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彤:游学哥本哈根
2015年冬季的哥本哈根,我会在同一扇窗户看日出也观日落,假如碰巧有阳光的话。
皇家美院雕塑系的后院花园乍看起来像一个刚刚睡醒还没来得及梳妆打扮的丽人,有些凌乱无序。放眼望去,满院都是残缺不全的黑灰色的希腊柱头,它们全都来自很久以前大火之后的克里斯地安堡。
在没有了绿叶的树丛里不难发现在通向栅栏的树丛中,隐藏着一尊十九世纪雕塑家托瓦森的小塑像。想必这著名的托瓦森教授在授课之余,也会在这花园里休息,散步。也正是这个花园,安徒生写下了他的《伊达的故事》。
冬天的哥本哈根的温度全写在市民的脸上了。此时此刻,若是挂着水珠的指路牌能够行走的话,或许更能使人心生温暖。
当风夹着雨雪扑面而来的时候,每一个人都为自己出生在北欧而难过得要死。有阳光的日子便是节日,无论气温是多少,那个时候城市的每一个角落的人们都像在中国二十四节气中的”惊蛰”之后从土里钻出来的虫子全部复苏,人们脸上洋溢着的是如圣徒在得到神谕之后的光辉。
积雪,薄冰,手套,雨衣以及昏暗的下午,可以说,全部有关冬天往事,在一瞬间,都变做残留在孩子们画本里的童话了。
2015年12月,在丹麦皇家美术学院,内蒙古艺术学院北欧国际视觉艺术工作室的六名学生开始了他们人生的第一次跨国游学。自从2015年北欧国际视觉艺术工作室启动以来,这是第一批前往丹麦学习的学生。对于丹麦皇家美术学院来说,也是第一次将两个学院的学生集中在一起上课的。
李玉林院长十几年前就与丹麦皇家美院签订了院校友好协议。在两个学院交流互动的日子里的,我们经常迎来丹麦的客人,也多次走访丹麦。
丹麦皇家美术学院二百六十多年的历史,到了最近几年才为他们的毕业生发放文凭,学院坐落在哥本哈根的心脏,不知内情的来往的行人不会知道这个红褐色的城堡就是皇家美术学院,因为大门口从来没有过牌子,假如有好事且气力大的中国人来访丹麦,不妨送他们一块门牌。
我们的教室在丹麦皇家美术学院顶楼。在那里,开始了我们的素描与水墨画的课程。赶上学院更换所有房间古老的暖气系统,想不出为什么会在冬天更换暖气,总觉得工作的顺序不大对头。这使得我们换了几次教室,每次都得带上各种类型的电暖气。不然,教室里的温度不会比室外好多少。
Pontus 教授先是帮助学生们在雕塑车间做勒几个简易的画架。然后又在美院地下室的石膏收藏中搬来一尊等人大的石膏像。
皇家美术学院自上世纪八十年代就取消素描课,自2002年起,我开始为皇家美院上素描与水墨画课程。我认为学习经典就好比步入一间打扫过的房子,入眼入心的器物总比垃圾多,而当代艺术现象则正相反。
课堂上,我要求让学生们尽快掌握古典艺术的经验与法则。没有严谨的古典主义的熏陶,便无法开口说话。
尽管我认为传统艺术在当代仍然担负着非常重要的使命,但我的”使命感”不足以使学生深陷与“古典主义”窠臼或支撑”弘扬中国文化”的理念。
人类的偏见就来自匮乏的信息渠道,所以,我自己和学生要有超越民族,宗教,国家的开放的心态去接纳更多更宽泛的文化。文明与野蛮之间无法调和,文明之间虽有竞争与博弈,但是,彼此的沟通与相互之间的对话只能使我们拥有更加丰富的人生。
经过学习的每一个个体都可以得到持续的跳跃式的发展。经验与法则能够转换成通向自觉的翅膀而不是牢狱。
时尚会过时,经典不会。
当代艺术其中的一个特点是不强调素描及手工技艺的重要性。而我相信有技艺的当代艺术,并且非常高兴能够同时为中国与丹麦的学生传授与分享技艺。假如当人人都是艺术家,当一切都能成为艺术时,我便退出。成为大众的一员是令人窒息的悲哀。
皇家美院的课程都是选修课,也就是说在我的班里,有刚刚入学的学生和六年级即将毕业的学生。总体来看,中国的学生少有自己的观点,学生常常按照即成的方式总可以画出一张惟妙惟肖的画,丹麦的学生有主见,但在绘画过程中常常由于技法的限制而显得力不从心。
我喜欢那种身怀绝技却又不露声色的本领,素描课便是这样的一种训练。
在课程安排上,我首先像我们通常在中国美术学院做的那样画静物,但不同的是,我首先打破的器物的属性,使日常生活的道具不再作为其功能性,比如,一把倒置的椅子就会成为最好的静物。通过训练,它能够建立起艺术家独有的敏锐与准确的观察方式,并且无误地在画面中传达。
随后,便是艺术家的个性化塑造和艺术语言的训练,最终使学生在不断的尝试当中找到他自己。这也正是教育的内涵。
对于工作室的学生,最难得的就是在丹麦国家美术馆收藏室的大师欣赏课,在课堂上,我不止一次的向学生们介绍安格尔的素描,这一回,我们的学生实现了真正意义的“零距离”接近大师的原作,不再是隔着玻璃观看,而是屏住呼吸,手捧安格尔,德拉克罗瓦,塞尚,莫迪利阿尼,米勒等大师的素描原作,我们都曾见过印刷精良的画册,但在方寸之内,通过画作的质地来感受大师精神气息却是无可比拟的。
通常我会把早餐一直吃到又有饿了的感觉,但是住在画家朋友Lars的家里,同时每天上课的日子就不同了。每天一大早,我都会穿过长长的步行街去美院。工作室的学生们住在火车站附近的旅馆,我们彼此相隔几条街的距离。
最有兴致的一堂课是我把桑娜Sanne 院长变成了我们的肖像模特。当丹麦的学生在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都惊讶地叫了起来。我们课堂就选在桑娜Sanne 院长的办公室里。有照片为证。
一个多月来,我们都在紧张的素描与水墨画的课堂上进行当中,当然,我绝不希望把学生们只完成在教室里的功课,他们还要参观美术馆,走访画廊,更重要的是还要了解能够产生北欧各个门类当代艺术的社会。
我相信,皇家美院的游学经历,使工作室学生更加自信,在远离家乡的旅馆里,在陌生人的眼里,我们更有机会找到自己。
今年春节时,我回到家乡,不久,我接到了丹麦学生Emil的信,他在信中说:
Thank you for a great workshop in Copenhagen. It was a very big experience for me and I can not tell you in words how much I learned from your workshop, technically and in spirit. It was a milestone for me.
谢谢您在哥本哈根的一个精彩的课程。对我来说那是一次非常难得的经历,我无法用言语告诉您,在您的课堂上,无论技术上和精神上我都学到了很多。它成为我人生的一个里程碑。
我们的课程还没完,我们的故事仍在继续。今年五月份,哥本哈根皇家美术学院的六名学生将来北欧国际视觉艺术工作室来学习。我们期待他们的到来。
内蒙古艺术学院国际视觉艺术工作室不仅仅是一间工作室,它是一个符号,代表着对个性的追求和精神的高度。
工作室所追逐的方向代表着学院开放式办学的导向,它突破一切视觉经验而步向未知的原野。
我不能断定学生的未来是否能使世界更美好,但我肯定他们能够使自己更优秀。
作者|王彤:瑞典籍华人艺术家,1985-1988 任教于鲁迅美术学院油画系,1997-2000 任中国·瑞典文化联谊会主席,1998-2003 任瑞典国际艺术家协会(IKIS)主席,2011 任瑞典-中国文化交流中心主席,1996-2011 客座讲学于丹麦哥本哈根皇家美术学院、内蒙古大学艺术学院、厦门大学艺术学院、中央美术学院油画系,现往返与中国-北欧从事文化交流和艺术创作。2015年至今 任内蒙古艺术学院北欧国际视觉艺术工作室主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