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秸之情
麦秸之情
王华
虽然现在麦子才刚刚返青,我却想到了干熟的麦秸,想到了有情有义的麦秸,想到了离土地近一点儿,再近一点儿。
准确的说,我是七岁那年,才认识麦秸的。 家乡偏僻,土地是,天晴一块铜,下雨一包脓,种不得小麦,只能种一些耐旱的高梁、玉米和棉花,所以也就无从认识小麦,更遑论麦秸了。 那年,不知何人主张,要在我们第一生产队推广种小麦。可惜,天不遂人愿,麦子种上,即遇大旱,又无浇灌条件,只能干瞪眼儿。结果,麦杆长的极细,挺着稀疏的麦穗,摇摇曳曳,甚是可怜。 不管怎么说,到了六月,破天荒地有了“麦收”,上好的一亩肥田,仅打了一百多斤瘪粒,但终究是吃上了自已打下来的细粮,粗糙的生活中有了精致和细腻的味道。所以,即便到后来,虽因亏粮而不得不去剜野菜刮树皮,竟也无一人抱怨。
凡事都有意外,虽然麦子没打多少,麦秸却有硕大的一堆,稚童去堆上滚跳,是一种好游戏,这大概是决定硬种麦子的大人没想到的。暑中多雨,麦秸便被淋得精透,待阳光一出,竟倏地生出一片一片金色的平顶菇,乡亲们采去,好吃得很。那时,一场暑雨一场菇,神奇的麦秸,给我留下了深刻印象。 到了七十年代,俺们村大兴水利,解决了灌溉问题,乡亲们也摸到了种麦的经验,麦秸打碎还了田,土壤也松软了不少,全村2000多亩土地全都种上了麦子。 如今的麦秆茁壮得很,用指头在上面敲一敲,泼发出沉实的声音。在垄间坐着,青青的麦秆会发出青涩的香味。这香味与青春的香气或许有相通之处,反正我喜欢这种味道,久久地嗅着,荡漾着醉人的体香。 忍心去折一柄青麦秆,极清脆地响一声,白色的琼浆便汩汩地淌出来;这便是生命的一种原状,努嘴去啜吸,便满嘴甘甜。于是,生命本身便有厚味,只是在平常,均被浮躁的激情忽略了。 “草生四季,麦熟一晌”,这样的谚语是生动而准确的,因为一晌之暴晴,麦子果然就熟了。放眼望去,浑黄的一地麦秆,风吹时,只听到籁籁的干燥的微音,并不见到大的招摇。此时的麦秆,已褪去铅华内外同质,成一束坚韧,麦秸就此成型。麦秸也是生命另一种存在形式,它能勾起我长久的记忆和深深的怀念。
六月的麦浪,是家乡饱满的诗行,有婉约,有豪放,有最深的深情,有最远的远方…… 割麦时,将一束麦棵揽到怀中,顺其倒势下镰,便听察的一声响,麦秆便很忘情地投到臂弯里了。投到臂弯的瞬间,干草样的香味,就突然从切口处喷射出来,鼻息便肆意地吸进去,得一刻的沉迷。臂弯里的麦束,不仅沉实而且温暖,若幽火幽幽地烧,直烧到人的筋脉里去。于是,僵硬的四肢,便猛地活络起来,手中的镰刀就唱得很欢畅。 这是太阳的功力。 麦子一生都被太阳照射着,麦杆里贮满了太阳的热情,一束麦杆便是一束阳光。阳光是抓不住的,但可以抓住麦秆,于是,劳动着便温馨着,劳动着便幸福着,劳动的香味,在这里,便不是一句空话。麦秸把阳光拢在怀里。
我至今还记得关于麦秸的忘情事儿。曾经, 一同学找到我,倾诉其化不开的忧愁寂寞。他曾为爱赴汤蹈火,伤过痛过依然执着。我满怀真诚,以情以理去抚慰他,却不见那一张阴郁的脸有半点舒朗,我便无话可说陪他沉默。那一团阴郁便也一点点地啃啮着我。我开始烦闷。突然,我想到麦秸。便拉起他的手,朝原野跑去。在同学懵懂间,来到了俺队的一片麦场。场上正有麦秸堆着。我说,就在麦秸上躺一会儿吧。 躺在麦秸上,朋友仍要唠叨,我说,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用想,只须静静地躺一躺。就躺着,看天上的月亮,数天上的星星。 夜深了,看一眼身边的同学,见他大大地睁着眼晴,眸子里的星星也很亮。我说,回吧。他说,再躺一会儿吧。我暗暗地笑。麦秸里,一束束太阳的火苗,在幽幽地烧燎着他,心中的那块垒,快被烧化了。 归来的路上,同学说,躺在麦秸上,心异常平静,无一丝杂念,舒服得要死。 但他活了。 他原来生活在虚空中,现在他与地气交融,输进了一种沉实的东西,感到忧愁类似无事生非,是额外的闲情,一如奢侈。
我想,麦秸是最质朴的,生活和感情的内核不也是最质朴的么?质朴是一种修行,质朴是一种本分。于是,拥抱麦秸的时候,我们能听到真纯的声音,羞于产生多余的欲望。一如守着成堆的金银肯定会放纵地消费,身临清溪,首先想到的则是净洁的洗涤。麦秸和小树往往不是物,是随处可遇的菩提,它们关乎土地道德,是美好情感生成的土壤。 所以我常说,离土地近一些,是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