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区日记 六
昨日在家中种菜。
说是种菜,其实不过只是把葱头和发芽的蒜瓣放入塑料容器内,加入少量的水,接下来便是漫长的等待,等待它们慢慢地成长。离开的朋友留下了不小粮食,有些易腐烂的食品放在家中,若没人来取,其实也是浪费。于是我和舍友决定,把一些生活上经常要需要的蔬菜收集起来培育,也不妨是一种新鲜的体验。
我们租住的房子,附带着一个小小的后花园,由于常年无人打理,所以一直荒草横生。昨日,我们沿着石径探索的时候,一不小心惊动了三只正在嗮太阳的松鼠。我们选了一处比较平整的土地,用勺子和树枝挖出一个洞,放入精挑细选的一个蒜。正是春分时节,我们也算是赶上了播种的好时候,今天去浇水,已经有嫩绿的新芽冒出头来,比我们在手中栽培的蒜瓣看上去还更有活力。
家中的蒜苗与葱苗这小小的成果让我对种菜的热情空前高涨,我甚至收起了宿友用来做黄焖鸡的青椒籽——尽管我其实并不是特别爱吃青椒。开始种菜的原因,也不过是为了少去一趟超市,少出一趟门。然而当我们完成了收集种子、播种、浇水的一系列工序以后,我们自然也会不由自主地期待收成。作物顽强的生长力,为我们困在房子里的沉闷日常带来不少乐趣与生机。而同时,我也发现,我们生活中真正需要购买的消耗品,其实哪有想象中这么多,如果有心将种子收集,花功夫去栽培,始终会等到结果的时候。
当然啦,自给自足的最大前提,是有使用土地的机会,这对很多人来讲也是奢望。若我回到家中,我最多只能阳台里的几个花盆里种种蔬菜,这是远远不够满足日常生活的。我想起很爱看的TvN综艺《三时三餐》,里面是关于三个明星一起生活在乡村的小屋里,通过农场、牧场或者渔场的作物来解决自己的三餐。制作人罗PD曾说,他不想去描绘那些遥不可及的妄想,更想为大众展现那些我们迈进一步就能拥有的小确幸。但其实放弃城市里的喧嚣忙碌,返璞归真,回到农家生活虽然听起来并不太难,著名的网红李子柒算是一个成功案例,但事实上又有多少人有地可归呢?
我是幸运的。在大灾大难里,能有一处庇荫之地,有一方小小庭院,让我安稳度过。学校今天发了邮件,通知我们最近学院群体里出现了两例确诊案例,虽然他们都按要求报备了她们接触的人群,但为了保护他们的隐私,学校没有公布他们的身份和在学校的日子。但事实是,即使我们了解了这些,我们也没理由因此确定自己是否被传染。我们要面对的是看不见的怪物,它是病毒,也是恐惧。即使我们已经里三层外三层地将自我包围,把自己与身边环境彻底隔开,我们仍会觉得它也许已经悄悄渗透入于我们的身体内,我们没有证据,所以我们一直恐惧。比起世界末日,所拥有的一切全盘崩塌,我更害怕这种风雨欲来的未知。这怪物是否会到来,或者它是否已经来临?
这答案无人知晓。但我只是隐隐约约地感觉,我们为此做出的改变——关掉的边界,开设的虚拟教学,崩塌的供应链,在未来,不会因为怪物的消失而回到常态。人类这种生物,有着太过旺盛的适应力。闲暇时间,在温室里重温收藏的旧新闻,我忽然发现,那天北京的至暗寒冬,已经过去了三年。曾经以为可笑的关税贸易战,成为了新的常态。而我们面对历史性事件时,不再会感到惊讶,就如同愈来愈高的楼层,愈来愈快的高速列车,愈来愈拥挤的城市,愈来愈难以负担的房价,愈来愈架空的股市,愈来愈多的分歧。
或者是否世界其实一直就如此?我甚至产生了这样的想法。最近阅读了作家方方的日记,她提到在她16岁时,如果有人告诉她文化大革命是一件错误的事,她一定会跟这人争吵个三天三夜,因为当时的她一直着接受倡导与赞扬文化大革命的教育。我不禁想,同理,如果我一直所接受的教育,都在定性文化大革命是完全的错误,难道就会与她16岁的认知有所不同吗?我曾经选修过关于中国革命前后的文学史,从中偶然得知,文革期间的年轻人可以免费搭乘火车,全中国地跑。我想象了一下,这是多么奇特的经历呀!我自诩中国人,但其实并没有多了解这片疆域,更没机会亲自到这土地里的各个角落走一走。在大学里,我有幸遇到了来自中国不同地区的同龄人,也惊讶的发现我们在文化上其实尚有许多差异。
什么算是我们,什么算是他们,难道只能由那条现实上根本不能被看清楚的国界划定的吗?我那位来自印度的好友,疯狂地热爱着我完全看不懂的中国仙侠剧。她生长在中印有争议的领土里,所以,即使她长的其实与大多数的中国人无异,她却永远不能踏入中国的边界内一步——因为印度政府马上会吊销她的护照。我时常为诸如此类的事感到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