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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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改编自作家张寒寺小说《克莱尔小姐，新年快乐》。
兴许是为了遮盖窗外的阴霾，克莱尔面前的落地窗显得有些泛黄。即使这样，克莱尔依旧能玻璃的倒映中看到她一半机器一半血肉的身体。
拨号声如往常般响到第三十秒。“你好我是乔纳，我现在不在线，如有需要请留言，我收到后会第一时间回电。”
“乔纳，是我。”听到他的声音，克莱尔如释重负笑了一下，嘴角却渗出一丝血珠，她显然还不能适应这幅身体。
“乔纳先生，这是你正式向我求婚的第一百八十三天，也是我们不得不分别的六十七天，我想，你一定猜不出我现在的样子——”她特意停顿了三秒，作为留给乔纳作答的时间。“答错了，现在的我，可是浑身插满了钢筋铁骨，再也不会在战场上拖你后腿了。”
六十七天前，在克莱尔被送来战地医院那天下午，她的肉身已经被炸药毁去了大半，意识微弱，生命线岌岌可危。
我们为她启动紧急救援程序，想尽一切办法救治她，但她肉体毁坏程度的严重远超我们预料，我们不得已移除她溃烂的肉身并替换成机械躯干，才勉强从死神手里将她拽回。只是死神放过了她，她却无法放过自己。
“走开！你们为什么要救我！为什么要让我变成现在的样子！让我死在战场上不好吗！”克莱尔无法接受自己变成了这幅模样，拼命想把机械部分扯出身体，肉体和机械的连接处伤口反复开裂，鲜血把病床上染红，如同床头枯萎的玫瑰。
“克莱尔，你知道乔纳还在等你，想想他向你求婚时你答应了他什么，他怎么舍得看到你难过。”唯有提到乔纳，才能稍稍安定克莱尔抗拒的神经。
“可我现在好丑，他一定不会喜欢我这幅模样……”
克莱尔低声啜泣，伤心欲绝。牵动了太多眼泪的后果往往使得脆弱的伤口也变得躁动不安。
“你应该知道他爱你。”我坐在她身旁，看着她蔚蓝色的眼睛，“在当初你为他扎针的时候就该知道。”
作为克莱尔的未婚夫，乔纳俘获克莱尔芳心的过程不可谓不曲折。他们一个是上士，一个是军医，他们的恋情，被处在部队的我们津津乐道。
在克莱尔刚从学校学成进入部队时，部队里绝大部分血气方刚男人都被克莱尔的美丽所吸引，但她脾气之差劲以及扎针技术的糟糕透顶却叫人闻风丧胆。以美貌作为鱼钩的克莱尔又用医术摧残了一大批士兵们的心灵，使得士兵们宁可去其他军医那里排长队也不愿意来到克莱尔这里受折磨。
乔纳也是被摧残的对象之一。
乔纳第一次见到克莱尔是在集合去吃饭的路上，在操场旁，饥肠辘辘的乔纳一抬头，便看到克莱尔带着冷若冰霜的脸庞向他走来，不经意向他们队列瞥了一眼，目光扫过乔纳，与他们队列擦肩而过。克莱尔路过得无声无息，却把乔纳的悸动的心勾起，随着她来，随着她去，随着她把身后的同伴绊倒，然后沦落到最后吃饭。
从那之后，克莱尔冰冷的样子便深深印在乔纳脑子里，每当快忘掉时，不时又在军营哪个地方远远地望见。直到因为需要注射流感疫苗第十一见到克莱尔并真正鼓起勇气开口问了她的名字后，他才终于意识到自己爱上了眼前这个美丽的军医。
为此，他甘愿夜晚把被褥丢到角落用以换取第二天见到克莱尔的机会。
第二天，乔纳特地拿了一束玫瑰去找克莱尔看病。可还没等他把玫瑰送出，就先被克莱尔没好气的问他好好的怎么突然感冒了。
乔纳有些心虚，只敢说是因为没睡好着了凉。
于是，医术不精的克莱尔先是嘲讽他弱不禁风，又靠糟糕的打针技艺为乔纳均衡了些感冒的痛楚。
无论经历几次扎针的疼痛，下一次乔纳依旧会用相同的招数来找克莱尔扎针并小心翼翼和她说上几句话。
可这种借口一旦用得多了，谁都会看得出不对劲。
于是在乔纳第十一次跟克莱尔说自己又没睡好导致感冒时，乔纳被扎针时的哭喊声大到要被人投诉的地步。
“下次不要用这么拙劣的借口了！”克莱尔红着脸气呼呼的说，“想见我就直接来找我就好了，你这个白痴。”
乔纳一边疼得龇牙咧嘴一边傻笑个不停，这一次，他终于名正言顺把玫瑰送给了克莱尔。
在战争中萌生的爱情既美好又残酷，即便他们正式相恋后，也无法经常在一起。克莱尔需要辗转各个战地医院为受伤的士兵包扎输液，安抚他们的疼痛；乔纳则需要听从上级指挥派遣到前线，让敌人或自己接受炮火的洗礼。
圣诞将至，战争仿佛镀上了一层光环，将所有人笼罩在一起，让彼此都放下武器，放下成见，共享着短暂且难得的和平。
新年当晚，乔纳带克莱尔去了后山的废弃机场。
他们坐在山顶的长椅上，依偎在一起，圣诞的雪洒在他们身上，斑驳的月光照着他们的脸微微泛白，“乔纳你看，今晚的月光真美。”
“不如你美，克莱尔。”
克莱尔靠在乔纳肩头，望着天上的星星怅然若失，“乔纳，我想家了，如果没有战争该多好，就没有人会死了，我们也都能回家了。”
乔纳顿了顿，鼓起勇气似的握紧克莱尔的手，“克莱尔，如果战争结束了，你愿意和我一起回家吗？”
克莱尔笑吟吟地说：“你是想带我去见家长吗？”
“我是说真的克莱尔，”乔纳直起身子看着克莱尔的眼睛，“你愿意吗亲爱的？”
克莱尔轻抚乔纳的脸庞，“乔纳，将来我的脸上会布满皱纹，我的身体会伤痕累累，我会越来越老越来越丑，和如今判若两人，到那时你会嫌弃我吗？”
乔纳说：“不会。”
克莱尔说：“那我愿意。”
于是在机场霓虹灯的映衬下，乔纳笨拙地从大衣的内衬口袋里掏出一枚戒指，然后举着它单膝跪在克莱尔面前。
“克莱尔，我又傻又木讷，不会说什么哄女孩子的情话，也可能还没理解真正的爱情是什么，我只是希望将来在我还能醒来的日子，如果不可避免要和妻子为谁做早餐的事争吵，为结婚纪念日去哪庆祝意见不合，甚至难得的互相想念却还要因为各种缘故必须要承受孤独，而这就是走进婚姻必须要付出的代价的话，那我宁愿陪我一起的那个人是你，克莱尔，我爱你，你愿意嫁给我吗？”
克莱尔虚掩着嘴，将手指穿过戒指然后抬手拭去眼泪，“我也不想听你说什么矫情的情话，我愿意。”
我们躲在一旁的树林，见证了克莱尔点头，以及乔纳将她拥入怀中的时刻，我们都没忍住出声献出了自己的祝福。
“如果我们以后不得不分开，你一定不要忘了我。”
在她们婚礼前夕，敌军吹响了对弗里斯堡进攻的号角，即使是向部队申请过假期的他们，也不得不停止举办婚礼回到部队参与这场保卫战。
克莱尔作为随军军医跟随乔纳的部队前往前线参与作战。
这场战斗的惨烈程度超乎所有人想象，战斗开始后不久，弗里斯堡几乎所有的居民区都被毁于一旦，而中心区则犹如乱葬岗，躺满了士兵和民众们的尸体。克莱尔跟在乔纳身后穿梭在瓦砾和废墟中，乔纳指挥着小队寻找掩体进行反击，克莱尔则不断从身后的医疗包中取出纱布和绷带，为受伤的士兵进行止血包扎。
“克莱尔！快躲开！”
毫无征兆的，炸弹从天而降，在克莱尔脚下炸裂。
敌军突然发动了偷袭轰炸。
炮弹顿时纷纷如雨点一样接踵而至，克莱尔重重跌在地上，几乎完全失去知觉，世界天旋地转，她感到有一股暖流缓缓从她脸颊流下。在合上眼前一秒，她似乎看到乔纳声嘶力竭地朝自己奔来。
克莱尔昏迷了半个月，她苏醒后不久，弗里斯堡保卫战便结束了，我们损失惨重，但仍然艰难打赢了这场战役。
“安娜，你知道乔纳去哪里了么？”这是克莱尔冷静下来后问我的第一句话。
我坐在克莱尔身旁梳理她的长发，“他们一定是去弗朗西了，战胜后士兵们都要去弗朗西接受治疗和嘉奖。”
“可是他为什么不联络我，我好害怕他——”
“他只是不想你为他担心克莱尔，一切都会没事的。”
克莱尔无法拨通乔纳所在部队的电话，每次只能靠转接听见他的留言，我们都很清楚这代表着并不是什么好消息。
直到我们收到了从弗朗西军事医院寄来的信。
“克莱尔，我们收到了乔纳的来信！”我兴奋地推开克莱尔病房的门，第一时间将这个消息告诉她。
“真的吗？！”克莱尔激动地放下书，眼里充满欣喜，但随即又黯淡下去，她似乎以为我在开玩笑，“不要再用这种消息安慰我了安娜，我早就免疫了。”
“如果你不相信的话，”我把信件交到她手上，“那你自己看看不就知道了。”
“真…真的吗？”克莱尔怯生生用机械手臂接过去，不敢相信的把信前后翻看，喜悦又有些害怕，犹豫了好久，克莱尔才小心翼翼撕开信封。
“见字如面，我亲爱的克莱尔小姐，我现在正在弗朗西军事医院接受治疗，现在的我，伤痕累累，残破不堪。战争是如此残酷，一面使我们得以相遇，一面又将我们残忍分离。但我相信，只要我们都好好活下去，终会等到我们婚礼的那天，到那时，你将是我最美丽的新娘，不是吗？”
克莱尔的身体微微颤抖，她捂住眼眶努力克制着自己几近崩溃的情绪，却控制不住让眼泪从指缝滴落。“乔纳……你个大白痴……”
我转过身，悄悄离开了病房，不忍心再看见克莱尔的眼泪。
是的克莱尔，这的确是乔纳的来信。我们一直在期盼你们举办婚礼的那天，你原本应该是我们军营里最幸福新娘。
可我不能告诉你的是，弗朗西医院寄来的，是两封信。
“您好，这里是弗朗西军事医院。很难过的通知您，我们在战场上接回乔纳上士后，第一时间对他进行了抢救，但很遗憾的是，他还是因为伤势过重而永远离开了我们。在临终前，他委托我们写下那封信，并请求我们不要太快告诉克莱尔医生他的死讯，至少，在战争结束前不要。我们希望您能满足乔纳上士的请求。毕竟，这是我们能为他们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