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弥陀佛（六十六）
小和尚痛苦地倒在地上蜷成一团，浑身钻心地痒，他嘴里念着佛家心经，希望能够减轻自身的那种奇痒无比的感觉，他发了疯似地用手挠，一个个疹子破了，流出血来，反而越来越痒，慢慢地，他已经连完整地吐词都说不出来了，只能不停地以头抢地，以痛感来减轻自身的痒感。
“你这样为难自己何必呢？”那个充满蛊惑的声音又在他耳边响起，“都不用你挥手，只要你想，我去帮你把他们带过来。”
“知道……是……错的事，就……一次……都……不应……做……”小和尚努力地咬着牙在承受着自身的难以忍受的瘙痒，也在不停地往地上撞着自己的头，这样好待会好受一点。
慢慢的，小和尚感觉自身的麻痒之感没有那么剧烈了，他这才缓缓直起身来，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身躯，又用手在自己头上抹了一抹，还好，血还是红的。
小和尚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街上，看着远方之人瑟缩的眼神，如同一只受伤的孤雁，轻声叹了一口气，苦笑着摇了摇头，转身找了个人少的地方，艰难前行。
待看这怪物蹒跚的身影渐渐走远后，小镇上的人才渐渐走了出来，冷清的街道，又开始恢复了往日的生气。
几天后，一个全身裹在破旧麻步中的乞丐坐在街角，过了多久他不知道，可能一天，一个月，也可能一年。他从不在意时间的流逝，时间的流逝对他没有任何意义，他浑身蓝色的皮肤上长满疹子，动一下都痒得难受。
那天他吓跑了街上所有人后，痛苦绝望得几于自杀，奈何他心里有着那值得挂念的人和事，万万不敢轻易了结此生。他害怕再次吓到别人，从地上找了一块大的麻布将自己全身包裹起来，只剩下一双眼睛露在外面。实在太热，就在没人的地方裸露少部分皮肤，由于动一下就浑身奇痒无比，最后他只能选择静坐不动。坐在街边，日复一日，宛如行尸走肉，好在街上的人不坏，人们不忍心看他饿死，总会时不时地给他一些事物，他好歹能够苟延残喘下去。苍蝇在他附近瓮瓮叫着，仿佛他是一块肥美的腐肉，他自己也觉得自己似乎随时都可能死去，他的生命之火如同风中残烛，一阵稍微大一点的风就能将其吹灭。他被人唾弃，被人拿东西砸，他都默默忍受，他的眼神仿佛一个看透世事的老人，睿智沧桑而又孤独绝望。他就这样在街角枯坐了一年又一年，似乎在等着什么，又似乎什么也没等，只是身体的苦楚让他无法动弹而已。
“你不去试一下吗？没事的，人少一点血，不碍事的。你可以等自己的伤势好了再报答他们啊。”这些年来，这个声音没少在惠能耳旁蛊惑他，但凡小和尚被折磨得十分痛苦时，这个声音总会适时地出现，虽然他一直看不到声音的主人，可这声音却是实实在在存在的。
听到这话，小和尚……不对，现在应该说是老和尚了，满是皱纹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轻声和道：“一开始选择如何，便当如何。”
他生生地忍住了，忍了几十年，哪怕人们走到他旁边时就会捂着鼻子快步走过，同时嘴里不忘嫌弃地叨骂几句；哪怕调皮捣蛋的孩子会往他身上扔石头；哪怕泼皮无赖会故意在他不远处大肆方便……他都忍住了，他知道自己虽然外形不是人了，但如果自己心中的人性也没了，那就是真正的不是人了。人之所以为人，不仅仅是在乎那副皮囊，重要的是还有内心那属于人性的灵光。
“他这是怎么了？”青莲剑仙看着小和尚身体的佛光越来越盛，身体几乎要成为一轮璀璨的烈日了，不由得出声问道。
“不知道。”白司马皱了皱眉，“不过想来佛光如此炽盛，应当不会是什么坏事。”
“你确定？”
“不确定，是劫是缘，这都是他的造化。”白司马一脸平静。
“你……”青莲剑仙被噎地说不出话来。
夜已深，破庙中佛光仍在照耀，恍若白昼。
而此时的江州城中，来了一老一少。
“裴小子，你真不找你那相好的了？”老者一脸不坏好意问道，瞧着不算高大，可这声音依旧洪亮。
“老爷子，不找了。”裴行紧了紧身上的书箱，嘴角的苦涩却是怎么也掩饰不过去的。
“年轻人，没志气，年少时的喜欢都不敢抓紧，还练什么剑，读什么书，这不是窝囊废吗？”李大剑仙熟练地抠了抠自己的鼻子，而后用手捻了捻，而后习惯性的在自己那已经十分油腻的单衣袖口擦了擦。
裴行这一路走来，对自己这位师傅的了解还仅限于那惊天动地的一战，对自己师傅讲的那些江湖大战，基本是半当听说书，半当安慰老年人需要陪伴的心，这才忍受了下来，不然，估计早在李大剑仙的碎碎念下投降了，即便如此，面对李大剑仙那不按常理的唠叨，他还是大部分只能苦笑，委实是年轻人的脸皮比不得那些老江湖的混不吝。
春天仍未走远，像个调皮的大龄少年，死死地拽住时光的衣袖，让他好在世间再贪玩一段时间。江州街上的景色倒也算错落有致，树木郁郁葱葱，百花争妍斗艳，仍是一年好时节，最为适合游人玩耍。
而初到江州的裴行却毫无目标，脚，抬起又放下，不知该往哪走？
入眼皆过客，举目无亲朋。
“裴小子，别怕，走就是了，哪有那么多选择，先去喝酒罢，哈哈哈哈！”老者的爽朗笑声倒是吸引了不少路人的观望，但他毫不在意，直接就让裴行跟着他去了一座最近的酒楼，先让肚子里的酒虫过过瘾。
而此时的中州都城中，那位披着“储相”称号的年轻读书人，正陪着一位佳人静静赏月，仔细一看，不是他千辛万苦“抢来”的娘子，又是谁？
“如果有下辈子，我一定要与你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读书人蓦然说了这么一句话。
看着他有些疲惫的眼神，她温柔似水地看着他：“那这辈子呢？”
……读书人愣了一下，而后哈哈大笑：“这辈子，自然是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言罢，他轻轻将她搂入怀中。
一轮月，百种人，千般事，人间，不过如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