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安
叶安的情况比我想得严重,进去就判了病危。我交了费在那签字,二叔回了趟奶茶店。
“那小子根本就没医保,店里没给上。”他说。“也没家。我问了,说他十六岁家里起了一场火,除了他都没出来。”
这命够硬,难怪他又喝又赌。
“叔。”我听得头大,转过去看他。
“干什么?”
事情在眼前,说什么酆都幽冥,什么关一千年都是虚的,根本不解决问题。
“你还有多少钱?”我说。
他早料到我这样问,坐到我旁边,从我手里拿过就诊卡去。
“钱我交。”他说,“有件事我也希望你想一想。我买玉衡轩是全款,现在一共就剩这些。这没关系,我可以找人借。但如果他醒了是李承邺,你又要跟他一起去,我怎么办?”
我听他说得恳切,鼻子一酸。
“你知道你跳酆都那会,我在想什么?”
“什么?”
“我想我错了,我不该去找楚泽。我和他不一样。他当年无牵无挂,所以做得出这样的事,但是我做不出。我想若是你回来,我宁愿不再想这件事。就这样,大家都好。”
“我希望你能想通。不管是谁,李承邺还是叶安,都不值得你谈生死。就像从现在开始,我也不会再提楚泽。人生就这几十年,就算你要去镇他,也等过完这辈子再去。叔对你怎样都行,但你总不能让我人财两空。”
我知道他想到什么。我在酆都边上斩断了他的光索,是我伤了他。他让我伤怕了,也怕我再来一遍。
“叔,我知道了。”我说。“但是在酆都的时候,我跳下去,并不是要跟他走。我只是想还他,就好像还清了就可以互不相欠,各活各的。但是我对你不一样,有时候不是欠了谁的东西都想要还。比如对你,我还怕瓜葛太少,巴不得多欠一点。这样利滚利,一直还不清,你是不是就能一直管着我。”
二叔看了我一会,站起身,突然苦笑出来。
“小兔崽子。”他说。
叶安在ICU里住了大半月,反反复复。二叔花光了钱,又借了几万外债。加上我向家里要了些,预计才算够用。
医院不能探视,我每天去看一眼,到护士站问问情况。到了一周多的时候,那护士叫住我,递给我一张便签。
“你朋友醒了。”她说,“他写了这个给你。”
我接过来,纸上用红笔写了个安字,笔画散乱。右下角是乱画一样的笔触,画了个猫的形状,头大身子小,尾巴上系了个蝴蝶结。
叶安,他是说,醒来的是叶安。某种程度上说,是李承邺完完全全地变成了叶安。
我记得他画的那只猫,还有他的话。
猫看着你呢,他说。你要是不闹,我再给你画只霸王龙。
他告诉我他是叶安,并且他要我心安。
等到ICU可以放人进去的时候,叶安算是好了很多,也可以吃些东西。二叔任劳任怨,却始终不太愿意见他,每次送我过来,就在外面等着。
我一直住在玉衡轩,有课的时候就打车去。二叔的脾气愈发冷清,慢慢地不像以前,少言寡语,看起来倒更像是神。
叶安与我相干,与楚泽相干,唯独与他不相干,他却几乎倾家荡产救下了他。这不像是凡人能做的事,所以他越好,我越觉得不安,就好像他作为人的部分越来越虚无,渐渐地离我远去。
周六没课,我睡到晌午,开了门去洗漱。他热了奶倒进保温杯,见我出来,又去拿饭盒。
“中午去吗?”
“去。”
“我炒肉了,能不能放。”
“别,什么也别放,吃坏了麻烦。”我说,“能喝粥就不错了。”
我在卫生间开着门擦头发,就见他弄好了饭盒,走到我屋去,不知在想什么。
“你找什么?”我探出去,见他开了衣柜门,哗啦一声,把那些衣服连着衣架拢到一边。
那里面都是正装,也都是楚泽的风格,半夜想起来尤其瘆人。所以自从我来这住,一直没敢开过那衣柜,自己的衣服都放在床上。
“这些我收拾收拾,拿去捐了。你好好在这住,改天把你衣服搬来,空着也不好看。”
“叔,我是想和你商量。”我说。“叶安现在这样,出了院也不能回奶茶店。我想等他出来住这屋,我去地下室。这柜就放他东西。”
“行,怎么都行。”
最近我说什么他都是行,就好像没有心情计较。我等他收好衣服,鼓鼓地装了一大包,提着饭盒跟他下楼,走到小区旧衣箱那,帮他把包拆开,一套套拿出来往里面塞。
有个老太太推着婴儿车,站在健身器材那看我们,看着看着就走过来。
“这么新就捐了呀。”她说。
“是新的,没穿过,买错号了。”二叔抬头看了一眼,顺手逗了下那小孩。
“几个月了?”
“六个月,半岁啦。”
“可真胖,胖点好。”
他或许是真的寂寞,或许是真的喜欢。逗着孩子就挪不开。我替他放完了衣服,站在一边等他。
我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开始对这些感兴趣,他跟那老太太从喂什么奶粉聊到吃辅食,然后终于站起来,看了看我。
“那我侄儿。”他说,“有小姑娘给我留着,看着行就给他介绍几个,我这辈子是没戏,就等着他生。”
“叔,你说什么呢?”我说。“我多大,你多大。你才是适龄青年好吧?想想你自己的事,干什么装老?”
叶安身上的管子拆了大半,准备转到普通病房。他听我说了去玉衡轩的事,并没说什么。我放下东西,收拾了昨天的饭盒,出来上了二叔的车。
“回趟家吧。”他说,“好久没见我哥。”
“那买点菜,家里肯定不够。”
我给我妈打了电话,跟二叔去了趟超市。等我们拎着东西回去,我爸妈早把家里收拾了一遍。他跟我爸在客厅说话,我就回我屋里,打开好久没用的电脑随便看看。
我妈在我门口晃了几圈,我感到她想说什么,于是回过头去。
“妈?”我说。
“溪源。”我妈欲言又止。“你是不是谈恋爱了啊?”
“没,没有,谁说的。”
“那你上次要三万块干嘛?”
这事实在不好说,我想着怎么圆过去,脸顿时一红。
“借朋友用的。”我说。
客厅里的说话声忽然一停,我妈回头看了眼我爸,一副心知肚明的样子。
“谈就谈,没什么不可以。”我妈说,“要用钱再给家里要,现在女孩子不好追,我们也该给你涨生活费,千万不要去借校园贷之类的。”
“我知道。”我说,“我又不是会乱来的人。”
“他确实是借朋友,他朋友生病。”二叔接话。“这事靠谱,那人我也见了。他们关系好,以后是个兄弟。不过也是有几个小姑娘追他,我看着还行,得他自己挑。”
我们吃了饭,他开车带我往回走,路上一言不发。
“叶安可能过两天能回来。”我说。
“噢。”
“我知道你心里烦。”
“我烦什么?事过去就过去了,就这样也挺好。你俩都在,我那还有点人气。”
“我不是说这个。”我说,“我是说你对我。”
“我对你怎么了?”
“其实你就是不愿认,你就是阿蟒,对不对。你只是现在从他身上分了出来,但在你投到白家以前,你就是阿蟒。”
“是又怎么样。”
“所以你什么都记得,所以在洛阳城下那个就是你,所以你记得李承邺,你也记得我。”
“所以他带大了你,我把他从酆都接出来,这么伺候着,也算是还了他的情。”二叔顺着我接下去,然后把车开上辅道,停到路边。
我拎了饭盒,又去后备箱拿东西。二叔在那抽烟,忽然叫了我一声。我看过去,玉衡轩临街的落地窗里,一些微弱的灯光透过窗帘,影影绰绰。
“你没关灯?”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