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碎——关于自卑的功课和恩典

又是一年的六月，紫藤萝卸去了瀑布一样的花瓣，叶子的新绿在阳光下跳动着光亮。而我，又要回深圳去了。那个年轻的、带着一股劲头向上成长的城市。只是一出一进之间，心绪倒是有些不同了。

一年前从深圳出来，带着在大城市大平台工作了一年、飞速成长的光鲜和自信。我的大学似乎特别蒙受上帝的恩典——顺利地找到一个特别有归属感的团契，遇到了大学四年给我特别坚定支撑的一个年轻的小家；偶然之间读到一本书然后索性学作者骑车走了一趟滇藏，或多或少了解了自己更喜欢的天地和生活。如果骑行的经历还尚且带了一些不谙世事的侠客情节，大三时偶然有机会参加美国夏令营营地导师的实习工作完全把我引导了一条特别平安的职业道路。回到国内还在想入非非“国内如果有营地教育公司”该多好，偶然之间上网查看，我最喜欢的公司，正在开创营地教育的新业务；在和十几万人一起应聘公司岗位的时候，有害怕，有恐惧，神却听我的祷告，把我平安地带到了工作岗位上——还有什么，能够比这更顺风顺水？

于是，毕业工作的一年之间，我不断地感谢神如此带领我的道路。我也相信，把营地做好将会成为神在我身上放置的荣耀使命。我努力地去把手上的每一件事情做好，努力去尝试新的东西，努力留心听老大的需求，努力着在不断进取。渐渐地，和同事的关系建立起来，工作的职责也逐渐从营地导师变成了营地课程设计，也附带一部分管理的作用。冬令营是我一年工作成长最快的时间。我感觉自己正在实现人生的价值，在创造一个更好的世界。那段时间，我眼里有光，心中有无比的快乐。

我以为生活会这样一直快乐下去。

当然，这是不可能的。

随着身边的溢美之词越来越多，飘飘然地感觉悄悄在心底播种、萌芽，渐地成长、开花，最后结出骄傲的果子。这果子真好呀，悦人眼目、可食用、能使人有智慧。智慧树上的果子，谁人的心会不喜爱呢。我当真摘下来吃了，还要带着其他人吃。于是我开始由着自己的性子去设计项目的宣传方案，听不进上级对于预算的再三劝告，相反还自以为做得符合公司最大的利益；不再谦卑地看自己的下属的身份，把追求效率当作工作中最重要的事，再没有耐心看团队的其他成员试错；不再觉得这个平台能够支撑自己的野心，也觉得行业内的公司其实都不够好。于是，我在不断产生摩擦的关系中，任由着自己的血性递交了辞呈，走了还不忘夸一夸自己的英明之举。然后我开始备考托福和GRE，想去营地教育发展时间最长的国家带回先进的课程和管理，给这块我觉得发展受限的土地。虽然隐隐之中，我发现自己任由着野心一点一点把我扯得离平安越来越远，隐隐之中发觉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来源于自己、靠着自己、荣耀自己，但是我没有停下，对自己的能力没有丝毫地怀疑。

然而我的备考路走得出奇地不顺利。托福和GRE的备考耗费了将近九个月的时间，本来还信誓旦旦觉得三个月或至多六个月就可以搞定；选校也异常地崎岖，所有的学校和项目都似乎不尽人意。家人在我没有工作的这段时间里给了我非常坚实的经济上的依靠，我也不断告诉自己：你可以。然而分数它就是那么客观，它们啪啪打我脸的时候，告诉我——靠着你自己，你不可以。于是我只能跪下祷告，和神说：主啊，我在为你做工，请求你给我一个满意的分数，带我进哈佛或是斯坦福吧。然而，结果还是不尽人意，最终出来的分数也许只够申请中等的院校。最终，我错过了申请季。

在面对着这样的徒劳无功的时候，我不得不停下脚步，去思考自己接下来的道路和过去的错误。其实在离职备考的这段时间里一直有工作的邀约，只是我渐渐知道，如果我心里的骄傲没有拔出，不管去到哪，我都只会带去动荡，而非平安。所以我推掉了所有的邀请和已经到手或是有可能到手的offer——我需要一段时间，去明白上帝真正的心意。

昨日下着小雨的下午去看望了初中时代的语文老师。不像其他人的朋友圈总是晒出开心的生活，她的相册里一点一滴却是如此的真实。她说自己像个笨孩子，永远赶不上时代的变化；她说自己为何能那么幸运被那么多的孩子称为“老师”；她说自己是家里最不争气的那一个；她说自己甘愿平凡。但她说“入眼容易，入心更难”，她对每一个问她问题的学生说谢谢，她说二十年后的梦想，是自己还是一名语文老师。世间最吊诡的事莫过于此——学生生涯中无数的“名师”如过眼的烟云，我却总是在最迷茫和孤单的夜晚想起自称是“笨笨的”她。毕业后的每一次相聚，都是久违的平安。

“自高的，必将为卑；自卑的，必升为高。”这是三卷福音书里无一例外都提到的上帝的话语。在南非牧师慕安德烈的充满了洞见的一本小书《谦卑》之中，牧师清晰地指出，谦卑，像主一样的谦卑——低而又低，低至尘土，相反是主被父神升为至高的必要之路。整个世界追求事工的完美和做事之人的荣耀，所有这些却终将归于无有。慈悲的主低而又低，甘愿为门徒洗脚并死在十字架上，却真正显出了永恒的价值和父神的荣耀。整个世界向上再向上，天国的主人却乘着驴驹前来，默默忍受，一言不发，向下再向下。这是何等大的智慧和测不透的恩典呢？

当我真的被开启看到这些的时候，一种久违的平安充盈在我的心内，犹如清泉。承认自己一无所有、尝试自卑和低而又低，我流着眼泪滴看见上帝在我生命中放下的恩典记号。感恩的是再次发消息给原来公司的老大的时候，他说，犯错反思即成长，欢迎回来。所以在新的阶段即将展开之际，我想向反方向行——抓住每一个让自己降卑的机会，只求卑微，不求升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