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花雪*河北谷穗文刊粤港澳青年作家创作学会

秀儿

2019-03-21  本文已影响68人  AMSSZ

冯大少被土匪掳走的消息,让村子炸了窝。

大多数人是怕危及自身,忙着藏财物,加固院门,磨快大刀和花枪。也有一些人,受过冯财主的恩惠,忙来慰问,手里拿着或多或少的几块银元,算是尽了一份心力。当然,也有幸灾乐祸的,盼着老冯被整垮了,冯家被拉了秧。管家老高是真心疼,大少是他看着长大的,又英俊又知礼;这孩子要是糟践了,冯家可怎么办?自己可怎么办?真正焦心的是老冯,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不遇上事,还觉得自己是个户,有点浮财;可一遇上事,竟然捉襟见肘,打不开锣鼓。他正考虑把大车和骡马先卖了,换些钱,免得土匪下毒手撕了票。

还有一个人,她的心都碎了,她就是秀儿啊。

秀儿
秀儿

秀儿她爸老实巴交,心眼儿实,一听说少爷被绑了,老东家凑不出钱,心里就着了火。他屋前、屋后、院里、院外地转磨,想变卖点儿东西凑点儿钱,帮老东家一把,万一能度过难关呢?

屋前的篱笆墙,屋后的棒秸培,屋左的麦秸垛,屋右的老柳树,没有一样值钱的。只有老柳树下的小灰驴,才三口,值两儿钱。

秀儿她爸把想法和媳妇一说,媳妇就黑下了脸:“不卖,不能卖!”“没了驴,豁地、趟地、收秋可怎么办啊?”“东家待咱们不薄,我知道!……可他自有贵人相助,咱们这三瓜两枣添不起称啊!”

媳妇黑下脸,秀儿她爸却虎起了脸:“谁都有遭难的时候!咱们揭不开锅,饿得要死的时候,是谁给咱背来粮食?秀儿小时候抽疯,眼看就糟践了,是谁套着骡子车给送到县城的?每回收租子,咱俩一哭穷,老东家不就不收啦?……”秀儿她爹说得两眼淌泪,“平日里,东家用不上咱;现在东家有难,咱能不伸把手吗?不伸把手,那还叫人吗!”

“当人容易,可以后的日子怎么过啊……”秀儿妈被丈夫唬住了,一个劲儿地哭,鼻涕眼泪弄了一大襟。她拽过秀儿,抱住闺女;就像溺水的人抓住了一根稻草。

秀儿轻轻地推开了妈:“妈!我觉得,这事,我爸说得对!知恩图报,如果大少爷救回来了,东家一定会对咱们更好。困难都是暂时的,地里出力的活,我跟爹来,您不用揪心!我就是当牛做马,也得把大少爷救回来。”

秀儿她妈愣了,秀儿她爸也愣了。――闺女长大了,有情有谊,深明大义。她不再是一个憨玩憨闹的柴禾丫头了;在风拂雨润之中,她像春天的柳树一样,褪去了枝芽的鹅黄,变得坚韧而温柔,甚至有一点儿耀眼的明媚。

秀儿 秀儿

秀儿她爸把小灰驴卖了,怀里揣着几块银元往回走。

土路两边的棒子己经蹿得密不透风,绿得一片汪洋;土路把汪洋分开了,就像摩西用手杖把大海分开一样。风从路的尽头吹来,带着棒子花棒子缨子甘涩的甜味,带着运河水清新的腥气,带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舒爽。

走在风里,秀儿她爸感觉到了幸福。幸福不在于得到,而在于舍弃,在于忍辱负重却能活出人的尊严。他也看出了闺女的心事。

冯大少是个好孩子,读书的高材生,注定不是土里刨食的庄稼汉。他爱秀儿,这是一眼就能看出来;秀儿也爱他,自家闺女的小心思还瞒得了爹?让两个孩子好一阵子吧,虽然秀儿注定要嫁给一个老实巴交的粗壮的庄稼汉;可每一个人都需要爱情,都需要被珍视被疼爱,都想留下一份珍藏一生的爱的记忆。

秀儿

快到河岸边的家了,秀儿他爸一眼就看到了闺女。秀儿穿着杂花的衫子,系着一条红头巾,身材婀娜,像堤旁的一株柔柳。秀儿正在伸着脖子张望呢,看到爸的影子,便飞奔过来,像一阵夹裹着花草芳香的河风……秀儿吊在爸的胳膊上,央求爸送钱给老东家时带上她。当爹的什么不明白,便应了下来。

秀儿跟着爸第一次迈进大少的家。

不为别的,她只想看一看经常找自己玩的男孩子生活在什么环境,他说的秋千、小石狮子、自鸣钟、一架一架的书……到底是真的,还是骗人的?

秀儿她爸急着往里屋走,想赶紧见到老东家,放下钱,赶紧走;免得自己、东家都尴尬。秀却不着急,她四下里看着,和大少跟她说的话一一印证着,再刻录在心里。

冯家大院里有一个晾粮食的场,场边有几棵槐树,槐树下果然系着一只秋千。只是昔日撒满大少笑声的地方,如今一片寂静,绳索上、秋千板上都落满了尘土。内院门前果然有一对小石狮子,被摸得锃亮,有一只耳朵尖掉了一块儿,那是大少骑着小狮子用尜棒打掉的;秀儿忍不住伸手揪了揪那只小耳朵。进了上房,爸和东家在说话,秀听不清他们说什么,只是觉得脸烫得厉害,眼眶里也热热的。上房里有一座自鸣钟,“咔嗒、咔嗒”地在走,大少说,每逢整点,它就“咣咣咣”筛锣似地响。大少的书架在书房里呢,可能看不到了。

秀儿还没玩够呢,她爸却拽起她的手,拔腿往外就走。

“慢着……”老东家在身后说,“我不言谢了,让我看看闺女……”

爷俩儿只得停住了脚步。

秀儿

“这就是秀儿吧?”

老东家上上下下地看了看:“真是一个好姑娘啊!我家大少还和我提过你呢……只可惜,大少他被人绑走啦……”

老东家一边掉眼泪一边走到八仙桌前,打开一个老式的梳妆匣,拣出一只银簪子,递给秀儿:“秀儿,这个给你。这是大少妈的,样式旧了,你别嫌弃……”

“使不得!使不得!”秀儿她爸忙伸手拦着。

“谢谢您!”秀儿却一手接了过来。

“你,你……你怎么不懂事呢!”秀儿她爸打了秀儿一下,虎起了脸。

“别打孩子!这闺女好啊!我喜欢才给的。难道不接我家的簪子,才懂事?”老东家开始数落秀儿她爸。

秀儿她爸是个直筒子脾气,说了声:“东家,我们回啦……”带起秀儿就走。

秀儿只得随着爸回来,一路上,她像失了魂一样。她不在乎这支银簪子,这簪子还没自家的乌木簪子好使呢。她在乎的是一句话――“大少还和我提过你呢”大少会和他爸提自己的什么呢……

冯大少被土匪绑走了,一开始村里人传,他被押在外荒,又有人传被押在宝坻,后来又有人说他没被押着,他己经是土匪中的一员啦。

运河水冻了又化化了又冻,院边的老柳树黄了又绿绿了又黄,时间在不知不觉间一年一年地度过。秀儿长大了,该嫁人。

秀儿

媒人踢破了门槛子,她们走马灯似的,来了一个走一个,走了一个来一个。她们介绍的后生,秀儿一个也看不上。她心里藏着一个人呢――一个穿白绸上衣的少年,一个愿陪她砍转莲头的少年,一个送她荷花蜻蜓扇子的少年,一个碰一下她的手脸就彤红的少年,一个把自己说给他爸听的少年……

可大少杳无言信,你让秀儿可怎么办啊?!

秀儿 秀儿嫁人了,嫁给了一个老实巴交的粗壮的庄稼人。

秀儿一开始就看不上丈夫,又黑又蠢的一个人。可爸说好,那就好吧;妈也说好,那就好吧;周围人都说好,那就好吧。秀儿心里说:“你们觉得好就好,反正我……无所谓。”

如果不是回故乡,去哪里都是流浪;如果不是依偎在爱人的怀抱,身在哪里都是荒凉。

又黑又蠢的人看上了秀儿,没事就跑到家里来,帮着浇地,耪地,收割。爸妈很开心,那人一来,妈就炒鸡蛋、炒花生、炒园子里的菜;爸就打上半斤酒,爷俩儿对饮……秀儿就权当是看一场戏。

又黑又蠢的人还总想接近秀儿,秀儿就冷冰冰恶狠狠地剜他一眼,那人便吓得一哆嗦。

爸妈和那人商定了婚事,他们把秀儿嫁啦。

秀儿

临上花轿时,秀儿才忽然醒来闷儿来,眼泪“哗”地流了下来。她不停地哭,仿佛身体里的所有水份都转化成了眼泪,两只眼睛成了两眼泉,泉水汨汨地流淌出来。她想喊想叫,可嗓子里却发不出一丝声音。

秀儿从早晨哭到了晚上,又从晚上哭到了早晨,整个人都削瘦了。妈陪在她身边,也陪着她哭:“闺女啊!妈知道你心里的苦!可……日子还得过下去啊……”

秀儿把自己都哭空了。

最后她上了花轿,把自己交付给那个又黑又蠢的人。

几年后,秀儿的女儿都满院跑了。

有一天,女儿哭着跑回屋,拽她的衣襟:“妈!妈!墙外面的棒秸里躺着一个人,浑身是血!”

秀儿抄起镰刀,奓着胆子,走出院门,靠近棒秸培一看,果然躺着一个人,腰间浸出一大滩血。

这个人很削瘦,满脸胡茬。虽然变化很大,秀儿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冯大少!

怎么可能认错?我那朝思夜想的人呐!

秀儿 秀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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