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失的鱼
又又16岁暑假的时候,在同学家看《我老婆未满18》。一看完她就对同学说,我决定找个28岁的男人。那样的话,我18岁的时候,他刚好30。同学说,你也太夸张了吧。她说,你不懂,有些人的精神依靠会比较简单。
第二天又又就把男朋友甩了,一个人窝在家里,又看起《我老婆未满18》来。
又又从不主动去接受外界的事物,因为婆婆说过,世俗繁杂人心险恶。于是又又从小就什么都跟着电视上的学,只要是她觉得有意思。
爷爷是个聋子,看电视的时候声音总是看得特别大。有一次爷爷的电视在说某某祛疤精华液,被正在自己房间里跟金鱼说话的又又听见了,一下子冲到镜子前面,看着对面的人的眼角上方的那道疤。不知道什么时候,婆婆走过来握住了她的肩膀,她转过来看着婆婆的手慢慢地举到他的眉前轻轻地抚摸,那道疤。婆婆说,长大了爱美了吧,谁叫你小时候不听话,自己给碰伤了呢。
到17岁寒假的时候,又又还没找到那个她想找的男人。
寒假的最后几天又又不得不从婆婆家回去,收拾东西准备返校。她不想回去,甚至是一想到回去后会看到两个女人暧昧的表情,就感到恶心。可是一切又不可避免,因为毕竟那才是她真正居住的地方。
家里很小,只有两间房。又又的床跟饭桌和冰箱摆在外面。里面是电视、音响,还有一张曾经是一男一女现在是两个女人一起睡的双人床。
阿姨做好饭以后,妈妈叫又又吃饭。又又说,我没胃口,你们自己吃吧。然后她就开着电视,坐在镜子前面看花边鱼缸里金鱼讲话。她听到妈妈和阿姨好像在小声吵架,因为妈妈又去找了阿姨之前跟妈妈在一起的那个阿姨。
屋子里安静的时候,又又总是会觉得很害怕,始终有种阴冷的感觉,她想,会不会是因为家里没有男人阳刚气息的原因。
晚上又失眠了,躺在窗上动也不敢动,战战兢兢地听着里面屋子的两个女人急促又不敢放肆的呻吟。一直到声音消失,又又才感觉到身子上的被子,已经被汗水浸得湿透了。睁开了眼睛,看到的只有漫无边际的黑暗,眼泪一下子就顺着眼角淌了下来。
开学的前一天,同学打电话让又又出去聚会,说是作为开学前最后一次狂欢。又又一向很被动,尽管极不情愿,却还是去了。
阿虫就是那晚在KTV包房里认识的。一开始,又又只沉寂在嘈杂的歌声里,像鱼一样缩在角落睁着眼睛睡觉。同学来敬酒,昂头那一会儿无意间就瞟到一大群青春年少里那一个西装革履的怪物,然后马上指着他问同学,你爸啊?
在大家猖狂的笑声里, 又又看见那个人笑了笑就端着酒杯朝她走过来。他说,我有那么老吗,我才29岁而已。你好,我叫阿虫。说完就举了举酒杯,喝了。意思要又又也喝。又又从没喝过酒,两杯下去,有点晕了。
又又换了位子,从角落坐到中间。开始抢话筒当麦霸,一直唱歌。边唱边在算,我17他29,我18的时候他正好30。
回家的时候已经没有公车,只好招的士。因为同路,又又和阿虫坐上了一辆。坐到一半又又就说她到了,阿虫不知道,便让她下了车。关门之前她问他的QQ号。然后关门就走了。她打算到网吧去过一夜,想到家里两个女人在黑暗中的喘息,胃突然一紧,刚才吃的全部都吐了出来。
后来又又和阿虫就经常在网上聊天。
他问她,我看起来是不是很老?她回,至少比真实年龄老,可能是穿西装的原因。他回,没办法,那是工作服,当时我刚下班……
她问他,你看《我老婆未满18》没啊,里面那个男的就30岁,穿得就挺时尚嘛。他回,故事内容讲的什么?她回,讲的一个30岁的男人和一个18岁的女孩结婚了……
她说,看不出来你说话还很幽默嘛。他说,我这个是冷笑话一般人不懂,寂寞的人就懂。她说,也许是吧……
他说,工作好烦啊,家里也让人烦。她说,像你这样年龄阶段的男人正当烦,生活好无趣,要不是我怕痛,我早就自杀了……
说这句话的时候,她突然想起她小时候。记忆已经相当模糊,依稀回响着很激烈的争吵,爸爸的性格一向很火爆,那一次,他顺手拿起了面前的烟灰缸。不知道怎么的,就在她的眼角上方留了道疤。又又只记得,流了好多血,痛得几乎快要让她虚脱。
她问他,为什么就没有人来喜欢我。他说,感情这个东西是不能强求的,心态要平衡。
我平衡得都可以当佛祖了。又又不屑地说。
你属什么的?
属鱼的。
属鱼的?
天生喜好安定,却命中注定要不停地游移。
你真是个有趣的人。
不,我是个无趣的人。
又又问阿虫,你试过在外面从深夜游荡到黎明吗。阿虫说没有。她说,那种感觉让人绝望,又冷又饿,想睡却没有可以安全依靠的地方,只能这样一直走,一直走,没有目的地。任凭寒冷和孤寂侵袭你的皮肤和大脑,无力反抗,任意妄为。他问,为什么不回家,她说,如果家,只是用来睡觉,哪里都是我的家。
又又告诉妈妈,老师说我们现在的学习阶段很重要,周末都不能回来了。然后每一个周末,她开始在黑暗中游荡。累得快不行的时候,就找个角落缩起来。一听到稍微一点声音,就立马站起来继续走。她觉得这样子的自己像是一只受了伤弱小动物,为了保护自己任何一点响动也会让她觉得不安。她说,还是这样的感觉适合我,即使很想安定,还是要不停游移,像鱼。
一个周五的傍晚,又又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行走。穿梭在来来往往的人群纵横交错的街道里,像盲目的鱼,妄想找到属于自己的依靠,却总以为目标还在前方。
天色渐渐暗下来,当她坐在街心花园的时候,阿虫打电话来找她,要她陪他喝酒。阿虫的样子很苦闷,却不肯告诉她原因,就只让她陪他喝酒。又又不会喝酒,很快就醉了。
阿虫找不到又又的家,只好把她带回去。她一直抱着他。问他怎么了。他终于开口,告诉她说公司的车撞人了,这事由我负责。她问,死了吗?他说,死了,是个老婆婆,满身是血。又又感到脚趾开始冰凉,疼痛,身子开始发麻,她说,阿虫不要说了,我怕。她说,阿虫,你知不知道我一直喜欢你,要不是我怕痛,我早就和你睡了。醒来的时候太阳已经升得好高。又又看着毯子上的血,双腿发软,差点摔倒。阿虫说,对不起,是我喝多了。又又说,是我自愿的,我需要男人的保护。
又又开始每个周末回阿虫的家,给他做饭洗衣服,晚上总撒娇要阿虫抱着她一起看《我老婆未满18》。她问阿虫自己有没有长漂亮,电视上都说女人只有生活在甜蜜里才更为动人。阿虫说,漂亮,一辈子都会漂亮下去的。说完又又就开心地笑,满心欢喜抑制不住地笑,仿佛也明媚动人。
那个周末是阿虫的生日,算着他平时回家的时间,又又端着插满了跃着火光的蛋糕,躲在门后面等阿虫开门进来。一直到手酸了,腿软了,门外也没响起任何声音。屋子突然变得异常安静,连眼泪掉到地面摔碎的声音,又又都听得一清二楚。
她等他到凌晨,回来的时候她已经没有力气发火,她说,你去哪里了。他说,我妈想我结婚,要我相亲去了。
又又要和阿虫分手,阿虫说相亲归相亲,相爱归相爱,你不要乱想啊。又又说,但我已经不爱你了。阿虫不相信,当是任性的吵闹,说,不许胡说。又又说,你忘了吗我是属鱼的,虽然很想安定,却又要不停地游移。尽管渴望得到依靠,却又总是觉得目标还在前方。
17岁暑假的时候,又又在同学家看《心动》。她看到那爱情疼痛地纠缠,遍体鳞伤。暗暗在心中骂,白痴,你们不知道痛吗,我最怕痛了。但男人的爱,痛了就会诸多借口,而女人的爱,再痛也还是那么执迷。她对她同学说,我决定找个女人。同学说,你也太夸张了吧。她说,你不懂,有些人的精神依靠会比较简单,却又无法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