颂者的誓言【第三章】暖阳
晌午的阳光洒遍码头，两个青年的影子落在水中，溅起一串儿欢声笑语。英格拉西斯似乎也不像初来乍到时那般沉默寡言了。
“嘿！阿基里安，你看，我又钓上了一条鱼！” 英格拉西斯兴冲冲地从鱼竿上摘下一条鲑鱼，对阿基里安说。但当他看到阿基里安的箱子里已经有了近十条鱼时，便泄气了不少，蔫蔫地又将鱼竿甩了出去。
阿基里安猛地一扯鱼竿，将手中的鱼钓出了水面。他这才回过头，对英格拉西斯笑笑：“没事的，我刚开始学钓鱼时也总是半天钓不上，只要多多练习，你也会像我一样的！” 说着，他又将鱼竿甩了出去。
旁边的蕨丛中悄无声息地闪出一个人影，在阿基里安肩头拍了一下。阿基里安一个激灵，头也不回地问：“阿奇拉？”
阿奇拉这才坏笑着绕到前面，坐在阿基里安身旁，目光不住地打量英格拉西斯，问：“这就是你的新朋友喽？”
阿基里安点点头。“不过，你怎么来了？”
“没事不能来看看你吗？”
“总在外面疯跑，一点没个女孩样。看看人家帕特丽夏，文文静静的……”
“哎呀，我知道，我的好表哥，帕特丽夏·内斯托里斯可是全阿多尼亚最——好的阿多尼姑娘，是不是？” 阿奇拉故意拉长了音调。阿基里安的脸红了。
见阿基里安语塞，阿奇拉这才正色道：“我是来找他的。自从前几天的仪式过后，咱有几个小伙伴就一直想见见他。现在他们已经在那边等着了。”
阿基里安转念一想，这正是个让英格拉西斯多认识些新朋友的好机会，便转过头去对英格拉西斯说：“英格拉西斯，你先跟阿奇拉去吧。想回来再找我。”
阿奇拉和英格拉西斯走在柔软的草径之上，许多细碎的光线抖落在树梢，显现出一幅唯美的画卷。只是，此时的英格拉西斯心里十分尴尬，因为一路上阿奇拉都在不停向他提出各种问题。
“你从哪里来？”
“为什么你没有部族？”
“你到底是怎么来到内斯托里亚的？”
“…………”
对于这些问题，英格拉西斯既没法也不敢回答，只得保持沉默。气氛如窒息般安静，幸好有人及时打破了这份沉默。
“阿奇拉，你回来了？” 一个有着明亮浅金色纹路的同龄阿多尼从工作台上抬起头，好奇地打量着跟在阿奇拉身后的英格拉西斯，问道。
“介绍一下，这位就是阿基里安带来的那位新朋友，英格拉西斯。” 阿奇拉笑眯眯地将英格拉西斯带到小伙伴们面前。“英格拉西斯，这位是‘黎明谷中风’ ——黎明风•内斯托里斯， ”
黎明风继续在工作台间忙活，不一会儿便拿出了一把精巧的木剑，递给阿奇拉。阿奇拉转头将那木剑扔给英格拉西斯。“拿着！”
英格拉西斯一脸疑惑：你这……接下来是要干什么？
阿奇拉见英格拉西斯满脸不解，便解释道：“用木剑‘模拟格斗’是我们常玩儿的游戏之一，你想不想来露一手啊？”
英格拉西斯不失礼貌地笑了笑：“好啊。”
另一位年纪稍小的内斯托里斯男孩——毛莨羽在旁边的树干上画了几个圈充当“靶子”，招呼其他人跟他一起，边玩投石子游戏一边“观战”。
阿奇拉举起手中的木剑，坏笑着向英格拉西斯冲过去。出于本能，英格拉西斯连忙侧躲过阿奇拉的“进攻”并挥动手中木剑，挑开阿奇拉的剑，趁阿奇拉重心不稳时，将她摔在地上。
阿奇拉从地上跳起来，扑扑身上的泥土，一脸兴奋地转向英格拉西斯：“干得不错啊你，怎么练出来的？”
英格拉西斯心下一凛。刚刚的表现差点让他暴露，便连忙笑着答到：“啊，这些都是我父亲教的……”
这时，毛莨羽招呼道：“嘿！阿奇拉，你不带着他来跟我们比投石子吗？”
“好啊！这就来 ! ”
…………
阿奇拉和英格拉西斯走后不久，阿基里安也离开了码头。他没有忘记昨晚的打算，而现在正是付诸实践的好时候。
“——帕特丽夏！” 阿基里安在她家门洞前呼唤。
帕特丽夏走出来，看起来有些紧张： “嘘——我妹妹帕米菲正在睡觉呢。不过，很高兴你来找我。” 她转头看向四周，阿基里安随着她的目光望去，只见一盆盆鲜花正在岩荫中绽放。
“来帮我把这些搬一下，好吗？”
他自然是欣然同意了。
当最后一盆鲜花被摆进明媚的阳光下时，阿基里安轻声唤道：“帕特丽夏？”
她应声直起身来，笑容如阳光般灿烂。
“出去走走吧？” 她提议了。
“好啊！” 阿基里安欣然同意，“你想去哪，我就陪你到哪。”
帕特丽夏大步流星地走上一条蜿蜒在蕨丛中的小路，阿基里安赶忙跟上。她在前头蹦蹦跳跳，看上去很是欢脱愉悦。
“阿基里安，昨天你去干什么了呀？” 她在前头大声问。
“昨天我一直在陪——” 阿基里安连忙打住话头，因为他认出了不远处那个被树叶搭成的凉棚半遮住的洞口。事实上，几天前他和英格拉西斯才刚刚来过这里。
“帕特丽夏，咱们要不…换条路走吧？别打扰艾格斯长老休息了。” 他望着老族长的门洞，小声道。
帕特丽夏停下脚步，对他眨眨眼睛：“阿基里安，你不知道吗？艾格斯长老已经出去了。”
得知这个消息，阿基里安很是惊讶。“这么说来……族长已经离开内斯托里亚了？”
“你忘了吗？他得为日影举行葬礼啊。毕竟，去阿多尼族墓园的路不好走，所以他们在为英格拉西斯举行完入族典礼的当天傍晚就出发了。”
这样啊……既然艾格斯的时间安排得这么紧迫，那他先前怎么没跟我提过与这场葬礼有关的事情呢？
帕特丽夏接下来的话正好解答了他心中的疑惑。“我想，当时他只打算让日影的亲友知道这件事——也就是跟着去参加葬礼的那些人。而我们大部分人那时都是不知情的——直到第二天早上才发现。虽说这是情理之中的，但他们这样‘不辞而别’，还是让我觉得奇怪。也许只是因为我们部族已经很久没有族人亡故的消息了吧。” 她说着话题一转，“我猜，你是不是昨天一整天都跟他呆在一起啊？”
一听这话，阿基里安陡然紧张起来，担心下一秒会听到她的责怪。他小心翼翼地望向那双漂亮的淡黄色眼眸，那里面只有俏皮和友善。
“哟？看来我猜对啦！” 她轻笑一声，摇晃着他的肩膀。“显然你俩相处得挺好嘛！哎，能不能给我讲讲昨天都发生了啥事啊？”
“那是当然。” 阿基里安对她浅浅一笑，“英格拉西斯这人挺不错的。知道吗？真没想到他会主动要求我教他钓鱼。” 他暗自回味着昨天和那个同龄青年一起钓鱼的温馨记忆，同时注意话语中不透露出任何英格拉西斯的真实身份有关的信息。“他很好学，也对我们的生活和习俗充满了兴趣。”
帕特丽夏听罢点点头，“挺好的。有这样一个朋友，既是你的福气，也是他的。” 她由衷地赞赏道。但阿基里安敏锐地察觉到，在她说出接下来的话时，脸色已阴沉了几分：“有一件事儿，你八成是没注意到。那天仪式上，当大家都在欢呼时，只有斯纳普，从始至终都用一种极度厌恶夹杂着轻蔑的眼神紧盯着英格拉西斯。要是有别的人看到他那副表情，一定会以为这俩人生来就苦大仇深呢。虽然他没有说任何话，但那样子真是够让人讨厌的。阿基里安，你那天早上做的事情，没有被斯纳普撞见吧？”
阿基里安惊得浑身一颤。斯纳普•内斯托里斯是族内公认的刺儿头，他那尖牙利嘴的性格和时常带着冷嘲热讽的语调都使得这家伙人缘不佳。要万一那天早上他和族长共同救治英格拉西斯的过程被这家伙不经意间瞅见了，麻烦可就大了。英格拉西斯的真实身份，是除了他本人、阿基里安自己和族长艾格斯以外绝不能有第四个人知道的，哪怕是伴他长大的竹马之交帕特丽夏也不行，更何况斯纳普那样的人呢？
“可当时我没遇到其他任何人啊...我记得就是这样。” 无法向帕特丽夏如实相告让阿基里安心痛不已，可此事的真相他不得不对老友隐瞒。至少，我这句话是真实的。他快速安慰自己。
“所以说，斯纳普…他真的目睹了事情经过吗？”
帕特丽夏迟疑了一会儿，像是在思索着什么，随后她才小心翼翼地说：“我只是觉得…不能让你遭受无端猜忌，所以…在会议结束后，我试着去找他问出真相……” 她默默想起了那天下午的情景。
在大长老艾格斯宣布散会后，帕特丽夏分明看见，斯纳普朝英格拉西斯的背影远远地抛了个白眼，便拉着基尔转身离开了。她谨慎地跟了上去，刚好听见他们正在讨论对英格拉西斯的看法。
“……我们甚至根本不了解他什么，你何必从现在就开始讨厌他呢？” 基尔问。
“可是我舅舅前脚刚战死，后脚这家伙就不知从哪冒了出来！” 斯纳普听上去很不耐烦，“这就是让我觉得非常不舒服。”
基尔哼了一声。“可别告诉我，你觉得日影的死会跟一个小流浪汉扯上关系。”
斯纳普瞪了朋友一眼，但什么也没说，好像对基尔的说法心服口服。“你倒是可以举例看看，阿基里安有没有做过什么出格的事。你可以怀疑所有人，但如果是像阿基里安那样的……恕我直言，很难找到理由。”
她听到这里时，心里已明白了不少。
“……然后我就走开了，没有问他们任何问题。斯纳普几乎没有反驳什么，他似乎赞同基尔的看法。我想，这可能意味着斯纳普对你那天早上做的事情一无所知。” 阿基里安听完这席话，又默默思索一番：很少有人能始终心平气和地与斯纳普对话，基尔更是他仅有的朋友，他没有必要对基尔隐瞒什么。
“对了，虽说这几天那家伙在外参加葬礼，不会出现，但当他回来后……阿基里安，你要小心啊，他有可能试图套你的话。” 帕特丽夏最后小声说道。
眼前的树木渐渐稀疏，一片沙滩出现在他们眼前。沙海相接处，一堆矶石顶端，一位内斯托里斯正缄默地遥望着水面。阿基里安故意放重些脚步，让她知道有人来了。
“下午好啊！黎明风。” 他打了个招呼道。
“你们也好啊。” 黎明风回应道，目光在他和帕特丽夏身上来回跳跃。她转身跃下矶石，走到他们面前。
“黎明风，我记得你上午还跟阿奇拉他们待在一块儿，对吧？” 帕特丽夏问。
黎明风点点头，转向阿基里安：“你想去看看英格拉西斯在做什么吗？”
阿基里安一时不知如何答复她的邀请，他不太确定自己是否想要那么快就又见到英格拉西斯。帕特丽夏替他做出了决定：“那就走吧。” 说完，她示意般朝阿基里安眨了眨眼睛。他顺势补上一句：“不过…我只用确认一下他们相处得是否融洽就好。”
黎明风领着他们拐进另一条林中小径，走了不多远，便听闻前方欢声笑语传来。
“嘿，你怎么跑得那么慢呀？！” 蕨心•内斯托里斯边狂奔边回头喊。
“英格拉西斯追我追得太紧了，早没力气啦！” 毛茛羽气喘吁吁地对他的兄弟说。
阿基里安和帕特丽夏站在树后，远远观望着。终于，一道熟悉的明黄色身影显现出来，脸上挂着得意但并不张扬的笑。
“英格拉西斯！我真不知道…你那么充沛的体力…都是哪来的……” 毛茛羽仍在大口喘气，伸手指向兄弟跑开的方向：“我认输……蕨心往那边跑了，快抓他去。”
“好嘞！” 英格拉西斯浅浅一笑，随即飞奔而去。
“哎，他们从什么时候开始玩追击游戏的，怎么都不叫上我呢？” 黎明风自言自语着，向毛茛羽那边走去。
帕特丽夏拍拍阿基里安，耳语道：“看来，他适应得很好啊。虽说是初来乍到吧，但没想到他这么快就能跟咱们这些伙伴打成一片了。他能在如此之短的时间内融入咱们族群，一定有你的功劳啊！” 她轻笑一声，望向那双金黄阳光般的眼眸。阿基里安闻言颔首，随即转头避开她的目光。帕特丽夏注意到，他的神情中已多了几分羞怯。
她忽然想起，那些玩耍的同伴还在附近，但她不想让他们打扰自己。
“走吧，我们再去别的地方转转。” 阿基里安牵着她的手，再一次走进树荫下的羊肠小道。那双手软软的，暖暖的。
不久已是夕阳西斜，松树茂密的针叶割开金红色的阳光，在两人身上投下温柔的暗影。
经过一个拐角，两旁茂密荫蔽的树木忽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开阔的沙滩。碧蓝的海水泛着细碎的泡沫，轻轻地卷着岸边淡黄的细沙；海潮一声又一声地咏唱着亘古的歌谣，令人心情愉悦。
阿基里安长舒了一口气。
帕特丽夏伸了个懒腰，喊：“阿基里安！”
“啊，怎么了？”
帕特丽夏转过头看着阿基里安，娇笑：“我饿了。”
阿基里安拿出一个土豆递给帕特丽夏，却被后者拒绝了——“你就给我吃这个？”
“呃……那你想吃什么啊？”
“烤鱼！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做的烤鱼最好吃了！”帕特丽夏一脸期待。
“小馋猫！”阿基里安看帕特丽夏这副样子，温和地笑了笑：“好吧！”说罢便大步流星地向面前的海滩走去，帕特丽夏在他身后，脚步轻盈地跟着。
两人走到沙滩上坐下，帕特丽夏本以为阿基里安会拿出鱼来，不料他却只拿出一把鱼竿。
“是我送你的那支钓鱼竿？” 帕特丽夏有些惊喜。
“是的。” 阿基里安面露些许愧色，语气却依旧保持轻松，“今天钓到的鱼都被我搁家里了，不方便去取。所以咱们就现钓几条鱼来烤吧，好不好？”
“那我去搭烧烤架喽！”帕特丽夏说着，开始寻觅着一旁的枯枝。
随着几下“哗啦哗啦”的水声，阿基里安身旁的桶里已有了几条不小的鱼儿。与此同时，帕特丽夏的烧烤架也已大功告成。阿基里安将鱼切好放在烤架上，点燃了营火。帕特丽夏躺在阿基里安身边的沙滩上，长舒了一口气，开始和阿基里安一同享受这美好的一刻。海风湿润的气息轻抚着两人，不知不觉间，帕特丽夏竟有些困了。
焦香四溢，阿基里安拍拍帕特丽夏的肩膀，“醒醒，鱼烤好啦。” 帕特丽夏揉揉脸，一骨碌坐了起来。
“好香啊，还是你的手艺最好啦！” 帕特丽夏说着，抓起烤鱼就要往嘴里送，却被烫的丢下鱼连连吹着手，“唔，好烫！”
阿基里安熄灭了营火，笑着把架子上的烤鱼摆好：“小馋猫，等鱼凉下来再吃啊！”
“谁是小馋猫！”帕特丽夏有些羞窘，气鼓鼓地冲着阿基里安嚷。
“那么喜欢吃鱼，‘小馋猫’不是你还能是谁呀？” 阿基里安带着点玩味，故意逗帕特丽夏。帕特丽夏泄了气，咬了口手中的烤鱼。
“别生气啦……” 阿基里安看帕特丽夏有些不悦，忙软声哄着她，“那些烤出来的鱼都给你吃，好不好？”
“我怎么吃得下啊……”帕特丽夏啃着烤鱼，眼睛仍瞄着烤架，“我带回去给我妹妹吧。喏，给你。”帕特丽夏说着递给阿基里安一块烤鱼。
“谢谢你！” 阿基里安认真地向她点点头。帕特丽夏脸红了，开始转移话题：“你看，夕阳多美啊。”
阿基里安抬头张望，袅袅青烟升起在石柱林间，消失于春日清朗的天空中。时至傍晚，阳光已柔和许多，但仍不改其狂放热烈，将空中云团渲染成金黄一片，明亮耀眼。阿基里安还听见背后那起潮起潮落，那是每一位内斯托里斯人都再熟悉不过的、隽刻在骨髓深处的声音。大海的低语已经像这样持续了无数个年头，仿佛诉说着无数个秘密。 暮色中凉风习习，晚风拂过海面，掀起微波点点；拂过青松枝梢，针叶轻轻摇晃，闪烁着赤色光芒。
等等——赤色光辉？那不就是……
“阿尔的恩赐，代表幸运的余惜之光。” 同样的字句，从二人口中同时脱出，二人相视一笑。
“今天，我们有幸收到这份好运的象征，还有什么能比我们现在在这里，在一起，注视着这金红色的阳光照耀我们的家园、我们的土地更美好呢？” 阿基里安放下烤鱼，腾出手来环抱着她，他们的头靠在一起。一切都好像慢了，静了，唯留彼此心跳。帕特丽夏紧盯那双热烈如艳阳的金瞳，她感觉自己的心已经融化在他的眼神里。
他无声地微笑起来，“亲爱的，我想，再没有什么比我们在一起的时光更美好了。” 他面朝大海，轻声说道。
“我也是……好想这样一直坐下去。真的很高兴，这么多年你一直相伴在我左右，此生我不再瞩望能有另一个像这样陪伴我、对我那么温柔的男孩。所以，请允许我说…我爱你。” 他的体温传来，温暖直入心扉。
“我也一样。对我而言，有你，足矣。”
阿尔在上，见证我们的情缘。与这金红夕辉同在，请祝福我们吧。
尽管来日方长，但我仍希望，我们能永远并肩走在这时光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