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长】黑白(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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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程师的bug
通过朋友介绍,林子聪终于认识了《风流碑传》的主要投资方,王老板。初次见面,林子聪特地提前一个小时赶到约定地点。一小时后,秦老板准时到了,林子聪立刻满脸堆笑的迎出去。
“啊呀秦老板,久仰大名,幸会幸会!”
被称作秦老板的男人大约五六十岁的样子,中等个,精瘦的体型,锃亮的脑门,手腕上带一串蜜蜡珠子,除了两颗目光犀利、精光四射的眼珠子,跟外面街上晃悠的那些摇着折扇的退休老大爷并无明显区别。
秦老板打个哈哈,也很客气的回了礼。随后,大家又为谁坐上座推辞半天,最后还是王老板拗不过众人,只好勉为其难坐了上座。
大家落座之后,服务生递上菜单,王老板点了一道“福禄寿”,一道“金元宝”,林子聪点了一道“锦上添花”,其他人也都挨个点了。
林子聪这时恭恭敬敬捧上自己的名片,又重新自我介绍了一遍:“我呢,从大学毕业就加入青山资本任职,在投资这一行待了有十多年了。到现在,不敢说懂,总算知道是怎么回事儿。在公司的时候,我主要负责风险管控,也接触过不少行业。现在呢,我是个人做一点小的投资生意,手上顺便管理着几家私人资本,期间几番起起落落,波动震荡,总算侥幸存活了下来。不过,一直没找到什么好的门路,基本上都是靠运气,都是熟人或者朋友介绍,纯粹是自娱自乐,没什么计划,更谈不上赚钱,所以还得仰仗王老板多多提携指点。”
王老板笑了笑,慢条斯理的道:“指点不敢,大家都是朋友,互相帮忙,互相帮忙。”王老板端起面前的酒,所有人也都跟着他的动作,“今天坐在这里的,都是朋友,咱们先干一杯!”
“干一杯!”
“干杯!”
…
夏芙回到家已经很晚了,和苏白吃了好几串糖葫芦,此刻她的牙都酸的嚼不动东西了,晚饭也没吃,捧着一杯躺在沙发上看书。
最近她似乎频繁的做一些孩子气的事情:去游乐园、看漫画书和动画片…作为一个严肃的工程师来说,这些事情未免显得有些可笑。
夏芙不记得自己多久没有碰过这些东西了,曾经,多年以前,她也是个小孩子啊。
安静空旷的客厅里,巨大的吊灯把温暖的灯光填满了房间的各个角落,除了那些被长长的阴影遮盖住的地方。落地窗外,是闪烁的夜色,远处的灯火明明灭灭,听不到声音。旁边一只笨重的陶瓷水缸里,几株荷花的嫩茎笔直悬在水面上,像睡着的鹭鸶。
宽大的沙发上,一身酒气的男人胡乱的躺着,领带解开了一半,一只鞋子掉在地上,另一只不知去了哪里。他原本整齐的头发,此刻已经有些凌乱,半遮住原本宽阔的额头,显得有些颓废。他似乎是睡着了,气息平稳,呼吸均匀,只是嘴里还偶尔含混不清的吐出几个字:喝..喝…
大理石的茶几上,一件西服外套被潦草的丢在一边;桌上放着一只水杯,杯子里的水因为放置太久早已没有了温度;水杯被小心的往桌子另一边挪了挪,免得沙发上的人不小心一伸手将它打翻。
远远地坐在对面沙发的夏芙手里拿着一本漫画书正在发呆。任由思绪胡乱的飘飞:
三月中的夜晚,已经停了暖气的房间里还是有些冷。她披着一条薄毯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此刻正想着要不要起身给对面的人拿条被子盖上。他平常穿衣服就单,应该不怕冷的吧?据说喝了酒的人会比较怕冷,还是要给他盖点东西吧?或者应该把他弄到卧室去睡吗?
客厅的卫生间刚刚被吐的一塌糊涂,留着明天钟点工来的时候再清理吧,反正关上门也看不到。周围的空气都是冷的,薄毯和沙发的温暖让夏芙有点不想动。
如果有个住家保姆就方便了,这时候就可以让保姆代劳这些事情。夏芙的目光越过宽阔的客厅,停在遥远的沙发上,那张脸,那个人,她已经很久没有认真看过了。
夏芙仔细的打量着那个已经变得有些陌生的人,甚至有点不敢相信曾经他们也有过甜蜜快乐的时光。他们在大学偶然的一个机会相识,大学充裕的闲散时间和轻松的校园氛围成就了不少才子佳人的壮阔传说,他们也是其中一对。
学校里,那些下巴上刚刚泛着淡淡的青色的男生们为心爱的女孩子所有能做的事,他也都为她做过。她也曾经无数次开心的笑过;也曾一看到他便脸红心跳;也曾怀着心事痴痴地对着雨天的窗户发呆。
很多东西会随着时间不知不觉的流逝,感情尤其如是。这些年,他们两个越走越远,远到了回过头都看不见彼此的地步。只不过,他们还需要一个藏身的堡垒,人前,他们依旧是举案齐眉的贤伉俪;人后,他们清晰的划出一道分界,互不干涉;其实他们自己心里清楚,他们已经再也回不到过去。
夏芙偶尔会庆幸,幸好自己当初没有被那些动听的山盟海誓冲昏头脑回家做全职太太,工作是最不会辜负人的,事实也证明这确实是个无比英明的决定。回想起曾经的种种,夏芙竟然有种沧海桑田的感叹。
房间里好安静啊,安静的可以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安静的可以听到对面睡着的人的呼吸声。或许当初应该要一个孩子,那样就会热闹点了吧?夏芙随意的想着。可是孩子多无辜,生活在在这样一个冷冰冰的环境里连大人尚且觉得难以忍受,孩子又怎么承受得住呢。
夏芙轻轻的叹了口气,都似乎听到了自己回声。原来,这些年过去,他们的婚姻已经变的像客厅一样,空荡荡的,什么都不剩了,空的甚至能听到回声。
是什么时候开始,他们开始越来越远离对方的呢?想不起来了。原来‘很久’,真的是个时间跨度好长的词啊,长到完全想不起来究竟有多长。平常日子里的那些细末、琐屑,一点一点堆积,竟也成了一堵高墙。
唯一能想起来的,就只是四年前父亲病重的那一次了。夏芙还记得自己赶到医院的时候,看到走廊上颤颤巍巍的母亲,一只胳膊被儿子搀着,一定要等在手术室门口,倔强的不肯坐下。夏芙从来没有觉得母亲那样苍老,那样羸弱,那样的不堪一击。
手术室门前的每一秒,都显得那么难熬,心被紧紧的揪起来,生怕忽然从里面走出来一个医生,看着他们面色沉重,摘下帽子。那个时候,她忽然强烈的渴望她的丈夫,林子聪,能够一起陪着她。
夏芙一向是个冷静自持的人,感情轻易不会外露,也很少会有什么巨大的情绪波动,当然就更不会在脸上明显的表露出来,身边熟悉她的人都说,她是个木头人。可是那天,那个阴沉寒冷的午后,夏芙感觉到了深重的恐惧。那种恐惧压在她心头,让她站立不稳,想找个什么东西扶一下。
那个时候,他不在。
老人毕竟上了年纪,父亲虚弱的从手术室被推出来的时候,母亲也快虚脱了。医生告诉他们,虽然手术是成功了,但是他的后期恢复情况并不理想,他的关节处有一块非常小的增生,骨髓也出现了坏死的状况,以后可能永远没有办法完全恢复了。
夏芙很自责。之前曾听二老念叨过六楼楼梯爬起来太吃力,想换一个楼层低一点的房子,她没有在意,以为只是随口说一下。结果现在就发生了这样的事。
她到处到人打听,疯狂的搜集资料,最后狠下心决定带着父亲去德国治疗。就算是没有希望,她也想尽一份自己的心力,她不想留下这个遗憾。
林子聪终于回来了,结果却告诉她,家里的钱刚刚被他拿去投资了一家创业公司。那是他们结婚以后,每月辛苦存的家庭基金。存了整整五年,夏芙每月发工资,出去日常开销,把全部的钱都放进了这个账户。她没有自己私藏的小金库,而是把自己的所有都毫无保留的交给了他们的这个小家。这不仅是个存钱账户,也是双方对于彼此的信任和托付。
可是林子聪告诉他,那些钱被他自己用了。连一句商量,一声招呼都没有。
夏芙忽然觉得很讽刺。这么多年的感情算什么呢?这些年她都在做些什么呢?她想哭却哭不出来。她突然开始怀疑,或许她从一开始就爱错了人。
从那时开始,夏芙在这个家里便始终是一张冷冰冰的脸。他们慢慢的形成了一种默契,在外面人互相配合周旋;回到这间房子里之后,便各自过各自的生活,互不干涉。同一个屋檐下,她住在这头,他住在那头。
那件事,大概是对他们之间的关系影响最深的一件吧。其实,别的事情夏芙也想不起来了,日子已经够琐碎了,谁能有那么多的心力去一一计较呢?
这样的夜晚有多难得呢?这么多年里,还是头一次这样安安静静的坐着,一动不动什么也不做,看看夜色,发发呆,胡思乱想。林子聪突然喝的大醉被人送回来的时候,夏芙正在看新买的漫画书,浓烈的酒气粗暴的打断了她的思绪,于是夏芙就这样坐着端详他。
林子聪平日也经常应酬喝酒,只不过他一向都很有分寸,从来不会真的喝醉。以前他喝了酒都是静静的躺回去睡觉,夏芙往往是看到桌上忘了收的蜂蜜罐子才知道他喝了酒。
今天,是个例外。
夏芙终于走进那间从未踏足过的卧室,里面只有些简单的陈设,床头的墙壁上挂着一幅巨大的结婚照,上面已经落了一层细细的灰尘。夏芙踩了一条矮凳,从靠墙立着一只大衣柜最上面的隔板上,拿出一条干净的毛巾被。
给他盖上被子的刹那,夏芙忽然愣了一下,那张英俊瘦削的脸已经微微发福,嘴角的赘肉有些下垂,眼角也爬上了细小的皱纹,原来他们已经虚耗了这么多年的时光啊!
夏芙的眼睛忽然有些湿润。她一向是个非常冷静的人,今天似乎也被酒气熏得有些醉了,有些多愁善感。
在她所有三十多年人生经历中,生活中的一切,都像是程序里的代码那样,严谨、有序、丝毫不错,她自信可以把所有的事情都像字母一样,排列的整整齐齐。
可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这些严格计划好的事却变成了一个巨大的bug,她完全无法搞清楚它是如何发生的。这个bug超出了她的理解能力和承受范围,也超出了她的纠正能力,她不知该从何处下手。
所以她一直回避,视而不见,希望时间能够自动修复,或者‘生活’这个程序有自动纠错的功能。然而这个bug却好像有生命似的,时间越久,它的生命力越强,越难以被拔除,造成的伤害也越大。
作为专业的一个工程师,如果一个程序的bug大到不能被修复,那么它最终的结果会是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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