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遇&写作研习社征文】佛罪:如果可以不相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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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他就这样死了。
他死了,也活了。
而我才是真正死去的那个人,我死在他的记忆里。
【一】
他是江湖上有名的白衣剑客,他叫江别离。
我是他捡回来的,他给我取名江雪,没什么特别的寓意,不过是因为他是在雪地里把我捡回来的。
是的,我们相遇在一个大雪纷飞的隆冬。
彼时他正少年得意,只一个错身的瞬间,他锋利的剑刃便穿透对手胸膛。“噗”的一声。肉身被割裂的声音伴随着热乎乎的鲜血呼啸而出。
殷红的血液滴落在洁白的的雪地上,一滴、两滴……直到晕染成一树红梅,凝固在这冰天雪地之中,红得妖冶。
明明年少稚气的面庞,却镶嵌着一双嗜血的眸子;明明一袭飘逸的白衣,却在风中如同地狱修罗。我就这样蹲在一旁,再也忍不住,“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我那时只有六岁,许是见了我柔弱,向来杀人如麻的他竟然动了恻隐之心。
他把沾血的剑在那死人身上蹭了蹭,归剑入鞘。声音冷如冰雪:“跟我走吧。”
我错愕,擦干眼泪爬起来跟上去。
他给我取名叫江雪。
他教我武功,毫无保留。
他却不让我叫他师父,他说:“江雪,我还没有那么老,不要叫我师父,就叫我师兄吧。”
他是江湖赫赫有名的剑客,有时候他会受人雇佣杀人,有时候会因为比武杀人,有时候会无缘无故杀人。
他是天生的魔鬼,他以刀口舔血的日子为乐。
可是,令江湖人更为之震惊的是,一位得道高僧却对他说:“施主有佛缘,望施主能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所有人都不信,江别离也不信。于是他把高僧给杀了。
又是一个大雪天,一柄锋利的剑刃刺破对手的心脏,毫不留情地穿透,任血珠顺着剑尖滑落。
这一回,杀人的,不是他,是我。
江别离接过我手中的剑,掏出洁白的帕子一点点拭去剑上的鲜血。我有一个毛病,那就是每次杀人都不愿意碰血。所以,他每次都会负责接过我的剑把血擦干净。
“江雪,你又有进步了。”他从不会叫我师妹,而是直呼其名。
我展颜一笑,仿佛一个天真的孩子:“何时才能超过师兄?”
他面不改色,这些年来我长大了,他却长得越发俊美。
“莫非你也想做江湖第一大魔头?”他难得勾起嘴唇露出一抹微笑。
我看着他,他深深的眼眸中,我看到了雪地里自己的模样。我很认真地道:“对啊,这样才能真正跟师兄并肩江湖,这是阿雪的心愿。”
我踮起脚尖,唇轻触到他的,而后笑得天真无邪。
他握住我的手,微凉。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轻颤。
【二】
十二月的北方大漠异常寒冷,有一个人找到我们,让我们去杀掉另一个人。江别离看出了我的跃跃欲试,他微笑,他会笑的日子越来越多了。眸子里的魔性也轻减了几分。
“江雪,你去吧,我等你回来。”
我拿上手中的剑,离去。
但是,我没能凯旋而归,我被中原门派联合抓了起来。
他们要拿我的血祭奠那些曾经被江别离杀死的亡灵。
祭祀那天,我被绑在祭台中间的柱子上面,抬头看向黑云压压的天空,冷风裹挟着雪花重重地砸在我的脸上,砸得生疼。
江别离,他是一个冷情的魔,我的死活,他会管吗?
寒风呼啸,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的身体几乎已经冻僵了。
祭台上,武林盟主一声令下,刽子手缓缓举起手中的大刀。我闭眼,江别离,将别离。
刀锋已然贴近我的脖颈,凉凉的,锋利的刀刃划过我的皮肤,尖锐的疼痛传来。
但是,我的头没有落地,落地的是刽子手的头。
我睁眼,江别离就现在祭台下,利剑已经转了一圈又回到了他的手上。
我心中一阵震颤,突然有了一丝的犹豫。他,不应该来的。
众多武林弟子挡在他面前却如同雪花一般一一飞散,他一袭白衣,一把利剑,在人群中肆意挥舞,教人眼花缭乱。
众人几乎看呆了。除了我,没有人见过江湖修罗江别离的剑法,因为见过的人都死了。
就在他解决了拦路的人,靠近我的时候,天罗地网向他张开。他猝不及防,终究被困在众人早已经布好的陷阱里面。
此时的他已然是圈里的羔羊任人宰割,素日里对他恨之入骨的武林人自然不会放过他。各种刑具早已经准备妥当。
手指夹子、烙铁、带着倒钩的鞭子……通通毫不客气地招呼在他的身上,不过片刻,他的身体已经被鲜血浸染。
纵然这时候,他还是紧紧盯着我,他眼中透露的,是愧疚?是绝望?因为他没有把我救出来。
我背在身后的手微微用力,绳子便已经断裂开来,旁边的丫鬟连忙把准备好的大氅披在我身上。我握住手中的暖炉,咬住嘴唇,一步步朝他走过去。
他原本挣扎的眸子此刻蓄满了嗜血的仇恨。
我扯出一抹微笑:“师兄,你现在,该后悔爱上我了吧?”
没错,我怎么会是一个小乞丐那么简单呢?
我是武林盟主欧阳炽的女儿欧阳雪,多么巧合,他竟然取了一个同我原名一样的名字。
江别离此人凶残又毫无弱点,一直是父亲的心头大患。于是父亲处心积虑给他制造弱点,因为我出生时就被高僧断言为“红颜祸水”,就这样,我被送到了江别离的身边。
我强压下心中的异样,伸手挑起他的下巴:“凭你的姿色杀了委实可惜,你若是愿意废了武功,我可以选择把你留在我身边,怎么样?”
我刻意忽略掉他眼神中的恨意,心里乞求,答应我吧!否则,你只有死路一条。
可是,他没有开口。
下一瞬,他却破开父亲精心布下的桎梏,在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他挥剑杀了周围的人,然后把我掳走。
摆脱了所有人,看着他血流不止的伤口,我一霎那的心软道:“别跑了,包扎伤口吧!”
他骤然止步,回过头,双眼猩红。
猝不及防的,他一把将我推到在雪地里。就在这无人的荒野中,在这茫茫的天地间,身体和心都疼得撕心裂肺。
他野蛮的掠夺里浸透了恨意,他从我身上爬起来,转身离去。我仰头看着看不到边的昏暗,眼角终究落下一滴泪,到底是我错了吧?
我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了家,什么也没说。
江别离,此后山长水远,你我怕是再无瓜葛了。
【三】
十二月刚过,便听闻江别离又收了一个新徒弟,取名江血。血液的血,是个女子。
听到这个消息。我黯然低头,藏在袖子里的手握紧,指甲陷进肉里也浑然不觉疼痛。他又有了新的徒弟,真好。
一年后,江别离带着徒弟江血重出江湖。
一月份,江血第一次杀人,杀了青城派掌门人,师徒二人屠杀青城派满门。
三月份,江血独挑大梁,屠杀崆峒派满门。
五月份,师徒二人共同挑战剑术圣地,华山派,华山派元气大伤。四大长老死了三个,还剩下最后一个掌门人。
七月份……
九月份……
十一月份……
我只能默默听着,什么也做不了。
我原本是要阻止杀戮,可是我用了最笨的办法扩大了杀戮。他在报复我。
然而,他的报复没有终止。
十二月份,时隔一年,他向父亲下了战书。
昆仑之巅,决一死战。
这个恶魔,他已经疯了!
他在加速自己的灭亡。
终于在大战前夕,我不得不去找他。他的眉目依旧冷傲,深眸里的血腥比从前更重了几分。
他没有跟我说话,而是正在和他的徒弟打得火热。江血,我第一次看到,那是一个明媚如火的女子。
我眼睁睁地看着他的薄唇与她的厮磨辗转,看到他伤痕累累的手脱下她的衣服,江血口中娇媚地唤着他:“师兄,师兄。”
那一声声“师兄”仿佛是一根根针沒入我的胸口,疼痛难忍。
不可抑制的,我一脚踹翻了屋里的桌子,锋利的剑尖直指江血裸露的胸口:“滚!”
江别离没有整理他的衣服,半裸的胸口上是大大小小的伤疤,我鼻尖一酸,是我对不起他。
“如果你是来求我饶欧阳炽一命,那就不必了。”他声音冰冷,随意地仰躺在卧榻上,明明无情,却说不尽的邪魅与狂傲。
我别开头,上前为他整理好衣服,从前,也是我服侍他穿衣的。
伸手狠狠擦去他脸上和唇上蹭到的胭脂,这样的颜色看着碍眼。
我道:“江别离,是我的错,你收手好不好?”
此刻,我不愿叫他“师兄”,因为他被那个叫江血的女人这样叫过。
他猛然挥开我的手,冷笑:“怎么?求我?你还没有那个资格。”
我忍住酸楚,压低声音道:“到底如何,你才肯终止杀戮?”
“江别离,江湖修罗,为杀戮而生。难道你忘了么?”
我惊住,是啊,我竟然忘了,他从未停止过杀戮,此时我的问题看起来万分愚蠢。
江别离,我该拿你怎么办?
第二日,昆仑之巅。
山顶的积雪在阳光的照射下熠熠生辉,悬崖峭壁上的雪莲开的旺盛。
江别离,依然负剑而立,一身白衣独立山巅,孤傲,决绝。有那么一瞬,我以为他就会随着这逼人的光芒消失,心头莫名一震。
我跟随父亲上来时,他就这样立在山巅,洁白的积雪之中,他一袭白衣,孤傲,决绝。
他回头看向我们,双眼似乎失去了焦距,没有任何神采,甚至连嗜血都没有,只有空洞。
他没有说话,兀自拔剑刺向父亲。
父亲是武林盟主,打遍天下无敌手,但是江别离除外。这是父亲与江别离第一次交手,我无法预料谁胜谁负。
他们任何一个,我不希望谁输,也不希望谁赢。
输赢终究要有,于是,在江别离锋利的剑刃刺向父亲的时候,我义无反顾地挡了上去。
预想的疼痛没有到来,我睁眼。
江别离轻笑,松开手上的剑,任由父亲将剑刺进他的胸膛,然后,倒向身后的悬崖。
“不!”
我不假思索地纵身一跃,随他一同跌落悬崖,伸手想要拽住他的手,却只拂到那一抹薄薄的衣袖,倏忽而过,消失不见。
看着他逐渐变小的身影,眼泪毫无顾忌地溢出眼眶,我拼命地想抓住,却被身后的父亲给抓了上来。
全身瘫软地伏在悬崖上的积雪中,寂静无声的雪莲,他的笑容一遍遍在我脑中回放。
他竟然,如此决绝!他根本没有想要嬴,他的杀戮就终止在这一刻。
他恨透了我,所以他在不断的杀戮之后让我父亲亲手杀了他,他要我一辈子都活在悔恨中。他真残忍。
【尾声】
一年后,心已死,我入了净慈痷落发为尼。
师太带着我们去少林寺听大师们讲经。巍峨的大殿里,浑浑噩噩之间我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全身忍不住惊颤,我紧紧盯着人群中那个敛眉垂首的俊颜,久久不愿移开目光。我生怕一个晃神他就消失在我眼中。
直到讲经结束,我依然一瞬不瞬地盯着他。
师太见我如此,并不逼我,只是叹了句“阿弥陀佛”后转身离开。
我不顾众人目光,一把拉住他。
他的眼中有些许惊愕,除了惊愕便是无边的平静,剩下的什么也没有,没有爱恨,没有杀戮。纯净得如同昆仑山上那朵洁白的雪莲。
“阿弥陀佛,这位师父有何指教?”他眼中有些许不解。
我颤颤巍巍开口:“江,江别离,你不认得我了吗?”。
在我期盼的注视中,他缓缓垂下双眸:“阿弥陀佛,贫僧空渺,不曾见过师父。”
后来我终于知道,江别离坠崖那日正逢少林方丈在崖下路过,救了他。可笑的是,他什么也不记得。
方丈自然知道他是谁,但是方丈却赐他法号“空渺”,将他收入少林门下。
所谓乐极生悲,大奸大恶之后大彻大悟。一切归零,空无一物,是为空空缈缈。
听少林寺的小和尚说,那日方丈只说了一句话:“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你佛缘已到,随我走吧。”
此话竟然与多年前那个高僧的话如此契合:“施主有佛缘,我欲度施主成佛,望施主能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原来从一开始他终将注定归于佛门,这所有的杀戮爱恨也许不过是他成佛之路的垫脚石吧。
他就这样死在我面前。
他死了,却是活了。
而我才是真正死去的人,我死在他的记忆中。
昆仑之巅的雪依旧是刺眼的白,我的双眼被刺得生疼,疼得流下了眼泪。
我站在最高处,那日,他就那样决然地站在这个位置,倒下。
我轻笑,带着脸上的泪,张开双手,学着他当初的样子,身体向后慢慢倒下去。
那一瞬间,我感觉到有风拂过我的脸颊,冷如刀割。
江离,如果可以,我也想如你一般忘记。
是不是忘记了,便和你一样成佛了?
《完》
【余老师写作研习社】宁四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