歇,听我说几句好吗?“
“好,你说。“他很奇怪地把手放到双腿上正襟危坐了起来,那礼貌的姿态使我有些不忍,但一想到自此分别后相见机会的渺茫,再一想到他也许还会在文学的迷梦中酣睡许多年,我就没法不狠下心来充当一次恶人了。
“其实,这些年来我一直都骗了你。说实话,你写的东西就是一滩狗屎。”
我本想一直盯着他说,但眼神还是不由自主地飘到了苍茫蔚蓝的天上。
“我知道。”
那冷峻沉稳的声音全然不像出自他之口。
“你知道?”我惊讶地问道,随即又立马否定了他。“不,你不知道,苏格拉底说过,没人会明知故犯,你以为自己有潜力,其实不然,我从来没见过一个像你这样的作家,写了四年就写了一堆莫名其妙的开头。“
“你还记得我曾经说过的话吗?“
他突然打断了我。
“什么话,我不认为你说过什么非记住不可的东西。”
既然选择了得罪人,我也不妨尖酸到底。
“一个人在年轻时做一些看起来傻逼的举动,如果他最后籍籍无名,那他确实是个傻子。但是!”说到这儿他停顿了下,眼睛骤然放出了狂热的光芒。
“如果他日后成了事,就像太祖一样,那就是少年峥嵘!”
我简直要气疯了。
“够了,算我求你,可别提这个了。你今年24岁,难道这些年你失败的经历还不能充分证明你是前者吗。我承认人可以发展,但我们都认识四年了,这四年来,你没有一次见面不谈你那该死的小说,可哪一次你能写出一个完整的故事来呢?好,就算你跟曹雪芹一样十年磨一剑,可你也不是写严肃文学的啊,我就不懂了,你写个网文整什么道家精神?什么该死的颛顼大帝,那个人真的存在吗?难道网文不就是图一乐吗?啊?你说话呀!“
他那双布满灰尘的眼镜似乎已经掩盖不住那两颗燃烧着的足以激发第三次世界大战的火球了,我仿佛听到那口泛黄牙齿在上下打战,刺耳得犹如匕首的交接。
“你······你别太过分。”
“我不觉得自己过分,如果你把真实理解为侮辱的话,那也没什么好说的了。克罗齐说过,作品就是作家大脑活动的文字表现,我看你小说里多有引用,文笔浮华。你以为那是博学,在我看来,文字之后是一颗彻彻底底的卖弄之心,难道我说得不对吗?难道你还是不明白你为什么看书吗?难道不是因为你在现实中毫无作为而不得已进入二次元中作威作福以满足你那膨胀的虚荣心吗?说到二次元,过去一起讨论时你总强调不要涉及三次元,这话真是够好笑了,难道你所谓的二次元不是你三次元生活中的一部分吗?难道这些年来啊你还没有认清自己屌丝意淫男的本质吗?你先别说话,你先好好想想再说。“
真是酣畅淋漓,我大口喘息,感觉这些天的怨气都已随着呼吸像烟雾样消散于天地之间了。大脑的窒息感使我无心去考虑吴冰的感受,总之他就算就此和我绝交也没什么不好,对于我这种胆小势利的人来说,批评别人比批评自己困难多了。
我撇了他一眼,他粉白的嘴唇像苇草样颤动,似乎昭示着他痛苦的内心。
Chapter 4
“你说得对。”
如同残火般微弱的话语令我十分自责,这世上不知有多少人活在幻梦之中不愿醒来,我何必如此对待自己为数不多的朋友呢?
“可你要知道,就算人明知自己做的不对,他也不想让别人指出来,这很伤面子的”
“我没想到你还有这么通情达理的一面。”
他微微一笑,下巴上稀疏的胡须让我意识到了他其实对此早有自知之明。
我心想这时如果结束这个话题,不仅会令他厌恶我,还会使我看起来十分肤浅,于是我把手放到他的肩上,用一种洒脱的语气说道:“其实我们都知道写作是个苦差事,可除此之外我们又能干什么呢?你看看这个操场,有多少人在打篮球,他们许多人一辈子可能都打不了一场正式比赛。那他们为什么没有就此扔下篮球呢?因为他们在运动中得到了快乐。我刚才确实有些言辞过激了,我得向你道歉。”
说到这时,我笑了起来。
“其实对于一个作家来讲,写作本身就是一件快乐的事,名利与他人的评价不过是无关轻重的附带品罢了,托尔斯泰何必费劲心思地写作呢?他那么有钱。原因我想与你,与这操场上正运动着的人们一样,是因他们享受这个过程,你说是吗?”
他点了点头,仿佛一个通晓世事的下棋大爷。
突然间,灵感袭击了我,我好像把握了心灵鸡汤的奥秘。
于是我郑重其事地说到:“这样吧,老吴,我们定个十年之约。十年之后,我们还在这儿见面,谁要真成了作家,就请另一个可怜虫吃顿午饭怎么样?”
“好。”他兴奋地点头。
接下来便是相谈甚欢的一堆客套话,目送着他离开这里后,我的笑容渐渐凝固了起来,我抓了抓头,转身又开始了没有目的地的旅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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