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

父亲琐记

2018-08-18  本文已影响1人  dcd4a35adefe

父亲琐记

文|芃芃淳公子


父亲在他二十九岁那年便白了头发,不知怎的,唯独白了额头上那一绺。如今父亲已经五十二了,依旧唯独白着额头上那一绺,究竟是什么原因,谁也说不上来。

今天的夜晚,雨下得这般儿地大,使我也有些吃惊了。冬雨令人越发瑟瑟发抖,院子里的山茶花在风雨中挣扎,俯身、抬头,俯身、抬头……一次,一次,片片花瓣在风雨中盘旋、飘落,湿漉漉的花朵却不肯在风雨中低头。已过了夜晚十一点了,父亲还没有回来,雨声不再助眠,倒显得聒噪,使得我久久无法入睡。“我得亲自去一趟,去去就回!”父亲出门前这样说道,可已然过了那么久,却仍然不见父亲回来,电话也联系不上,我不禁打了个寒顫,翻来覆去,辗转难眠。

大约凌晨一点,父亲回来了,我连忙起身,出现在我眼前的父亲灰头土脸,灯光下那几缕白发显得更白了,脸上沟壑纵横,深深浅浅,身上的皮衣破烂不堪,左手食指包扎着,活像刚在战场上经历过腥风血雨的厮杀后回来的。还没等父亲开口,我就慌张地问:“爸,你怎么了?”父亲面色从容,只笑着说:“你怎么这么晚还没睡啊!我就是在路上耽搁了点。”“被什么事耽搁了?”“就是被货车撞了一下,没多大事。”父亲像个没事人一样,还跟母亲和我开着玩笑。原来父亲不小心被大货车撞了,飞出去几米远,划掉了左手食指指甲,皮衣擦破得不成样子,手机也摔碎了。与父亲同行的朋友坚决地想要货车司机一一赔偿,从地上爬起的父亲也朝着他走去,正当司机小伙吓得全身颤抖时,父亲却伸出手与他握了握手,说道:“小伙子,以后开车慢点,夜已深了,你也快回家吧。”父亲安好,已是不幸中的万幸,可是对事情的解决,我是气不过的,本不该我们承担的却因为父亲的“软弱”而自己扛,我曾一度不能理解父亲,而父亲总是笑笑,说他平平安安的这不就行了。

父亲就是这样一个人,憨厚、老实。他总说吃亏是福,因此,在他的世界里,也没有吃亏这一说。父亲是一个普通的教书匠,工作中的他亦如此,从不挑三拣四,其他人都不愿意干的部分自然落到了他的手上,二十多年如一日,未曾听到过他对单位的抱怨。

大多憨厚、老实的人从不会用恶的眼光看待世界及他人,父亲也不例外,不仅善,而且热心肠。

练书法、下象棋和打理院子是父亲平日里最喜欢的事。闲来无事时,父亲便伏在书桌上,左手压着宣纸,右手轻蘸墨汁,接着提笔在宣纸上肆意书写,字体豪放,笔锋苍劲而有力,从这些厚重的笔墨中仿佛能看到父亲沉稳而踏实的人生。许是本来就有些天赋加之多年练习的缘故,父亲写得一手好字,同时也画得一手好画。这使得十里八乡、邻里之间有要写要画的时候,都会找到他帮忙,每当别人找到他,他都是非常乐意且尽心尽力的,并且不求任何回报。父亲天生就是一个乐于助人的人,无论什么事,但凡是能帮得上忙的,他从不拒绝,尽心竭力,好像就是自己的事一样。

我们这儿的冬天不下雪,但凛冽的寒风同样刺骨。那是一个寒冬腊月的早晨,老家寺庙的主持给父亲来了电话,想请父亲画一幅简易壁画,父亲放下手机后立马往老家赶。倾听了主持的要求,经过一番准备后,父亲便开始着手了。他站在扶梯上,目光凝视着墙壁,用粗细不一的笔仔细画着,时而用粗排笔大笔勾勒,时而换成细排笔细细描摹,还不时用铅笔点缀细处,而我就在旁边一边看着一边帮忙拿工具,当时的我并不大懂父亲所画的壁画好不好,也无心理会,只看见父亲冻得通红的双手,不免心中有些不解。吃过午饭,我和父亲坐在院子休息,我便将心中的疑惑说出来,满腹牢骚地对父亲嘟囔道:“不就是画个简单的壁画么,干嘛那么认真,又没人看,早画完早回家吧。”“你这孩子……”父亲一下子严肃起来了,“答应了别人的事怎么能随随便便呢,答应了别人的事就一定要尽心尽力做到最好。”那时的我不敢再出声,只能在心里默默地反抗。时至今日,我才慢慢明白,这不正是儒家所讲求的“为人谋”要做到“忠”吗。约莫下午七点多,父亲终于完成了他要做的部分。我们和寺庙的主持告别后,就往家里赶了。寒冬腊月,父亲的手早已冻僵,却始终没有听到一句牢骚。父亲为人谋而忠的时候实在难以罗列。他时常到别人家帮忙一去就是一整天,倘若朋友家有人去世,父亲也必定要去守夜,帮写悼文、挽联的。我曾不止一次地希望父亲能够少帮他人一点,少一分劳累,多爱惜自己一些,可父亲都只是笑笑,说他心里有数。其实我明白,他心里的数就是能帮别人一点是一点,且是没有回报的帮忙。真不知道他额头上的那几缕白发是否跟他的热心肠有关呢。

每每父亲吃了亏,我就心有不甘,对自己的合法权益不应该努力去维护吗?为何要让步?我时常问父亲,这样的热心肠真的好吗?可他总是只告诉我,凡事都要求回报,都计较利益,那生活不就太累了……每每听到这里,我都不解、气愤而无奈地走开了。

直到前不久的一天早晨,父亲一如往常早起晨练,却在几步路后膝盖感到一阵剧烈的疼痛,走路都需费尽全力,更别说上下楼梯了。而我,却是第二天才得知父亲的病情,因为父亲是在第二天觉得实在不对劲才说出此事。原来,疼痛折磨得父亲一夜没睡,硬生生站了一夜。看到眼窝深陷、疼痛得挪不动步子的父亲,一阵酸楚涌上心头,父亲老了。哪怕我能替父亲分担万分之一的疼痛都是好的,可我能做的只是第一时间带父亲去医院。看病难的问题真不是纸上说说,医院人头攒动,光是挂专家号就很难了,正当我们排队等候时,父亲的一位朋友从背后拍了拍父亲肩膀,“呀,你怎么在这里呀,怎么啦?”“哟,你好!你好!膝盖好像旧伤复发了。”父亲热情地跟他打招呼并回答道。“走,我带你去!”那位叔叔边说边带我们往里走,拍过片子后,带父亲到院长办公室请这位头号专家诊断。不到一小时,便确诊为关节退行性改变,先吃几天药看看。几天过后,父亲渐渐好了。事后我问父亲,为什么那位叔叔二话不说就帮我们这么大忙,父亲便说出之前自己与他的一段经历,听得出来,父亲当时是用心地在帮他忙,可能连父亲都没有想到,如今在这紧要关头却得到了所谓的回报。也是这一次,我清晰地意识到,父亲从不求回报地帮助别人,生活却会因为他的热心肠和善意在他最需要的时候给予他馈赠。

又是一年中最冷的一月,院子里山茶花已悄然绽放。红的热烈而深沉,白的优雅而高洁,泼泼洒洒,在寒风中开得正盛,不骄不躁,不争不抢,无惧亦无忧。凝望着这一树的山茶花,我懂得了父亲的“软弱”,也明白了善自有善的回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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