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小说||人生若只如初见（一）
进门之后，他轻车熟路的走向书架，拿起每日必看的一份文学杂志，又很利索的在一个空位上坐了下来。
其实他本也不是一个利索的人，只因为天天来，时间长了就熟了。
坐下之后，他便在座椅上蠕动着，待调整好了一个舒适而又不太雅观的姿势后，他便左手摘掉鼻梁上的眼镜，右手拿起杂志，举到眼前，这样才能看清杂志上面的内容。
杂志大而薄，举着不费劲，又能挡住脸面，他看不见别人，也就干脆觉着别人也看不见他。他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的姿势不甚好看，也是怕自己的目光与别人的目光四目相对之后会不好意思。
除了方便看与防止被人看之外，他用杂志挡着脸还有一层意思，那就是防止自己分心去看别人。他的好奇心比较重，来来往往的人从身边来来回回，他总是忍不住抬起头来瞧上两眼。他的瞧并不是刻意的瞧，或者说，是刻意的瞧，但又总是装出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记得有一次在公交车上，天气很热，上来一个女生，坐在他的前面。也不是正前面，他坐后面靠过道的位置，她坐前面靠窗的位置。女生一上来就打开浏览器，在百度搜索栏中输入“热死了”，然后点击“图片”二字，翻找了一会，又去微博，在搜索栏中同样输入“热死了”三个字，然后翻看出现的一系列相关微博照片，点开一张，觉着好，保存了。又点开一张，又保存了。如是保存了三张，然后发了一条微博，用的配图就是刚刚保存下来的图。女生的这一系列操作，都被他生生的看在眼里，但却又装出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在他的三观里，一直盯着女生看，毕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哪怕自己并无恶意。
正因为如此，为了专心阅读，他在挑选座位的时候，总是特意挑选一个人都没有的位置坐下。因为一张桌子可以坐六个人。他不好意思去打扰别人，但也不怎么介意别人来打扰他。他认为如果自己突然出现在别人的面前，别人可能会觉得不自在。但如果别人突然出现在他的面前，他会在心里敞开怀抱迎接别人。
他并不会因为身旁有了同伴而感到不安。相反，为了维护自己的形象，他反而会更加专心的阅读。在他眼里看来，一个人最有魅力的时候，就是他专心做一件事情的时候，那么在这种环境下，最应该做的事，毫无疑问就是阅读了。
可是不知怎的，右前方在同一张桌子上坐着的女生，好像并不安静。说她不安静并不是因为她发出了声响，而是他总感觉她时不时的会用眼光瞟向他这里。一开始只是感觉。后来他故意将杂志往前移了一点点，好让自己眼角的余光也能瞟到右前方的位置。发现自己感觉并没有错。这一下可让他犯起迷糊了，是不是自己发出什么声响吵到人家了？没有啊，自己坐了半天，连屁都不敢放出声来。是不是自己碰到桌子影响到人家了？也没有啊，自己举着杂志，压根就没有挨着桌子啊。是不是自己长得太丑吓到人家了？也不对啊，自己挡着脸，按理说她也看不清楚自己的长相啊……不行，他的好奇心又来了。干脆放下杂志，重新戴上眼镜，重新换了个毕恭毕敬的坐姿，将手机特意放在了自己的右前方，眼睛顺便往前延伸了一段距离。
女生长得挺漂亮，白皙的皮肤，精致的五官，头发不长，随意的拢在脑后，刘海没有特别打理，却也显示出一种纯天然的美。眉毛自然又显端庄，从上半身来看，身材不会太高大，偏娇小一类，却并不显得幼稚，应该是跟自己差不多年纪。整个人散发出一股才女的气质。让人感觉如沐春风。
他想，她现在一定是被什么事困扰着，也许是一道解不开的难题，也许是一段看不懂的话语，又或许是一些其它烦心的事情，被带到了这个地方来，直搅得她静不下心来。
虽然只是漫不经心的瞟了几眼，倒让他瞟出这么多信息来。不过很快他又觉得自己琢磨错了。女生在抬头之后，总会往右扭一下，然后又迅速低下头去。过不了一会儿，又重复这一动作。神情中略带不安，仿佛有什么话想说，却又欲言又止的样子。这让他心里翻江倒海，久久不能平静。虽说他不相信一见钟情，但女生的表现也太过明显。他有些手足无措，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其时也无心看书了，时不时地总会看向右前方的手机，然后又假装漫不经心的将眼神往前延伸一点。他不会或者说是不敢主动去跟女生搭讪。就如同他不会主动出现在别人面前一样，他也觉得如果主动跟别人搭讪会让别人不自在。同理，如果别人主动来跟他搭讪的话，他不仅要在心里，还简直要在行动上敞开怀抱迎接别人了。
不过他倒没有奢望过对面的女生会主动和他搭讪。一个男生，在心里盼望着女生和自己搭讪，想一想都觉得是件丢人的事。他只好静静的坐着，为了避免打破这种氛围，他连大气也不敢出，周遭瞬间安静下来，空气都好像静止了一般。时间在一分一秒的流逝，他好像也不在意一般。虽然他知道不可能，但在心里还是默默希望时间能够永远停留在这一刻。就如同他每次坐公交车的时候，如果没有特别的事情，如果在公交车上有位置，他也会在心里默默希望时间能够永远停留在那一刻。正在他胡思乱想的当口，突然一声刺耳的响声从右前方传过来。他不禁抬头看了一眼，原来是她从一沓信纸中扯下一个纸条来。按说撕一张纸声音不会太大。但当时他正沉浸在时间停止、万物寂静的状态中，同时自己的注意力也不知不觉的放在了右前方，所以这点声响在他听来就有如惊雷一般。
当他抬起头看向右前方时，女生倒并没有发现他在看她，而只顾低头在纸条上写些什么。他很好奇，于是伸出右手，拨弄着放在右前方的手机，眼睛在盯着手机的同时，也将余光延伸到了那张纸条上。他看不清楚纸条上写了些什么。很快，女生停下笔，将纸条在手中折了两下，突然转过头看了他一眼。这一眼看得他脸红心跳，内心翻江倒海，五味杂陈。他几乎可以断定，纸条上写的东西肯定与他有关，说不定纸条还是写给他的呢。他慌忙放下手机，又一本正经的端正坐好，装模作样的看起杂志来。但是却一个字都没有看进去。他心里面一直在想着，女生会不会将纸条递给他呢？照他想来，一个女生，当然不会当面向一个男生递纸条。但是如果不当面递，那纸条又有什么办法可以给他呢？好像是他自己要递纸条般，陷入了深深的纠结之中。突然，他灵光一闪，想出了一个办法。
他觉得，既然不能当面递，那可以将纸条放在他面前的桌子上啊。当然，他不能在座位上，不然这和当面递有什么区别。于是，他突然站起来。将杂志合拢，将手机压在杂志上，走出了阅览室的门。之所以没有将手机带出去，是因为想通过这一举动告诉那个女生，他还会回来的。照他想来，如果纸条真是写给他的，那么女生应该会趁他不在的机会，将纸条放到他的座位上来。
他出门之后，一时不知道往哪里去，只好先去上了一趟厕所，从厕所出来之后，他想直接就回阅览室去。但是转念又一想，万一正好撞见女生将纸条放在他座位上，那岂不是太尴尬了。应该多给人家一些时间。于是，他一迈腿，出了图书馆。
此时正好八点不到。不过也差不了几分钟。外面天还没有黑全。他在外面坐了一会，抬头看着天空，眼睁睁的看着天空由白天进入黑夜。突然感叹大自然的奇妙。昼夜交替的时刻，他感觉自己正踏在宇宙的交界线上，他仿佛亲眼看到，白昼被黑夜吞噬。如此一想，突然觉得人类何其渺小，而自己刚才竟然还在为一张纸条而心烦意乱，真是太幼稚了。想通了此处，便觉得纸条是不是给自己的倒无所谓了。于是便起身拍拍屁股又回到了图书馆。
在走进阅览室的那一刻，他一眼就看到了自己的座位，以及座位右前方的女生。如此情景之下，刚才在外面悟出的“人类何其渺小”的大道理早就抛到了九霄云外。心里不禁又打起鼓来。他莫名的一阵紧张，既希望回到座位上能如愿以偿的看到小纸条，又怕真看到小纸条之后又不知怎样抬头去面对那名女生。手心不知不觉出了一把汗，在走回位置的过程中，尽量不让脚下发出一丁点声音。终于回到座位上，他故意低着头，板着脸，故意不去看右前方。坐下之后，将手机又放回之前的位置，翻开杂志，又在座位上暗暗寻找了一番，什么也没有。一阵失落感席卷而来。他不由得在心里苦笑一声，怪自己太自作多情。同时也暗自庆幸，还好这事只有自己知道，要是传了出去，丢人就丢大了。尽管自己想起来仍会觉得脸红。
用了很久，他终于将心潮平静下来，也不再刻意去关注右前方的动静了。过了不久，阅览室要关门了，所有人陆陆续续开始收拾东西，他还坐着没动。他有一个洁癖，看书不喜欢随叫随合。他总要在看完一段或者一节之后才愿意合上书。看杂志也一样，总要将眼前这篇文章看完才肯罢休。眼看关门时间快到了，他更加专心努力的看了起来，甚至连对面女生开始站起来收拾东西的动静都没有察觉。当女生收拾完之后，抱着自己的东西绕着桌子特意走到他旁边，将一个东西放在了他面前，一句话也没说就头也不回的走了。他撇下书一看，正是之前的那张小纸条。已经风平浪静的内心像是平地起了一层波澜，他抑制住激动的心情，将纸条紧紧攥在手里，目送着女生离开，估摸着女生已经走远，他有点紧张的，又迫不及待的打开了那张纸条，看到纸条上写的一行字，不禁让他面红耳赤：
“同学，麻烦下次别穿拖鞋来阅览室了。”
——2018.07.2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