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大荒女人》之推后有话说

2024-07-27  本文已影响0人  耿氏部落

没想到,《北大荒女人》推文上了榜一,感谢简村村长和各位大佬村民的厚爱。

从最开始的构思,到写作完成,应该有半年的时间吧?具体忘记了。我这人尤其忘性好而记性不好,就像过去的往事,大都忘记了一样。和我一样记性不好的还真大有人在。往事堪嗟,一番品评和消化后,就渐渐模糊,直至消弭不见。

在我们的历史长河中,有些东西是不应该忘记的,它停留在某些当事人或见证人的记忆里,就像河卵石停留在河床下,即便被水推着往下走了不知多长的路,即便被细沙埋没,不知多深,但,河卵石依旧在,要是能把它寻找出来,在水里冲洗一下,它依旧沉甸甸的,光滑滑的。

然而,当事人和见证人慢慢减少。当我的父辈跟我讲述这段历史,讲述一个个鲜活的人物,讲述一件件令人唏嘘的往事,我觉得,那都是历史的一粒粒珍珠,我希望有人所见,我希望它们的光亮能照亮许多人的视界和心田。

上个世纪五十年代,我爷爷奶奶祖居山东省平邑县一个叫黄太的村子里。他们有一所老宅子,仅够一家人遮风挡雨,有一两亩薄地,不能赶尽饥饿,有总计十个孩子,所谓“总计”是指连活下来的加上死去的。

死,不是老死,是夭折。当用以提供生命存活的食物不能最小限度达到要求,孩子们饿得大瓢喝凉水,然后躺在勉强可以叫“床”的木板上听自己肚里的水流发出的歌声,在这欢快地歌声里,梦来了,梦里有糊豆粥咸菜豆,有大煎饼有馍馍,可能还有煮熟的大块的冒着热气的油汪汪的肉……大梦醒来,他们当中羸弱者可能就有了一场小病,小病不治成大病,大病是通往阎王殿的一架马车。先后有四个我的叔叔在年幼的时候就被那架无法驾驭的马车载上奈何桥,他们一去不返。那时候村里谁家有这样的一两个夭折的孩子不足为奇。

活着的还要努力活下去,贱命也是珍贵的。爷爷奶奶想尽办法,累垮了身体,努力喂养剩下的孩子。血泪交织,暗无天日。

国家总结了当时的山东不能养活这么多人,而北大荒有大片的沃土,那就把人运到那里去,开荒,让长满野草的土地长满粮食,让荒无人烟的地方有人居住,既分担了山东的巨大包袱,又开发了黑龙江。

于是大移民战略就既定下来,层层落实,从省到县,到乡,到村。

故土难离,虽然是一片予人饥饿疾病的故土。村干部用尽了办法给村民做思想工作,就连谎话都说了——楼上楼下电灯电话!

谎言一遍是谎言,一百遍一千遍后,就连始作俑者都分不清是不是谎言了。

一边是饥饿和死亡的灾难之地,一边是高楼和电灯电话的富贵乡,人挪活树挪死,我爷爷奶奶和许多父老乡亲狠下心来,拖家带口,背着大包小包的,踏上免费的火车,一路北上,到了黑龙江齐齐哈尔火车站。下了火车,坐上马车一路颠簸,越走路越窄,村屯越小,地方越偏僻,终于被送到了一片蔓草湖坡里的一个小屯里。

说是屯子,其实只有一二十户人家,楼没有,电话没有,有的是土房子小油灯,一段艰苦创业的生活开始了。

夏天蚊子扑脸,试想,在草甸子上,水草丰茂,怎么会缺得了蚊子呢?冬天天寒地冻,滴水成冰。黑龙江的气候绝对不同于山东,开始的时候,人们极其不适应。他们觉得后悔了,就像压在五行山下的猴子大叫“如来,我被骗了!”

于是,附近一些乡的老家移民群情激奋,他们背儿带女,一起步行往齐齐哈尔火车站去,各级干部无法阻挡。只有齐齐哈尔附近的一条必经之路上的江桥上的军队可以,他们荷枪实弹,机关枪架在地上,人就趴在枪的后面。

黑洞洞的枪口一下了落入群情激奋的人的视线里,恐惧一下子让人安静下来。

大喇叭从对面传过来动之以理晓之以情的宽慰话,当然,还有威吓。

群情不再激奋,生死面前,他们选择了退缩。当年,我爷爷奶奶并没有加入上齐市返山东的人群,不是他们觉悟有多高,而是愁着一路上没有政府的支持,怎么能回得去。不过虽然大部分人都没有动,但和那一群人同样被定了“暴动”的罪名,以至于后来这许多年里,都没有了应该有的一些移民的福利。

这一段历史无法写在小说里,也和我的大主题相悖,就只字未提。

我只能捡闪亮的东西放在文章里。人要向前看,向上看,我们需要正能量。

闪亮的东西还是不少的。

生产队,大集体,大锅饭,豆腐房,石碾子,上工时的钟声,马拉犁种地,踩疙瘩,铲地,收秋,卖粮,冬天队上刨粪,过年分二斤肉五斤面,村里的供销社有卖的饼干罐头槽子糕糖块月饼,可我的长辈根本吃不着。这些琐碎的生活是开荒的勇者用汗水书写,用音符歌唱出来的。

他们穿的衣服带着补丁,不管是男人还是大姑娘,他们常年吃的是大碴子,咸菜豆,他们住的房子老少几辈人挤在一铺炕上,有过一段时期不同的人家住在同一所房子里,甚至同一间屋子里的两铺炕上。如果你笑话那时的人,你就太没良心了,为了生存,为了开发北大荒,为了建设国家,没有屈辱是不能经受的,没有磨难是能击垮人的意志的。只是国家有战略,小老百姓只有一个信念,把日子过好,把老人孩子别饿着,那就是一生所愿,这“一生所愿”正融入了国家的战略。

我的父辈们几乎都识字不多,开始的时候没有学校,后来有了,家里又需要劳动力,不需要文化,他们大多认为,没文化照样种地铲地割豆子。后来我父亲认识了很多字是在成年后,也是在日常生活中,慢慢接触到汉字记住的,比如电视就是他的老师。我大伯是一个结巴,小时候被一个外地来卖杏的教的,我大伯为了免费吃几个杏,学了他几句话,我给给给你你你杏,你你你就吃吃,我我我不给,你就不不不吃。晚上,我大伯回家,就成功地成为一个结巴,因为这毛病才找不到媳妇,后来跟一个有痨病的女人结婚了,早年我大伯母就死了。大伯一辈子孤苦伶仃,受尽了我们无法想象的磨难。

我奶奶十二岁的时候没了娘,嫁给我爷爷后,爷爷又没能和她同行一辈子,丢下她一个人熬过黑龙江无数个寒冬。后来,我最小的姑姑没结婚的时候,再加上我和二哥我们四口人一起生活。生产队上的钟声总是在锅里的大碴子还不能熟透的时候响起,小姑就忙不迭地空着肚子去上工。

往事如烟,一言难尽。

——胡乱写下这些。许多往事都没有写进《北大荒女人》里,如果写全,岂是几十万字所能装载得下?

小说里没有原型,可又尽是原型。我有时也恍惚了,墩子媳妇,憨妮子,村长婶子,美玲,张囤……他们好像就是生活在我的村里,就是我的长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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