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而复失的奖金
一
二叔中了500万,这事村上的人都知道。
有人说他走了狗屎运,有人说他傻人有傻福,总之,二叔从市里回来后,整个人就红光满面,但眼角又透着点茫然。不过二叔几代都是淳朴的农民,从开始就没想藏着掖着。
“大家都是泥腿子,开心最重要,”二叔时常对人说。
一时间二叔中500万的消息像长了翅膀的鸟儿,连邻村都听说了。
不过二叔一个土生土长的农民对钱还真没什么概念,菜市场的青菜还是一块钱一把,米还是50块钱一袋,从王村赶到老东村还得骑驴走上那么半天,自己的生活也没什么改变,只有南街信用社的经理小丽对自己热情了不少,他想了想,自己的500万可不正躺在她们银行吗?不过每次进门,小丽上前来扶他都逃得远远的,开玩笑,老实了一辈子了到头来可不能被扣个老不正紧的帽子。
二叔就是这样一个人,他一辈子奉行金钱有价、情义无价。也有不少人来向二叔借钱,只要二叔觉得人实诚,一般都借了。
他总说,生活不易,能帮就帮一下。
二
二叔的老婆叫雪姨,也是辛苦人,二叔后来因为500万发生了一些事情,雪姨也都一个人顶下来了。
那年春节二叔的远房老表从省城来看他,聊起二叔中的500万时顿时惊得合不拢嘴,与二叔的轻描淡写不同,混迹省城的老表太知道钱的重要性了。
酒过三巡,老表执意要带二叔去外面开开眼,只见雪姨刷洗锅碗的身影明显顿了一下,不过最终还是没说什么。
老表是什么样人雪姨是知道的,她不想限制二叔,只是不愿二叔跟着学坏。
二叔撇了撇雪姨的背影,吐了个烟圈点点头。
晚上雪姨塞给二叔一个香包,鼓鼓囊囊的不知装了什么,二叔要打开,雪姨就捂住他的手,还嘱咐他要当心外面的社会。
“就当个念想,真遇到什么事再瞧。”
那天正好也是二叔和雪姨的结婚纪念日,二叔像往年一样塞给雪姨一个红包,只不过这次红包厚实了好多。
就这样,老表带着二叔上了大巴,那天清晨亲戚朋友都到了,唯独雪姨不在场,直到大巴车消失在视野里时雪姨才从墙角处走了出来,眼角晶莹。
三
省城里遍布着新鲜和好奇。
老表带二叔开了宾馆,接着为他购置了一身行头,看到动辄上千的高价和衣着光鲜的销售员二叔掉头就要走,被老表一把拉住:“别特么丢人,你比他们有钱多了。”
离开服装店后,二叔虽然依旧露着黝黑粗拙的脸,但整个人的气质已有很大不同,甚至还带了那么一点传说中老男人沧桑的魅力。
“啧啧,还得人靠衣装啊,没说的,”老表一脸感叹,弄得一旁的二叔一阵抓耳挠腮。
老表带二叔几天里逛遍了附近所有的小吃和娱乐场所,二叔也算厚道,给了老表不少辛苦费,于是老表越发卖力了。
不过随着时间的推移,二叔渐渐开始觉得没意思了,他时常念叨着自己那几块地、几只羊和家里的婆娘,整个人变得没什么精神。
一天晚上老表像是想到了什么,拉住二叔要去一个地方,并保证一定比几天来所有的地方都好玩,老表拗不过他只好去了。
那里其实是一个赌场,但装修得富丽堂皇,赌场巧妙地以一些隔间分割,让人轻易察觉不出这里的性质。
老表对这里挺熟,一进去就直奔最里的隔间,一路还跟老板连使眼色。
那天二叔玩得很尽兴,不仅因为有赚,还找到了家乡的感觉,他在农村里就是牌手,这几天他简直如鱼得水。
这种感觉不同家乡的小打小闹,这里的大手笔让他更觉刺激,而且老表告诉他的本钱足够他挥霍很长时间,这也让他定了心。
于是二叔除了宾馆休息就是留恋赌场,老板也摸透了二叔的心思,总是用他熟悉的玩法来伺候他,二叔逐渐陷入赌博的泥潭。
二叔的出手很快变得很阔绰,从几百元的小局到动辄上万,帐上的500万正已肉眼可见般速度减少。赌场的服务员倒跟他混得很熟,老板见了都要亲切地叫一声老哥,把他哄得乐乐呵呵的。
那时候二叔还打电话让村里卖了他的铺子,他说这样才能发大财,叫什么“破釜沉舟”。
但是人说,爬得越高,跌得越重。
有天二叔又输了,但他反而豪气地一拍桌子要刷卡付款再赌,等了半天却没一个人来。
好赌的人注重时来运转,他们生怕好不容易得来的运气被耽搁了,二叔怒气冲冲地冲到前台却被一脸微笑的老板告知账户余额不足,打电话给老表更是无人接听,二叔怎么也想不明白,还没捂热的500万怎么就一下没影了呢?
宾馆是住不起了,二叔一个人茫然地走在大街上实在没脸回家,路过地铁口有个台阶,他一屁股就坐了上去。
同时他悲哀地看到一个小乞丐正坐在他旁边,皱皱巴巴的铁皮饭盒里孤零零地躺着几个硬币。
一波旅客走完,一阵忙碌后的小乞丐闲下来了。他上下看了看二叔,一句话差点让二叔吐血:“怎么,跟我抢饭碗啊。”
见二叔不说话,小乞丐又说:“看你这打扮也不像是来要饭的,怎么样,小爷我今天心情好,说说你的事呗。”
不知为什么,二叔虽然生气,但竟然对这个小乞丐产生了一丝亲近感,或许是同是天涯沦落人的缘故吧。
二叔说了自己的遭遇,小乞丐虽然不相信二叔真的会中500万,但还是劝他回家,他说家才是自己的根。
二叔也想回去,但他能吗?他不想像孙子一样灰溜溜地被人耻笑,再说铺子也卖了,生活好像突然没了着落。小乞丐早就挪了地,他只不想让二叔的负面情绪影响“生意”。
突然,一个红色的布包从行李的夹层掉了出来,二叔这才想起雪姨的香包。
“要是真遇到什么事,打开看看,”雪姨的声音回荡在他耳旁。
二叔打开,只见散发着幽香的布片中,赫然夹着一张泛黄的纸条:如果累了厌了,就回家吧。
二叔呆立良久,泪流满面。
四
回到村头已是傍晚,家家户户的灯光像一幅温馨的画,只有自己家一片寂静。
也不知雪姨她怎么样了。二叔心里一阵后悔,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向家走去。
门内黑灯瞎火一片安静,二叔刚要开灯,灯就自动亮了起来,只见雪姨微笑着立在桌旁。
桌上,鱼肉菜饭一应俱全。
二叔使劲掐着自己的胳膊提醒自己不是在做梦。
其实雪姨早就知道二叔在省城的事了,但她觉得男人要想醒悟就一定要自己感受到其中的利害,所以她没有阻止,而且她也觉得凭空得来的钱总不是那么踏实,输去了也好。
“铺子被我卖了,”他想起了这茬。
“我知道,”雪姨把一个大红信封塞到他手里:“你给我的两万我一分没动,日子还过得下去。”
跳动的烛光中,闪动着二叔激动地泪水。
得而复失的奖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