置身在别处——读《我们仨》有感
很早就知道杨绛先生的《我们仨》,但是一直都不想动。一方面,我不喜欢民国那个年代,一方面,我不喜欢文化大革命那个时代。动乱年代,时代的烙印太深,个人的命运在时代洪流中犹如蝼蚁,只能挣扎求生。我不喜欢那种失去控制,只能随波逐流的感觉,所以,我很少看那个时代的作品。
这次是因为去图书馆借书,书单上有这么一本,书都递到了我的手上,于是权且一观。
《我们仨》是杨绛先生撰写的家庭生活回忆录。1998年,杨绛的丈夫钱钟书逝世,而他们唯一的女儿钱瑗已于此前(1997年)先他们而去。在人生的伴侣离去四年后,杨绛在92岁高龄的时候用心记述了他们这个特殊家庭63年的风风雨雨、点点滴滴,结成回忆录《我们仨》。
第一部分,就让我泪流满面。身为一个妻子,一个母亲,杨绛先生奔走在双双病重的丈夫和女儿之间,那是人生中最艰难最痛苦又长达万里的时光。恍若一梦。杨绛先生说,“这是一个“万里长梦”。梦境历历如真,醒来还如在梦中。但梦毕竟是梦,彻头彻尾完全是梦。”“我曾做过一个小梦,怪他一声不响地忽然走了。他现在故意慢慢儿走,让我一程一程送,尽量多聚聚,把一个小梦拉成一个万里长梦。这我愿意。送一程,说一声再见,又能见到一面。离别拉得长,是增加痛苦还是减少痛苦呢?我算不清。但是我陪他走的愈远,愈怕从此不见。”
人说人生之苦,莫过于少年丧父,中年丧妻,老年丧子。杨绛先生八十余岁,两年之间,先后丧子丧夫,那种情感上的巨大打击,就像书中梦境部分描写的,宛如胸口挣裂,掉出一块血肉模糊的东西那般。旁观者无从体会,但只要想想,也会觉得痛不欲生。
但杨绛先生依然一个人活着,她的回忆录里,字里行间,都可见一个沉迷于读书求知、遇事常常迷糊、天真活泼、又坚韧自在的小女人形象。他们三人的时代,是经历着的那样大的变迁的时代,但三个人仿佛与世隔绝,活成了那个时代的隐士。在他们的生活中,大约只有求知、探险,寻求那些微的乐趣,并将之无限扩大化。时代背景带来的影响,仿佛不值一哂,只是一笔带过,而那些烧饭、做茶、散步、读书的杂事,却娓娓道来。三人的生活态度于此可见一斑。也正是因为有这样的自由心、求知欲、热爱生活,又甘于平淡,杨绛先生才能在这个世界上独自健康地活过百岁。
生活中彼此依靠,精神上自主独立,心灵里充足丰盈。这是最好的关系状态。
而杨绛先生本人,从书中的描述来看,在生活中的状态,可称之为体验加观察。喜怒哀惧,都在那个当下,一一体验,但却不沉溺于情绪中,描述的时候,往往是跳出那个状态,以旁观者的角度去观察。体验是置身于此处,观察是置身于别处,当我们在生活的长河中畅游的时候,如果缺乏体验性自我,那么我们不能体验到生命的美好,无法跟他人建立密切的链接。而如果缺乏观察性自我,那么我们无法看到自己身在漩涡何处,无法找到走出困境的道路。
每个人都是历史洪流中的一份子,但是置身于别处,让我们可以从自己的困境中解脱出去。
在书的末尾,杨绛先生说:
人世间不会有小说或童话故事那样的结局:“从此,他们永远快快活活地一起过日子。”
人间没有单纯的快乐。快乐总夹带着烦恼和忧虑。
人间也没有永远。我们一生坎坷,暮年才有了一个可以安顿的居处。但老病相催,我们在人生道路上已走到尽头了。
可是,杨绛先生又说:“我还在寻觅归途。”
我想,这样的一个人,不被历史洪流所左右,精神丰盈,那处处皆是归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