毅生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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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外人眼里杨玉兰的第二次婚姻很幸福,可是她大姐杨玉翠不觉得,妹夫刘毅生有点不对劲。
“你说,刘毅生到底看上玉兰什么了,他一个好好的小青年,怎么会找一个离过婚的女人,就图着不用家里盖房子,上门住现成的?还是贪图玉兰漂亮?不能呀,”她翘起食指,指指脑袋,“玉兰这里有问题啊……。”
一年前,杨玉翠就对丈夫这么说,现在她还是问同样的问题。
她丈夫不耐烦地扔下饭碗,“尽瞎操心,管好自己就行了,别整天没事老跑娘家!”说着,下了炕穿上鞋,扭头对还在唠叨的妻子说:
“坡地上还剩一块春地没施肥,闲着没事干,帮我去!”
“自己干去!大老爷们干点活非得拖上老婆,你也好意思!”杨玉翠白了一眼丈夫。又想起今天星期日,也许妹夫刘毅生在家,他家只有口粮地早就整好了,叫上他帮忙早点干完,明天男人也能出门跟人干点零活。
刘毅生是本村人,在县城的小工厂上班,每月的工资在当地非常可观,是诸多姑娘眼里的最好伴侣。媒婆踏破了他家的门槛,也不见他点头相中了谁家姑娘。
他的父母干着急没办法,四间新瓦房盖好,就等媳妇进门抱孙子了。他有一个弟弟,在县城读高中,姐姐嫁到了县城 ,他的工作就是姐夫给找的。
他的父母因为生气他找了一个离婚的女人断绝一切物质帮助,新房子也没他的份,他只得上玉兰家去。
杨玉翠的婆家是山口村,跟娘家只隔一条河,频繁走动回娘家,两个弟弟没觉得咋样,却惹来两个弟媳的反感。
“你说她整日不放心啥?玉兰现在好好的,过得也舒心,毅生起早贪黑,打工之余,山坡上的口粮地打理得比你大哥这个专门在家种庄稼的都好上一百倍。她还一日里来回两三趟的跑,真不知她图啥!”
“也就是玉兰这里不清楚,要是正常,也得烦死了。”老二家的指着自己的脑袋戏谑说道。
妯娌两个坐在街旁边的石墩上跟其他几个女人一起剥花生种,看着杨玉翠走向老房子的背影相互吐槽,声音大得让走出很远的杨玉翠想装聋都不行。
在两个嫂子眼里,妹夫是个老实有能力的健康人,小姑子找了一个这样的好人,关心爱护都来不及,每日里去瞎转悠什么呢,真是闲得的!
羊角村三面环山,与外界的联系只有向南蜿蜒伸展的一条小山路。它与山口村一南一北,共享这条通向外面的小路。
村子离县城有三四十里路,年轻人骑着自行车或是骑着摩托车去城里上班,骑摩托车的都是男的,女孩子骑自行车,有的也会坐在某一个相交不错的摩托车后。
毅生的摩托车只捎带过玉兰,这让其他女孩内心不忿也没办法。
他们一般都是太阳没出来离开家门,再顶着星月回来。
于是,寂寞的小路上,每天都会热闹上那么一两回。
刘毅生在一家翻砂厂上班,又脏又重的活,硬是让他干出轻盈飘渺的境界。
正好今天是星期天,赶上厂里活少,厂里也就顺便让工人休息一天。
难得白天在家,三亩地早已经整理好,就等雨水一来灌饱土壤,下上种子就可以了。
自从跟玉兰在一起生活,他的眼里就再也没有了苦和累。别人认为玉兰的脑子被前夫打坏,只有他知道,玉兰自小就不爱说话,她的眼睛仿佛不是在看这个世界,而是看向一个谁也 不知道的地方。
她的沉默,是因为别人不懂她。而他在十八岁那年的一个傍晚,在北山坳的一棵玉兰树下,偶然发现了她的秘密。
从此,午夜梦回,一个梦牢牢驻扎在他的青春年华里。
少年第一次拿起笔,在纸上描绘无法对人言说的美,笔尖由梦里那双眼睛开始,慢慢勾勒出全身……,从此他把她从梦里搬到了洁白的纸上。
他因此爱上了绘画,因为画,黑夜不再漫长,因为画,白天也不再是那么丑陋。
谁也不知道刘毅生会画画。每一年的春天玉兰花开,他都会拿着一年里画的几张画,用一张废报纸包着,埋在北山坳那棵玉兰树下面。
像是一场祭奠,埋好后,他都会伫立一会儿再走。
他不知道的是,每次他走后,埋葬的画都会被偷偷跟在后面的玉兰挖走。
玉兰结婚后,心里还惦记树下的画,可是每一次她都挖了一个寂寞。
玉兰开始烦躁不安,因为烦躁,她开始莫名其妙地揪头发,甚至脱身上的衣服。不正常的玉兰惹来丈夫的愤怒暴打。
挨了打的玉兰总是跑向北山坳里那棵玉兰树下,呆呆地望着玉兰树。她忘记了自己为什么到这里,到这里干什么。
等姐姐找来时,便看见裸体的玉兰紧紧抱着树干……
后来因为家人看得紧,玉兰出不了门,干脆在家里脱光衣服,站着,坐着,都是半天时间。
夜晚她特别安静,不言不语仰着脸,眼神飘渺空洞,盯着一个方向能好长时间,谁也不知道她在认真地看着什么。
前夫见玉兰越来越不正常,对前来探望的杨玉翠冷着脸,也不理睬杨玉翠千般哀求,坚决要离婚。
他在两个大舅哥的防备下,也不敢过分对待玉兰,可是,打老婆,似乎又是一件连娘家人都不能多管的事情。哥哥姐姐只能心疼,却不能揍一顿那个男人为她出气解恨。
“谁要一个疯婆娘!”这是男人离婚的理由。
“还不是你给打的!你要负责到底!”杨玉翠喊破了喉咙也没用,当时只顾惦记着妹妹精神不正常了,以后可怎么办的苦恼里,都忘记给妹妹多争取点家产,妹妹只身回家,杨玉翠后悔得直揪自己的头发。
玉兰回到娘家一个月后,毅生才得知,亲自上门自荐。玉兰一见是熟人,自然高兴,一见面就跟他要画……
玉兰的哥嫂更是没得挑,立马同意,两个哥哥都表示,老房子归玉兰所有,嫂子们也为小姑子有个人疼惜而高兴得直抹眼泪。
只有杨玉翠对妹妹的二婚持怀疑态度。经常回娘家来探望妹妹,这也是两个弟媳不喜待见她的原因。
杨玉翠忍着回头怼两个弟妹的冲动,低头疾走来到了老房子。房子是三间破草房,还是她早早去世的父母留下的,玉兰离婚后住着。
后来刘毅生上门,破旧的院落重新焕发出生机,杨玉翠每次进了院门,看见自小长大的地方,就会一阵子神思恍惚到未出嫁时。
熟悉的家园里多了一个刘毅生,杨玉翠觉得有点扎眼,心里不舒坦。
她推开街门,看见门洞里停着妹夫的嘉陵摩托,顿了顿,转身想回,又一想,正好叫易生帮忙去下肥。
“嗯?大白天的,窗帘拉得死死的干嘛?”杨玉翠纳闷,“这丫头,晌午饭没吃就在睡觉?”
杨玉翠以为易生没在家,便走到猪圈前,看两头肥猪吃得肚子鼓鼓的呼呼大睡,忍不住笑了。想着妹妹,不能老躺着,不如带她掐野菜去。
转身经过窗前,屋里传来玉兰咯咯的笑声,“这丫头做啥美梦呢?”
里面的帘子没拉严实,透过缝隙往里一瞄……
屋内玉兰全身裸露,刘毅生只穿一条大裤衩。两人依偎在一起,诉说着心里话。毅生轻轻吻着一双熠熠生辉的眸子,呵出来的气息弄得玉兰咯咯笑个不停。
午后的阳光隔着帘子映射在两个年轻人身上。
炕,热乎乎的。
在黑夜里看玉兰,有一种模糊的圣洁之美,她的眼神不再飘渺无距离,而是闪着晶莹的光,像星辰熠熠闪光,她整个人的气质也变得绝俗出尘,她,仿佛是来自九天宫阙上的仙娥。
毅生迷恋这种梦幻的真实,他寻求一生的善和美,集中在黑夜里的玉兰身上。
他觉得玉兰是暗夜里的女王,她不属于白天,也不属于自己,她是独立存在的,她的美不掺杂俗世里半点痕迹,因为她的灵魂滞留在黑夜,白天在世人眼里的她是不正常的。
就在吃过午饭后,看着在很文静吃饭的玉兰,毅生突然有一种想把黑夜里的玉兰唤回的冲动。于是,玉兰在他的温存下,逐渐进入夜晚时的精神状态。
两人的精神刚要达到一种新的境界,突然,一声尖叫,沉浸在另一个世界的男女生生给拉回俗世里。
毅生深深吸了口气,安抚好被惊吓得浑身颤抖的玉兰,给她穿好了衣服,示意她坐着别动。
刚要出房门,差点被一步闯进的大姨子给撞翻。
“我说呢,这么上杆子来做上门女婿,原来,原来也是个不正常的!”
杨玉翠发现新大陆一样莫名兴奋,又特别生气。
见玉兰呆滞发抖地蜷缩在炕墙角,杨玉翠不由得一愣,大脑随之清醒,天!瞧瞧她干的好事!
杨玉翠想到了什么,脸唰地红了,从来没有的一股愧疚涌上了她的胸口……
“我,我不是……”她讷讷地想解释什么,伸出双手示意妹妹过来。
她的举动惹来玉兰高声尖叫,她双手不断撕扯头发,嘴里“啊,啊——”不断叫着,双腿开始乱踢乱蹬,平整的褥子被踢得乱在一边。
刘毅生朝着墙狠狠捶了一拳,咬紧嘴唇,紧闭双眼,眼泪顺着眼角流出,他的玉兰彻底被留在黑暗里,再也回不到光明里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