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念奶奶
疫情还在继续，很多老人都没熬过这个冬天，前些天继外婆也突然因病逝去。因为疫情和工作关系，我没回去，只能朝着Y市的方向磕三个头。
今晚，我又怀念起我的奶奶，那个生前对我对所有亲人都极好的慈祥老人。
每一个节日回到老家，想着少了奶奶，心底总安躺着一份哀痛，脑子里会一再浮现一个画面：老屋里奶奶坐在沙发上，倾斜着身体伸长脖子望着大门口，盼着她的子孙一个个回家过节。有几次，穿过那条熟悉“狭长”的小巷，走进老家的大门，都习惯性地想喊一声：阿婆，我回来了。尔后，胸口总像被什么东西撞击了一下，让人一时难以透过气，是的，有些时候，我真的有那么瞬间是忘记了，不愿记起，却被痛楚一遍又一遍清晰地告诉着——奶奶不在了。
201x年5月某个晚上，睡觉前不知道什么原因突然一阵心悸，便打了个电话给老家的堂弟，问这几天奶奶还好吧，堂弟早已入睡，迷糊告诉我说他今天还去看了，奶奶还是老样子没什么事，嘟囔着问我怎么会突然打电话问这件事，我不知如何回答，一夜睡得不安稳，梦里都是常出现奶奶，第二天早上出门上班前听到母亲跟父亲说，昨晚一直梦到奶奶，更是一阵心慌。从路上到单位吃完早餐，心里一直不安宁，准备上办公室时，手机突兀响起，是父亲的铃声，心里咯噔一下，楞了一会，有点颤抖拿接起电话。“回家吧。”父亲简单而沉重地说了三个字，便挂了电话，顿时，脑子一阵空白……
开车回老家途中，我戴上墨镜，担心一不小心泪水便肆无忌惮，然而心里难受得一句话都难出口，就是流不出眼泪，从这座城市回到老家的路途，熟悉无比，却从未感到如此沉抑，我既希望这条路再长些，又希望这条路再短些……
感觉心很慌乱，感觉心跳到了嗓子哽住了喉咙，我走出门外坐在门槛上，想起小时候闹脾气或感觉受委屈时都会自己到门槛边上坐，过不了多久奶奶就会出来哄着我安慰着我……可是脑子有个声音一直回响，阿婆走了，阿婆走了，再等不到阿婆出来了……
（我实在想不起当时我长久坐在门槛上想着什么，翻开微信，看着当时自己写的一段话，心又一阵绞痛：这段时间，我一直倔强认为您会像之前一样好起来和我轻松地聊天，我一直执着地认为你一定能看到我结婚生子，却从不敢想也不愿意想岁月的残酷老天的无情，想起小时候您背着比您略显佝偻背部还大得书包送我去学校，想起每当赶圩您就带着我最爱的水印糕和煎馍……心如刀割，可是我不知道为什么流不出眼泪，一股比一股海中的悲痛不断涌来，让我无法思考，感受不到自己的呼吸，我想喊一声奶奶，却无人再回应我……奶奶，孩孙不孝，走好……）
奶奶一生与人为善，她希望所有人和和睦睦，希望她的子孙和和气气，规规矩矩，平平安安，每次传统节日聚餐吃饭前，奶奶微笑着默默看着、点着、数着老家的亲人，发现谁没到时，总会大声嚷嚷问谁谁谁怎么还没来吃饭啊，连身催促着别人快去找谁谁谁回来吃饭，人未齐，要劝极久才能劝得她动筷。
可是，也正因奶奶心怀太多牵挂，哪一家哪一个亲人有什么事不顺心遇到什么麻烦，她都想帮忙做点什么，却又什么做不了，所有只有干着急，一辈子为子孙操着心，必要的，不必要的，有用的，没用的。
她腿脚还便利时，一有空就这个儿子走走，那个女儿家走走，哪家比较忙，她就去帮着洗衣做饭，走得特勤，慢慢地，她走路不再四平八稳，脚步愈发蹒跚，大家都劝她好好待着，不要乱走，不要瞎操心，可怎么劝她都不听，驻着拐杖一步一步小心缓慢也要这家看看那家坐坐，因此摔了好几次，大家都恼她不听劝、“贪玩”。
后来，奶奶的脚再不能正常走路，看过医生，没什么用，上了年纪，她一直很着急，到处寻医问药也乱用药，给她的钱都给她偷偷叫别人帮去买药了，说到她时她都争辩说要治好这个脚能走路，因为乱吃药还弄得自己胃越来越差，她的儿子们都说她，甚至有时恼了还大声骂两句，她像个小孩样委屈低眉，可依然改不了……
很久后，我慢慢明白，奶奶那远不是“贪玩”，她就是想亲自看看每个儿女都过得好不好，后来腿脚不能走路后，是苦恼着只能光思念而不能常上门看看儿女孩孙们才会那般着急不听劝吧……有些道理，有些真相很简单，却总是等到即使明白了也没有用的时候才会真正懂得，所以会更加心痛。
奶奶去世后，街坊邻居参加葬礼哀悼时，都感叹说奶奶一生菩萨心，从未跟街坊邻居吵过架，对周围的人谁都那么好，那时看着照片上奶奶的笑容，看了三十多年的笑容，就这样定格了，慈祥得让人倍感温馨，也让人心痛得无以复加……
孩提的时候，常常会从镇上的西边跑到东边的奶奶家玩耍，尤其是夏夜，奶奶的蒲扇，奶奶的故事，奶奶的诗歌成为最美丽的回忆，蒲扇带来的微风，听不腻的故事，笑着入眠。那时候的平常，成为了如今最不可能的奢望。
中学后，进城念住宿学校，回老家的次数逐渐变少，便常常听亲戚说奶奶常在家里念叨着我。准备上大学了，奶奶问我到哪读，我说H省，她不懂，我便解释，过了长江奔北京方向，奶奶听后大声叫，怎么去那么远，我无奈，只能哄着她说，读完大学会回来的，奶奶便又微笑，重复着说，一定回来一定回来，然后便开始了一如既往地嘱托：好好跟同学相处，不要和别人争吵……我只能不断重复着“好好好”，看着奶奶的头发已全部银白，不由一阵心酸……
在大学的时候，打电话回老家给奶奶，她在电话那头已经听不清我说什么了，便在那喊“阿婆都听不到你说什么，你就听我说好了，注意身体，好好念书，脾气要好点……”我在电话那头默默听着奶奶她念叨，听着她在自嘲自己怎么一点都听不到电话的声音了，时间正一点点夺去老人的健康……
毕业后，回到老家，跟奶奶说，我回来了，在Y市工作，奶奶笑了，问我在工作是什么，我告诉了她，她摇摇头说，不懂，我开玩笑道，给我们国家守门的，她呵呵地笑了，不断说着，好好好……也许奶奶不需要懂太多，她只想知道我们都好好的，没有做坏事就好了……
传统节日回老家吃晚饭后，奶奶总在不断劝着我们在老家住一晚，甚至还像小孩耍脾气，父亲和我总要哄她好久好久，但一旦她知道无法留我们过夜时，便反而会催我们走“快回去了，太晚了不好，不太安全，快回去吧”，然后又会露出笑容看着我们离开。
工作后，奶奶便开始操心着我的婚事了，每次回家，总会拉我在她旁边坐下，问我什么时候结婚啊，要抓紧啊，我不知道怎么回答，唯有敷衍着说，不急不急，快了快了，奶奶不高兴了，说，这孩子，怎么不急呀，每次都说快了快了，你不急阿婆急啊，阿婆就想着还能活着看到你结婚生子就好了……我连忙打断她的话，阿婆，说什么呢，您长命百岁，一定能看到的。奶奶笑了说，好，好，好，阿婆会等到你结婚抱曾孙，呵呵呵……可下次回老家，她又会重复唠叨……
慢慢地，奶奶身体毛病越来越多，有一回她在市里住院，我守夜，因为要准备考试，夜晚我拿着资料在看，奶奶半夜醒来，意识有些模糊，一看到是我，着急说，怎么你来看呀，快回去睡觉，快回去上班，呢喃着又睡着了。
到了201x年，奶奶的身体变得越来越差了，住院的次数越来越多，愈发频繁，好在好几次都读过了难关，可到了后来，奶奶开始越来越糊涂，病情反复，沉睡时间越来越久，老年痴呆严重起来，已经认不出人了。
那年4月份回老家看奶奶时，她在睡觉，我走进房间默默看着她，她突然醒过来，我轻轻问，阿婆，还认得我吗，她很认真地看着我，很努力的思考，最终摇摇头，我一阵心痛，忙跟她说，阿婆，我是XX，我来看你了，奶奶还是摇摇头说，XX啊，我不信，他还在上班，你别叫他回来了，然后微微侧身喃喃自语，XX啊，他还单着，我还要看到他成家呢，我再也忍不住，急忙跑出门外仰头，怕眼泪一不小心流出来……我怎么也不会想到，怎么也不会想到，那是最后一次和奶奶讲话……
如今每次回老家，心里都会不自主地说，奶奶，我回来了，然后都会在门槛边小坐一会，回忆着奶奶的笑容，回忆着奶奶陪着我去上学，回忆着家里奶奶坐在沙发上，倾斜着身体伸长脖子望着大门口……仿佛时光已经倒流，仿佛那把旧蒲扇又在轻轻摇动，仿佛一切都没有变……
奶奶，若有天堂，愿在天堂健康而温暖，若有轮回，但愿我们下辈子再做祖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