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代中师生（一）
漠桑
谨以此文献给所有为中国基础教育做出巨大贡献的中师生！
一 入学
一九八七年八月二十九日凌晨，周三山醒了，四周很安静，静得让人害怕，到处黑漆漆的，茅屋顶上的坡璃没有一丝光亮，三山翻来覆去，覆去翻来，再已睡不着了，好不容易才熬到墙缝外泛起隐隐的白光。他翻身起床，拉亮电灯，昏暗的灯光犹如一盏煤油灯，照得并不亮堂。他开始收拾：箩筐，锄头、运动衫、白网鞋，一样都不能少，录取通知书明确规定要带。听到响动，隔壁间三山的父母也起来了。妈妈将三山的衣裤装入木箱，然后将暖水瓶，铺盖卷儿等生活用品一并装入箩筐。满满一担。天已大亮。爸爸挑起担子，准备往外走。三山忙拉住：“爸！爸！放下！放下！”
“我送送你！”
“我都十七啦！你还送？让同学们看见，我还怎么混？”
“你没单独出过远门，况且要走十来公里才能坐车。我送你一段。”
“师范校就在东江。离家只有几十公里，不算远门。这些东西又不重，不用送，你们睡哈回笼觉。”
“让你爸送送嘛！”
“妈！真不用送！你放心吧！两个姐姐上中专，你们不是也放心让她们自己去的吗？不会这么偏心儿子吧？我走就非要送？”
“好！好！好！不送就不送！在校一定要把心思放在学习上，别东想西想的。听老师的话，别惹事生非哈！好不容易才脱离农村，跳出龙门。全乡就考上你一个，一定要争气，千万别出岔！这些年供你们姐弟三个读书，家里能值钱的都卖了，别人家都修瓦房了，我们家还是几间烂草房。你要是不听话，被遣送回农村，看你怎么讨媳妇？！这么穷，谁愿意跟倒你？”
“放心吧！老娘！我一定好好学习！”
三山挑起箩筐，故意晃悠了几下，作轻松状。扁担发出“吱嘎、吱嘎”的声响。出门，爸妈紧随其后。
“停！你们别走了。”
“好！”
走到转弯处，三山回头，看见爸妈仍站在原地望着他。
虽已入秋，但秋老虎似乎更凶猛。走下喘着粗气的大客车，还不到十一点，太阳发出眩目的光，白花花的，沒有一丁点儿收敛的意思。蝉一直鸣叫，让人心烦意乱。阿猫、阿狗没了踪影儿，不知躲到哪儿乘凉去了。三山挑着箩筐，顺着箭头所指方向朝沿江师范学校走。没走一会儿，头上，额上，脸上，汗水一股股不断线地往下流。上衣很快就湿透了。顺着路标大约走了两三公里，见一条小溪，河面不宽，不到十米，在此注入滚滚长江。小溪和长江夹着一个半岛。岛上高大的树木葱葱笼笼，层层叠叠，隐隐约约可以看到教学楼！朝思暮想的师范校就在对岸，三山一阵心跳，肩上的担子也顿时感觉轻了许多，天也仿佛没那么热了。他加快脚步。下了过河船，爬一段小坡，树荫下站着一群人。有人迎上来：“是来报到的新同学吗？”
“嗯！”
“欢迎！欢迎！我们是八六级的。专门在这儿迎接你们。”
一个高大的师哥接过三山肩上的担子。
“哪个班的？”
“三班！”
“跟我走！我带你去！”
师哥前面带路，三山东张西望紧随其后，穿过操场，来到一幢古香古色的二层老式教学楼前。墙上书写“学高为师 身正为范”，从侧门进，第一间教室门牌上写着“八七级三班”。
踏进教室，一个麦肤色皮肤，披肩短发，发尾稍卷，单眼皮，小眼晴，中等身材略略偏瘦，约摸二十岁的女老师，笑容可掬地迎接三山：“欢迎欢迎！辛苦了！赶紧坐下休息一会儿。”
“我姓张。是你们的班主任。今后我们就一块学习了。你叫什么？”
“周三山。”
“来！你亲自写上。”张老师示意三山在登记薄上写自己的信息。
“字写得不错哟！今后可能该你办板报哟！”
“鬼才信！我的字有时连我自己都认不得！能不能用别的方式鼓励我？”三山心想。
“217寝室！麻烦你带他去，好吗？”张老师对刚才带领三山的同学说。
“没问题！走！”师兄朝三山一挥手，挑起箩筐就走。
走到217，门是关着的。师兄敲了敲门。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一米七左右，皮肤黄黝黝，油亮亮，剪着学生头，前额头发齐眉像顶着一绺黑布，上穿白的确良短袖衬衫，下穿蓝布长裤，脚穿白网鞋的同学，一手扶门，一手扶门框，一副不让进的架势，问到：“找谁？”
其余五人有的坐在床上，有的弓身整理床铺，都齐刷刷扭头看向门口。
“你们寝室的同学。我送他来。”师兄指着三山。
“哦——快点进来！就差你了。”
“师兄！谢谢你！请回吧。”
“不用谢！没事啦我就去接其它同学去了！拜拜！”
室友们围上来，七手八脚帮山三把东西拖进寝室。
“就剩这张床了。靠窗，好位置，上下铺随你挑。”刚才给三山开门的室友说。
“上——铺——吧——”
室友们有的给三山铺床，有的把水桶，脸盆给三山放到床下，有的把暖水瓶，箱子给三山归置到壁柜里。很快就收拾停当。
“你好！我叫黄德福。来自西江。昨天上午到的。217代理室长。你最后到，先给大家自我介绍一下吧。”
“黄德福，他爸也太直白了吧！”三山喑想。
“大家好！我叫周三山。门吉周，三山，前面个是一，二，三，四的三，后面个是大山的山。我在家排行老三，父母希望我象大山一样。所以给我取名周三山。名字不好听，土得很，唯一的优点就是好写好记好认。我脑壳简单，适合我。我来自双峰。请大家多多关照！”
“听说，你预考全区第一，正考师范类第一。大神级的，还说自己脑壳简单，太谦虚了吧！”黄德福说。
“就这。就是。”大家咐和。
“哎！那都是过去。不值一提。现在大家都在同一起跑线。一齐加油！”
三山一 一打量其余五人，有一个三山认识，初中的同班同学曾有才，一米八的大块头，看起来很闷很威猛，可一笑就用手捂着嘴，一副媚相。
只要谁说：“哇！太娘了，想吐！”
他就会用兰花指一指：“去你的！”然后照样捂住嘴“嘻嘻嘻”笑。三山预考全区第一的信息估计是他提供的。就他嘴快，可三山咋一点儿也不生气呢？！
“我叫陈实。新安来的。在家排行老十，我妈说我爸不够老实，希望我别象我爸，所以给我取名陈实。”
“我叫苏静。来自云岭。我知识很渊博，请大家今后多多帮助我。”陈实口水笑喷到地上，曾有才捂住嘴“嘻嘻嘻”直笑……小苏真那么高调？（从他后来说“小别野”呀，肘读cun呀）推测他当时是想谦虚一下，说自己知识浅薄。却表达成那样……另外，苏静这名字不看人也太容易让人误解了。可能是他老爸老妈太想有个女儿了……苏静让人过目不忘：骨瘦如柴，高颧骨，一笑眼睛眯成一条线，牙齿全在外。
“我叫刘安安。来自龙山。喜欢运动。”说完，双手握拳，向上用劲一举，和头成“山”字形，炫了一下他的肱二头肌和胸大肌。
“我叫周正华。就是学校旁边的。欢迎大家去我家玩。”
大家东拉西扯闲聊了一阵。有人提议：参观学校。全部赞成。七人先到女生宿舍，门卫拦住不准进。
陈实对门卫说：“我找人。”
“找谁？”
“我表姐。”
“叫啥”
“李会。”
“哪个班？哪个寝室？我去帮你喊出来。”
“……”
“说不出来就走！”
七个灰溜溜地走了。
“你表姐真在女生宿舍？”
“四川人，竹根亲！穿起穿来都是亲。说不定里面真能查个表姐出来。”
“哈哈！你娃灯多！”
大家说说笑笑，在女生宿舍外转了一圈。
陈实说：“要想进去，除非变成耗子（号子四川方言老鼠）。”
然后食堂，浴室，教学楼，操场，礼堂，老师宿舍楼，附小，农场，全部转完，大约走了两小时。
国家每月发给每人三十斤饭票，四十五块钱菜票。
三食堂比一 二食堂宽敞，漂亮，干净，大气。听师兄们说，三食堂的师傅打饭要大方点儿。217寝室七人都选择去三食堂。而且三食堂挨着开水房。吃完饭洗澡，打开水都方便。
今天人人洗完澡，都拎一壶开水回寝室。
十点熄灯。九点五十，刘安安脱掉外衣，穿个裤衩，站在床上秀健美，一会儿展示胸肌，一会儿展示背阔肌……灯一灭，他赶忙脱掉裤衩，钻进毯子，他……裸睡狂……
二 晨练
六点，起床号响。楼道里马上响起“嘘嘘嘘”的哨声。值周老师一边吹哨一边大声喊：“起床啦！起床啦！”
瞬间，便听见敲门的“浜浜”声，面盆的”乓乓”声，下楼”咚咚”声。还赖在床上的，王老师会大喊一声“还不起来”，然后揎开毯子，手高高举起，怒目圆睁，一副要打屁股的样子。这时，床上的人一定会吓得屁滚尿流，爬起来就跑……王老师人称“小刚炮”，只有一米五几，一身健子肉，以勇猛善战著称。以前东江飞鹰队（地痞流氓组成，好勇斗狠）经常到学校附近晃悠，趁机挑逗、调戏女生。一次正好被“小刚炮”碰上，他一人将一群飞鹰队员打得伤的伤，逃的逃，从此以后飞鹰队再已不敢到学校周边来晃悠了。大家既佩服他又怕他，只要听到他的声音，基本都会立马翻身起床。
广播里运动员进行曲播放正欢，穿上运动裤，挵上运动衣，脚踏运动鞋，飞奔到操场。操场上己经有很多人在沿着四百米环形跑道跑步。三山和室友们一起汇入奔跑的人流，不到两分钟，四百米跑道上人潮形成闭环，踏着节奏，象流动的波涛，发出“嚓、嚓、嚓、嚓”的声音。虽不及钱塘大潮排山倒海的气势，但也足够让人震憾。早上的空气格外清新，吹来的阵阵江风饱含潮湿，让人倍感凉爽。第一圈，三山脚步轻快，第二圈，心跳加速，血流加速，第三圈，额上开始冒汗。第四圈，脚步沉重，有点跟不上节奏，他咬牙坚持，但有意往边上靠。第五圈跑完，出列，双手撑着大腿，弯着腰，喘粗气。呵呵！苏静，曾有才已先于他在那儿喘了！
“你……你……也……跑……不……动……了？”苏静上气不接下气地问。
几分钟后，气匀了，也顺了，三个人沿着操场走。沙坑处，有跳远的，三人排在队伍后边，准备试一试。三山先跳，用尽全身力气，比前面的师兄差远了，还弄得脸上，身上满是沙。曾有才跑起来象只熊，踏板踏得“嘭”的一声，跳得跟三山差不多远，不过摔个狗啃泥，迟迟没爬起来。苏静跟得紧，跳上来正好扑倒在曾有才身上。象熊身上背了一只猴。
“跳那么快干啥嘛？”曾有才翻起来，瞪着眼朝苏静吼。
“我跳快啦！那晓得你紧倒不爬起来嘛！对不起！对不起！”
“对不起个狗屁！象沱狗屎！”
“狗屎好！纯天然农家肥！”
俩人一笑泯恩仇。
单杠上，有人在拉引体向上。曾有才吊在单杠上，脚不停地蹬，脸涨得通红，牙齿咬得“咯咯”着响，下巴也沒超过单杠。又试了几次，一次比一次差，只好放弃。从头到尾，一个也没做成功！
三山上双杠，双手支撑，双臂刚一弯曲，就从双杠上掉下来了。赶紧爬起来让开，摔痛了还不好意思叫唤，怕被人笑。曾有才和苏静在旁边“哈哈”大笑，兴灾乐祸。三山把他俩一人锤一拳，扭头就走。
赶紧集合做操。
做完操，就是神圣的升旗仪式。
“沿江师范学校升旗仪式现在开始：
旗手就位。”两个升旗手跑到旗杆前，立正，站定。
“全体立正！奏国歌！升旗！”全体人立正、抬头、挺胸、收腹，整个操场队列整齐，庄严、肃穆、神圣！五星红旗迎着朝阳冉冉升起，在江风吹拂下，“呼呼”作响！
“唱校歌。”
“……我们生活在母亲的怀抱，牢记战斗的光荣历史，热爱教育勤奋学习，团结友爱简朴求实，为了建设四化，我们要用心血浇灌千万棵桃李，为了祖国的明天我们要永远做个光荣的人民教师！……”
校歌激发大家的责任感和使命感。唱校歌，大家是认真的……
三 体育课
下节是体育课，不穿运动装上课要被处罚。课间十分钟，从教室跑回寝室，换上运动装，再跑到操场集合。
刘安安气喘吁吁跑到操场的时候，上课铃响完三十秒了，全班已经集合站好。三十九名同学加曾老师，四十双眼晴齐刷刷看着他。
“一百个下蹲。”曾老师命令。
刘安安想说什么。
“做！”口气不容置疑。
“大家一齐帮他数。”
“一、二、三、四……九十九、一百。”刘安安额上汗珠似豆大，面如重枣，口喘粗气。
“归队。”
“全体立正！稍息！立正！全部都有：绕跑道跑五圈，跑完这儿集合。”
有人磨磨蹭蹭不想跑。
“最后跑完的。加跑两圈。”曾老师宣布。
大家撒腿快跑，再已没人磨蹭。
跑完五圈，一个个双手叉腰，弓着身，张着嘴直喘。
“哎呀！妈呀！……着不住……”然后又是“呼嗤、呼嗤”直喘。
“集合！”
“向右看…齐！向前…看！稍息！立正！成体操队形散开，踏步走！左…左…左右左……”
“那个同学，你在怎么踏？踏成顺风了！”大家左看右看。
“就是你。”曾老师走向启红。
“他真的是顺风也！”
“立定！”曾老师叫停。
“看倒我示范：抬左腿，摆右手。抬右腿，摆左手。来一次！”
“左…左…左右左…”启红还是顺风。曾老师又示范了几次。启红顺风踏得还真协调。同学们在旁边偷笑，弄得曾老师哭笑不得，只好作罢。三山想试试踏顺风，可是怎么踏怎么别扭。顺风还真不是谁都能踏的！
“这节课我们学习篮球运球上篮。手掌打开，贴在球上，保持这个手形。前臂上下运动。来！试一试！”
“砰！砰！呯！”运球声有点杂乱。有人的球还跑了。
“停！有的同学是手碗在动！不对！必须由前臂带动。要想球前进，手掌接触球后方；后退，手掌接触球前方；向左，手掌接触球右方；向右，手掌接触球左方。来！试一试！体会一下，找找感觉。”
又是一阵“噼噼啪啪”的混响。
三山中学打过篮球，运球还算顺利。有的就没那么幸运了，球一会儿跑到了东边，捡回来没运几下，又跑到了西边。被折腾得够呛！
接下来是运球上篮。每人一球，在篮球场上来回运球上篮。哪儿运丢的球，捡回来从哪儿重新开始。一组五回合，共四组。我的那个娘哎！最后，迈不开腿，抬不起臂，想趴下，又不敢。唉！想死的心都有！
回到宿舍，连饭都没吃就躺下了。第二天大腿酸痛，大便时想蹲蹲不下去。这体育课，太难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