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谴
《神仙也是人在做》 四十二集
鬼谴何震川自持满腹经纶,又在太平天国封副典诏命,掌撰写诏旨;升殿前右史,每天登朝,记天王起居,虽对道法符咒之术不懂,但知天国起yi前的1847年的四月,杨秀清在广西浔州代上帝“下凡”,其后不久的十月,萧朝贵也代“天兄”传言。
而且,在天京自己也曾亲眼看见西王萧朝贵的独门绝技“灯照面”。在天历辛开元年(1852年)二月二十八日这一天,天父下凡先将“灯照西王面,化西王心”;然后依次以灯照冯云山、秦日纲及众小弟面,“化南王、日纲、玉书众小心”。
萧朝贵还有超升灵魂进入天堂的法术。
何震川亲自撰写的《天兄圣旨》记载,庚戌年正月十六日,萧朝贵“唤众小到来”,为他们“逐一超升,各魂升天堂”。第二天,他令洪秀全再次叫来一帮小弟,为他们超升。此后,他又为秦日纲、蒙得恩、蒙时雍等一干太平军将领超升灵魂登天堂,直到十二年后,蒙时雍还记得当时灵魂超脱的畅快感,对此念念不忘。
萧朝贵手段的奇特之处在于,每次超升,他都能使得一帮被施法者同时“进入”天堂。
洪天王在凡间也会见过自己已升天堂的妻子。洪秀全原有妻子赖氏,称为“又正月宫”,他在天上还有一个“正月宫”。离奇的是,“正月宫”下凡后,与洪秀全还有一段温情脉脉的对话。被自己记载在《天兄圣旨》里面:
俄而正东宫(洪秀全已经升天的正妻)下降云:“尔爷认得我么?”
洪秀全说:“是我妻子否?”
正东宫说:“是也。”
正东宫悲,天王亦悲。
正东宫说:“尔爷下凡几十年,还不回朝到几时,我因为尔心肠都激烂也”。
洪秀全说:“我妻放心,我做毕爷事,自然早早回朝也。”
稍顿,洪秀全又对正东宫说:“天兄说我在思旺遇难时,我妻亦来救我也。”
正东宫说:“然也,那时我来救尔,我认得尔,尔不认得我也。”
这是自己亲眼所见、亲耳所听,非他人所传或是捕风捉影。
乙卯三月的一天,杨秀清被人从屋子里抬出,整个人奄奄一息,太平天国众将士十分惊慌,环护着杨秀清,都以为他要死了。当天夜里,杨秀清忽然发狂,自屋内跃出屋外,大声呼喊着并左劈右砍,以致最后把脖子和手臂都跌伤。天王哀嚎:“东王受了无尽的辛苦,战妖损破颈跌横”;
庚戌年九月的一天,洪天娇从外面刚走进客厅,天父已经降在萧朝贵身上,萧朝贵称自己看见一只妖怪跟在洪天娇身后,他立即跳出奋身战妖,连战数场;又有一次,萧朝贵正在为众人超升,忽然冲冯云山大声呼喊:“拿云中雪(指刀剑一类的兵器——作者注,下同)来!”。冯云山递上云中雪,萧朝贵立即跳起,和妖魔大战起来。他一边打一边喝道:“任尔妖魔一面飞,总不能走得朕天罗地网过也!”一番战斗,萧朝贵称已经诛杀了妖怪。
既然天国能拥有这些绝世良才,那这世上就有这等相关道法术数。但看功德无量的竹禅不肯轻易出手,岂不说那茅掌门求你无门还会心甘情愿平白无故给你掏钱袋子,即使你竹禅大和尚真把那千年古寺恢复如初,你也最多只和宋时舍宅拓寺的张泽齐名而已,哪有一代天王的功勋?
傅善祥眼见自己曾经欣赏的文雅才子,如今却要强人所难,居然变得这样愈发不可理解,便好言相劝:“何先生还耽沉于天国法术?假如东王西王他们真有天父天兄相助,那天王为何一去不复返?”
“那是他们争权夺利心胸狭隘,如果当初乙龙(冯云山,1815年—1852年,又名乙龙,号绍光——作者注)不死,天国肯定是另外一番风景!”何震川对天国历史了如指掌,在这个英雄辈出的队伍里,何独对冯云山仰慕不已,即使对天王,也仅既羡又怜,羡他在起事前的胆略气魄,怜他在起事后纸醉金迷。倘若冯云山能幸存下来,天国肯定不是今日之结果。
纵览古往今来,成大事者,多有在乱世之中纵横捭阖广结善交之特点,成事者不但要有开疆拓土的雄才大略,还要有治国安邦的胸怀气度。观遍天国,唯乙龙可全此才;乙龙之后,本来东王也算人才,但太过利欲熏心,所以暗遭不测。除去冯杨二人,自己高屋建瓴,龙潜虎踞,在这风起云涌的时代,只要有朱重八的狠、刘老三的智,哪里找不到李善长常遇春张良韩信这样的骁将良相?
眼前的茅如山,对自己来说,就是和朱重八的郭子兴、刘老三的吕公一样重要。但竹禅是不想帮自己了,是他看出自己心中另有所想,还是在忌惮什么?
竹禅对自己有所顾忌倒还可理解,但和自己曾经肝胆相照的妻子如今对自己另眼相看,就让人百思不得其解了:她不是也那么热切地期待作出一番大事业来吗?豆蔻之年被兄嫂逼嫁,破瓜之年离家出逃,桃李年华高中状元,而立才慓梅(出嫁),虽然与自己恩爱,但从来没有想过要生一男半女,难不成是东王府里血雨腥风吓傻了她?
与风华绝代的女状元同衾共枕的何震川哪晓得,其实傅状元不是被吓傻或者是吓怕了,而是吓醒了。竹禅那句“神仙打仗凡人遭殃”,正是今日之女状元省悟过来,并且愈来愈深责内疚。
改变人类命运,让更多人活下来并且活得更好,是首先要保全更多人的生命为前提,这和竹禅大和尚说的“除恶务善,终归是要救得更多”实属一理。
鬼谴“你们要想做的事情,不就是要想让茅掌门的婆娘怀胎生娃?这有何难?”一尘虽然身高体长,但大家都知道他实际年龄,这种饱经世事的成年人都抓头搔脑的事情,你还是童心未泯的小孩子居然说得如此轻松,难道你有法子?!
竹禅望了一眼一尘,这才发现他的存在一般,忽然醒悟过来,严正地说:“这河底离塔最近的地方,住着一个人,这人靠吸收童尸的骨髓生存,看样子,他已经在这里生活了好多年。”
“什么?河底还有人生活?而且靠噬食童尸生活了好多年?”傅善祥大惊失色:“那大师为何不动手捉了他?”
竹禅已无平日里的镇静,垂头想了一阵,才对何震川说:“这正是我不答应茅掌门的原因。”
“难道这生活在河底的人是恶魔邪道?”何震川也胆寒起来,这样的事自己第一次听到,也难怪从来对自己礼敬有加的竹禅,这次对自己明显的请求要断然拒绝。
“严格意义上来说,这不是人,也不是恶魔邪道,”竹禅像怕揭开潘多拉魔盒,有些艰难地说:“当年三国孙权之母要在这里建塔,所镇之妖就是它!”
“啊——”
“啊——”
“啊——”
“啊——”
几声惊叫几乎要掀翻屋顶,一尘惊恐地发现这惊叫声居然多了一个。
迅即起身之时,才发现门口站着茅掌门。
“这塔既然镇住了这个——人,或者不是人的怪物,而且又有高僧宝寺念经做法,想来也无事……”茅掌门终于最先反应过来。
“世事千变万化,天地人鬼难睦。这非鬼非妖更非神非人亦死亦活的东西,是一只僵。”竹禅说:“这只僵生前是专门替人作法消灾的术士,但他是借了甲的命去还乙的魂,或者把东边的瘟疫转移到西方,凭借这些法术牟取暴利。后来阴界见他扰乱既定秩序,便要捉拿他去地狱。哪知,这阴阳互通,谋财可能害命,但有钱亦可保身。那阴间有鬼官晓得要拿那阳间富得流油的术士的命,便提前去通风报信,术士知之,给了鬼官一笔金子,携财遁去。
术士隐遁之后,化高价买到一本魔经书,照书上法子,吃起童子的身体来,妄图以此修炼成仙。但做如此丧尽天良之事,怎么可能成仙?你就是可以出神入化无中生有,仙班也不会容得了你。况且那童子之身,也是父母气血凝聚,看得比自己生命还贵重,不是你想得到就能得到的。这术士不但人性已泯,就是那邪性也消,完完全全变成比畜牲还不如的东西,竟然乔装成接生婆,专门去替产妇接生。当然接生是名,噬食婴童是真。术士用专门的药物,让胎儿假死在产妇子宫中,除去了那侥幸命硬的,大多娩出来之后呈夭折状态。这时术士借口祈祷作法,让产妇下胎不再胎死腹中,把其实还活着的婴童拿了回去,然后养着,慢慢喝血噬肉。
有了这鲜活生命滋养,术士道法精进,日抵半旬。这下,术士再不把得道成仙放在眼里,他要噬食万命,然后一统鬼道仙道魔道,然后驾驭人道。
时值天下大乱,汉室飘零,外戚专权,宦官秉政,政zhi腐败,天灾不断,术士不但在人间兴妖作怪,还上天入地胡作非为,真以为自己已经具备了掌控万事万物的能力,地上的人不敢惹他,天上的神也管不了他,那鬼魔更是怕他避他。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逭。自古真言:不作不死。这术士恶行已让天怒人怨,于是天神地鬼齐出,收之命,焚之身,本想扬灰于水,但怕水恶其声;埋之于土,亦忧土厌其名,但总得给他一去处。
后来看沪北有荒冢,便将其尸灰装进禁罐,挖深坑埋葬于地底。
但这吸食了人间精灵的东西,居然慢慢聚集散乱的魂魄,重新生发出骨骼来。好在被天神炬眼看见,于是托梦给时值江南地主孙权之母,让她修寺建塔,以镇这怪。
孙权之母从儿子那里募得善款,再托高僧单名叫会的儿子,人称康僧的和尚,挖出那禁罐,用铁锁锁住,重新装进一石棺。然后把石棺用大铁链锁住,深埋之后再在上面建塔。
寺成塔就之后,人们以为这下真镇住了那恶物。
想不到的是,时移岁迁,斗转星移,好多年之后,沪北变沪南,这埋葬镇妖塔下的石棺里的恶物,居然再次挣脱出禁罐,把沉重的石棺盖子蹬开,棺盖掀落一旁,恶物手脚伸出棺盖,头被扭转一边,腰身却被禁罐束缚,想要跃出来却无可奈何。又上有塔,塔周有僧寺,恶物只好运用法术把寺旁阴阳河里的无首尸身吸过来噬食。
久而久之,这恶物又渐次长出皮肉血脉,专噬童婴之身。
再后来,恶物居然可以运用声纳之法,把和自己有前世牵连、今生转化为人的女人腹中胎儿搅得神魂分离,然后再吞噬魂魄用以修炼。茅掌门家如夫人即是和这恶物有前世纠葛,所以要胎死腹中。”
“那高僧更要尽快斩灭这——这坏家伙,普度众生超度亡婴。”茅掌门急道。
竹禅眉头一皱:“茅掌门不是下阴去过?你看阴间都惧怕这恶物,何况老僧?况且我也接神鬼托梦,负责看管住它。”
茅掌门无可奈何,一脸萎靡不振,哭丧着脸:“那我茅门岂不是因了这恶物而要断了祖宗念想?”
“自古鬼道魔道神道都要归于人道,只要人不丧失心智,对鬼魔神都可驾驭。”一尘来龙华寺,已在傅状元的教诲下习字读书,见识与日俱增,现在学识修养不只是日新月异和从前判若两人,在竹禅这样的名僧和傅善祥那样的状元面前,其实已经有过之而无不及。
竹禅终于知道该来的会来,仔细盯视一尘双目良久,终于仰天长叹:“一尘飞散易,千载学仙难。不说人间苦,重坤寝作棺。“话说完,径直离座而去,让一干人等目瞪口呆。
“你是不是有什么法子?”虽然面对年轻的一尘,但何震川从来都是客气有加,现在见一尘如此说话,自然更加亲切随和。
看端坐着的傅善祥,那位自己从来尊如师长敬似父母的姐亦是好奇,一尘沉着地说:“我也不晓得是不是百分之百地起作用,但我看茅掌门的如夫人是遭了鬼谴。”
“什么鬼谴?”何震川听傅状元讲过一尘的事,但那茅掌门对眼前这个从来没有见过的高人一点也不了解,听后大吃一惊。
“这鬼谴嘛,我听寺庙里的和尚、道观里的道士说起过。”一尘望着众人,敷衍地说是原来从别处听来,也是从对茅掌门的了解而理解出来的“东西”。
原来在阴阳两界,都一样有正义和邪恶,在阳间邪恶要遭受到谴责,在阴间邪恶也是一样要受到非难。
茅掌门的祖上在阳间不是全作的善事,茅门教派更是作恶渐多,一代代累积下来,就要在茅家这代应验。本来,像这种生儿育女之事,只要母亲无甚罪恶或者前世积善甚多,恶报不至于应在怀胎之上,但从茅掌门所诉情况看来,这茅掌门的如夫人前世也是罪不可赦之人。
“既是罪不可赦,何至于要让她来投胎变人?”茅掌门气喋休休地说。
“你岂安坐,看这位神仙怎么说法。”何震川知一尘既然晓得“鬼谴”,那就懂得解法,只要能借此攀附上茅掌门,后事再容细细安排。
一尘得到傅善祥无声的默许,接着说:“那我给你们继续说下去。”
伸出手来望天画了几道符,口里念着众人听不懂的经诀,坐在地上也高出坐在椅子上的众人许多的一尘忽然变了调,像从远处传来,比起刚才的声音苍老了何止十倍,问茅掌门:“你的如夫人是不是叫茅蓝氏?”
众人听一尘骤变的声音,知他是同那天国杨秀清一样,正在用降僮之术请神。
“是。”茅掌门干脆利落。
那苍老的声音又问:“你可知蓝氏出嫁前的情况?”
茅掌门回答:“知道。是浦东陆家嘴附近人,家门口有一条河,黄浦江的支流。除了出生时有点与众不同,其他与常人无异。”
“出生时有何异常?”一尘嘴巴动了动。
茅掌门这下有些扭捏,但仍然回答:“听她父母说,蓝氏出生时,先是看见一条鸟尾露出,等那尾巴全部露出来,竟然是一条孔雀尾巴!众人诧异之际,那孔雀尾巴却开了屏!被惊吓得不知所措的接生婆只有尖声惊叫,蓝氏父亲冲了进去,正要拿手去扯那孔雀尾巴,那尾巴却缩了进去。然后,一个长得乖乖巧巧的女婴就顺利分娩了出来。”
“蓝氏平日举止动作是否有异?”一尘又问。
茅掌门说:“除了爱梳妆打扮外,与常人无异。”
“还有其他么?”一尘的脸上露出私笑非笑的神色。
茅掌门看了看傅何二人,这才说:“行夫妻之事,像孔雀交尾。”
“你的妾,本是鸡,前世受尽狼狗欺。
今投生,本非人,是只孔雀爱开屏;
临转命,雀狗遇,中途掉包雀成女。
哪晓得,物种异,还有那狼狗在后追……”
过了一阵,正怪声怪调唱着的一尘忽然又不唱了,又开始用苍老的声音对茅掌门说道:“蓝氏再往上推三世,是一恶人,先是男女皆奸,后来竟然人狗猪牛鸟雀通吃,尤喜孔雀。轮回时就变成孔雀,被那喜好异类交欢的狼狗所欺。本来这世仍要变成孔雀,再遭受二世苦,方抵️得了人雀物种不同而媾之过,但在投生路上,看见这世来折磨它的又是前世的那条恶狗,便突然冲撞进人道,抢生到浦东蓝家。
这些都有因果轮回,抢生人道只是多受些罪孽。但不曾想到,那狗在一条河中,而那条河,竟然也通往黄浦江,和连着浦东蓝家那条通往黄浦江的河也就相通。那条生活在河中的狗,现在在阴阳河……”
正在絮絮叨叨往下说的一尘,突然倒在地上,口中大口大口吐起鲜血来。
“快,去叫竹禅大和尚……”何震川急得大叫。
“阿弥陀佛!”
竹禅忽然出现在门口,双手合十,后面法鼓齐鸣,一群穿着袈裟的和尚,已经开始做起道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