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人（二十四）

病人终于要出院了，全家人都欢天喜地地庆祝着他的劫后余生。病人的母亲、妻子和他们的女儿早早的就到了医院，忙着帮他收拾东西，办理出院的手续。相熟的病友知道他要出院了都过来跟他道别，羡慕他终于能脱离苦海开始新生活了。病人的母亲跟每一个遇到的病友说，只管放心有戴眼镜的医生在，大家都会好的，医生一定能治好大家的病。

病人和他的家人想要当面跟戴眼镜的医生道别，病人的妻子还请人做了一面锦旗“健康所系，性命相托”，想当面送给医生。但他们始终没有等来医生早上的例行检查，他们去办公室找了好几趟也一直没有遇到戴眼镜的医生，病人的妻子甚至还去病房都转了一圈，但到处都没看到戴眼镜医生的身影。后来短头发的护士告诉他们，医生昨天晚上安排了一台紧急手术。一个年轻男子在下楼梯的时候不小心摔倒撞破了脑袋，送到医院的时候已经重度昏迷，当时戴眼镜的医生正准备下班，只能紧急安排了手术，一直到临近早上的时候手术才结束，估计医生回去休息了应该很晚才会到医院来。

病人很认真地收拾着他曾经睡过的病床，他仔细地擦拭了床头柜和床体，把每一个地方都擦得一尘不染，他睡过的被子折叠的整整齐齐，床单也一寸一寸的铺平，看不到有一丝折痕。短头发的护士进来给邻床的病人打针的时候，看见病人认真的整理床铺忍不住笑起来，告诉他其实不用整理，反正你走了之后就会统一进行清洁和消毒的。病人很认真的说我希望能擦掉我在这里的所有痕迹，我想要我离开的时候这里跟我刚来的时候一样，我在这里经历的苦难会随着我的离开消失，就像我不曾来过。

短头发的护士安顿好邻床的病人端着托盘准备离开，她听完病人的话回过头怔怔地看着他。经历生死从来都不是有趣的体验，活下来不是个人的丰功伟绩，不过是运气使然。但经历不会消失，它会在病人的身上留下伤疤，在医院的档案室留下记录，在医生的工作中留下经验，为后来的病人留下参考。病人会在痊愈后离开，而她和医生会一直守候在这里。短头发的护士微微笑着轻声说，快走吧，希望你以后再也不要来这里了。

病人在离开之前特意去了老爷子曾经住过的房间，跟已经离去的老爷子道别。我活下来了，像你多次劝过我的那样，病人在心里对着病房的虚无说。本来我们是不相干的人，病人回想着他入住病房的这几个月，他经历的那些绝望又无助的瞬间，这些跟老爷子无关，却又因他而起。那个病床现在住着一个年轻人，看见病人进来，很客气地恭喜病人的痊愈。病人学着老爷子的口气说你还年轻，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病人和他的家人离开了医院没有来得及当面跟戴眼镜的医生道谢，短头发的护士说一定要好好活着呀，因为这是戴眼镜的医生努力工作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