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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的抽屉

2015-04-23  本文已影响12718人  詹惊蛰

      母亲从当地种植百合的花农那讨来了十枝百合,兴兴头头地插在玻璃罐头瓶里,端端正正地摆在餐桌中央。

      母亲极少买花,只是近些年,偶尔在过年的时候买过一两盆的富贵竹、观赏金桔,盆边还扎着喜庆的红色蝴蝶结。母亲是爱花的,和她逛街,就得耐着性子看她蹲在花农的摊位边问这问那,然后放下每一个她抱起来的花花草草头也不回地离开。偶尔,她也种花,多是从隔壁邻居讨来的花苗、小种子,五星花、喇叭花、三角梅,开起来的时候倒也十分热闹。

      早些时候,从我还未大学毕业开始一直往前追溯的早些时候,终日周旋于厂方、农田、灶间的母亲歇口气喝个水的时间都需要精打细算,她实在无暇顾及除了生计以外的事情,尤其是情绪。那时,我偶尔会听到母亲回忆起外婆以及太外婆,每次都会提到外婆出门装扮的讲究,细致到发髻的长短、鞋子内侧的灰尘、唇上的色泽,拉拉杂杂也都是家道中落人家女儿穷讲究的态势,但是母亲平平淡淡的语气难以掩饰她眼中闪烁的欣悦和向往,只是她眼中这样的光芒太短暂了,很快便消失在她上下眼皮相碰的瞬间。也许是刻意回避,也许是毫无意识,那时,我总觉得母亲同村里头任何一个妇人一样,关于“美”她们似乎并不敏感,关于“实用”她们却嗅觉灵敏。

      所以我儿时记忆中的母亲啊,她讲究是讲究了点,可这讲究埋汰于细细碎碎的拾掇和被拾掇的针头线脑里,实在是太过模糊了。

      母亲有自己的一个抽屉,底部压着存折、户口薄、信件、发票,上头是排的齐齐整整的几个小瓶小罐,有当时黄底菊花的雅霜,有片仔癀的皇后牌面霜。到了我上小学三年级的时候,抽屉里就多了些我叫不上名的面膜,和修眉毛的工具。

      有一段时间,母亲隔些时候,就会自己把自己反锁在光线最好的那间房间,我若敲门,她便就一句回复,“等会儿哈,我在记账呢,自己先出去玩。”母亲管我向来是严苛的,她的严苛不在于我要做多少的家务、干多少的农活,她的严苛首先体现在对我出行的限制,其次体现在对我成绩的要求,最后体现在对我看了多少课外书的要求。所以呢,每当这个时候,母亲颁给我准许自由出行的许可证很快就打散了那扇紧闭的房门激发的好奇。

      直到有一天,母亲也许忘记了,门竟然虚掩着,我推门而入,一张陌生惨白的脸露着两颗惊愕的眼珠子转向我。“你,干嘛?”母亲有些不好意思,扭捏着肩膀问我。“哦,我,进来,拿书。”我比母亲还局促,撞见母亲的秘密让我霎时满是内疚和抱歉,连忙抄起最近的一本书,装作镇静地说着。“我这脸,没吓着你吧?”母亲自己倒是把话题引到了秘密本身。“没,电视里看过了,这是,面膜?”我小声地回答,怕说对了母亲嫌我知道秘密,又怕说错了母亲嫌我愚笨,在准备回答的几秒内,我迅速权衡了下,决定还是避免让母亲误以为我愚笨。“嗯,这是涂的那种,要洗,很麻烦。这些都是很便宜的东西。”母亲似乎在解释什么。“哦。那我先出去看书了。”母亲点头默许。

      后来,母亲常常微微仰着头,左边侧侧,右边扭扭,问我她的眉形修得如何。若不是母亲有意指给我看,我还真没发现那个平日里只留给我一个周旋身影的母亲有哪些细微的变化。我认认真真地瞧了瞧,瞧见了她修得细细弯弯的眉毛,瞧见了她脸颊的雀斑,瞧见了眼角细碎的纹路,瞧见了她眼里的期待,甚至还瞧见了她瞳仁里那个我。

      待我开始工作了,母亲可以和我大大方方地讨论护肤品的使用,也开始有了过节买花的举动,但是她始终还是没有一个属于自己的梳妆台,她对美丽的期待和对容颜的重视都锁在了那个小小的抽屉里,顶多在她侍弄花花草草的时候,眉宇舒展开来的喜爱和手指翻动时的细腻泄露了她爱美的心思。那个小抽屉里的皇后牌面霜、镇里小化妆品店买来的面膜,那些母亲在年轻却拮据的时日里的小秘密,如今开成了一朵朵如勿忘我的花,花朵不大,但年日再久,色泽还是那么鲜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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