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境，道德，选择
一
42岁这年，罗失业了。
家里上有老下有小，老婆脾气又特别暴躁，失去一份收入不是很高但稳定的工作，对他来说，是一件很糟糕的事。
失业，本也在意料中，只是仍有一点侥幸，自己从毕业起一直在公司，毕竟工作了19年，就算没有功劳，苦劳总有吧。然而，他没有躲过裁员。
罗怨自己运气不好，赶上了全球经济危机，工作也诸多不顺，都怪同事连累他，就是那些只会拍马屁又成天偷懒的人，害他一天到晚忙得焦头烂额，累得头昏眼花，才错误不断，而会拍马屁又会偷懒的人呢，倒是没机会犯错，又得领导欢心，留在了公司，这叫人实在不服气。
从公司下班的最后一天，他一路上左思右想，对于未来的出路，一点头绪都没有，烦得要死，一步步蹭到家门口，里面的声音让他一听更加生气。
那分明是手机电子游戏的声音，儿子哪来的手机?
门一打开，儿子神情一呆，马上转为惊恐，一个爱疯手机摆在客厅的桌上，发出游戏中的细碎嘈杂声，这手机不是他的，也不是妻子的，前几天，儿子还向他和妻子吵着要买一部手机，妻子差点答应了，在他的严厉训斥和坚决反对之下，儿子哭闹一番后作罢。
他连鞋也没脱，直接走进客厅，顾不得去想妻子回来后看见鞋子踩下的脚印该会如何生气牢骚。
“作业写完了吗？？？”他在公司忍着的一肚子火，这会一点不想忍了，刚好有个借口可以好好地发泄。
在他的高声责问下，儿子哆嗦，不吭声。
“我问你作业到底写完没有？？？”他的声音又提高几个分贝，儿子的脑袋耷拉下去，还没有回答。
“没写完作业，还敢在这里玩手机？？？说！是不是偷拿了同学的手机回来？？？”想到儿子会偷拿别人手机，他气坏了。
儿子的声音听着好委屈：“不是！这手机是……”
他是一个道德感特别强的人，绝不能看着儿子有一点学坏的可能，“还说谎！不然手机从哪来的？好哇，小小年纪不学好，学会了偷东西！看我不揍扁你！”
“不是！我没有偷！哇……”儿子大哭起来。
“哭！你还有脸哭！”他拿来鸡毛掸子，用力抽在儿子身上，儿子哭嚎得更加厉害。
“干嘛呀！鬼哭狼嚎的吵死人了！”妻子走进屋，顺手带上门，边走边发着牢骚，“今天那谁谁简直神经病！自己算错了账怪我收错钱！”
看来妻子也在外面受了气，要是她知道自己失业的事，肯定又是发一顿火。他还在想着，妻子已经走过来了，“搞什么连门也不关就在这里打孩子？不怕邻居听了笑话？”
妻子的责问让他更加火冒，“这臭小子太离谱了！不打不行！他不但不写作业，还偷别人的手机玩！”
“瞎说！儿子怎么可能偷东西！乖儿子别怕，到妈妈这里来。”
儿子抽噎着要往妻子怀里依偎，被他大力推开。
“我告诉你们，今天这事别想就这么糊弄过去！”说谎、偷东西、不好好学习，再不管教，孩子将来就全毁了！他对妻子和儿子反复大吼着。
“我没有偷东西！没有没有没有没有！”儿子眼泪汪汪地对他嚷嚷。
“嘿！臭小子！还敢顶嘴？？？”
妻子站在儿子前面护着，“都是你把他逼得这样！孩子玩个手机怎么了！至于让你打他骂他吗？”
“我……”他气结，“你赶紧给我让开！让开！”
“干嘛呀你！”妻子也吼起来了，“连事情经过都没问清楚就打骂孩子，吓坏孩子怎么办？”
“你!……”
眼看妻子抱着哭哭啼啼的儿子朝他怒目圆睁，倒好像全是他的不对，他气得什么也说不出来，抓起儿子刚才玩的手机，用力往窗外一扔。
儿子吓得止住哭泣，妻子瞠目结舌，都呆望着他。
一阵有节奏的敲门声响起，一家子沉默着，谁也没有去开门的意思。
敲门的人得不到回应，估计在外面推了一下，没有锁好的门打开了。
一家人机械地齐望向门口，一个二十出头的男孩站在那里，这是他为儿子请的家教小高，一个在读研究生。
“不好意思打扰一下，我刚刚把手机落下了，你们看见了吗？”
罗这下暗自叫苦了，他家在十三楼啊，居然是头脑发热给自己惹了麻烦。
二
罗一时气愤造成的结果，是买了新手机赔给小高，并解释了当时的情况，加上诚恳的道歉，小高人挺好，没跟他计较。
但是妻子心疼钱，事后不住地唠叨，责怪了他好多天，加上知道他失业，又发了好大一顿脾气。
妻子这臭脾气，他从来就看不惯，每次她发火，不管有理没理，他都不会示弱，但自己失业了，连跟妻子吵个架，都底气不足，只好先忍着，实在给她数落得烦了，就跑到外面去。
罗忙着找工作，每天跑人才市场，晚上才从外面回来，新工作找起来很不顺利，好多单位都只要35岁以下，本科毕业的，像他这样40出头，学历只有大专，毕业到现在只在一个公司工作过的人，找工作太难了。
不然他可以放低标准，到工厂去，但文凭不高，又没有技术，钳工焊工电工一律干不了，那只有当普工，他一个中年人，实在不想和小年轻一起干流水线的工作，那是一种退步。
对学历、年龄、资历没有高要求的工作，也就保险行业了，但他从没有销售的经验，对保险更一无所知，又要从头开始学起，他也不愿意。
那些天，罗奔走在各家公司面试的路上，总对着街上来来去去的行人和车辆发呆。
他想不明白，在当今这个社会，生存怎么就这么难呢？
找工作几个月了，也没有找到合适的，一天晚上，罗丧气地回到家，今天跑了好多家单位，累得不想说话。
偏偏妻子还要唠叨、埋怨，让罗烦上加烦。
他耐着性子应付完妻子的追问，刚坐下要拿起筷子，在外一天没怎么舍得吃，就指着晚上吃一顿热饭热菜。
妻子给儿子舀了些红烧鱼的汤汁浇在饭上，汤匙留在了装红烧鱼的盘子里。
他爸伸筷子去夹红烧鱼，碰了儿子的汤匙一下。
妻子的怒火又燃起来了:“跟你说了多少次!要用公筷夹菜!你旁边不就有一双专门给你夹菜用的筷子吗？老年痴呆症还是怎么着？？说多少次都记不住!”
他的火气也冒上头，一把将筷子摔在桌上，“一点点小事你干嘛发火?让不让人好好吃饭了？我爸是怎么你了？你老是要跟他过不去!”
别的事情，妻子怎么跟他吵闹也就算了，但对他爸不好，他是不能忍的。
妻子也摔了筷子，吼他:“你瞎了看不见吗?!你爸一点不自觉!叫他用公筷他不用!专门放一碗菜在他面前他不要!就是要等到乙肝传染给孩子，以后找不到工作才安心是吧？”
他爸重重地把碗一放，声音也大了，“怎么着?歧视我?医生都没叫我整这整那!”
妻子更激动了，把碗摔了，碗的碎片和饭菜混合着，油汪汪，乱糟糟，指着他和他爸，“你们父子两个，都自私得要命!一个不为孩子前途着想，一个不为家里赚钱!我嫁进这个家就是倒霉!”
那天的晚饭没法吃，三个大人又吵又骂，各自发泄不满，又拍桌子，又摔碗筷，吓得孩子也吃不下去，哇哇大哭，他摔门出去，老爸和妻子的骂声，孩子的哭声，他不想去管，只想逃避。
要怎么安置他爸，也是很头痛很麻烦的问题。
他妈过世20年了，他爸没再婚，年纪大了身体又不好，他又没有兄弟姐妹，他爸不跟他住，还能跟谁住去?儿子照顾父亲，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事啊。
但是他结婚十多年来，妻子跟他爸就没有处得好的时候，三天两头吵架怄气，他跟妻子吵过，离婚要挟过，好言劝过，情况都没有改善。
老要他爸让步，他觉得很不孝，他爸和他都是不会说话的人，难免有让人不高兴的时候，但妻子也不能一不高兴就发脾气，虽然她这个人心地是好的。
罗在外晃了很久，仍没有想到什么解决的办法，怎么能一直逃避呢?只要是合法的，什么工作都比没有工作要好吧？
三
带着这种想法，罗进了一家保险公司，不是被生活所迫，没有什么口才的他，说什么都没办法硬着头皮去推销保险，从前他和很多人一样，都觉得保险是骗人的，可现在他要试着靠这个吃饭。
罗努力了几个月，他拜访客户、邀请客户参加活动很勤快，但是实在不擅长推销，说得口干舌燥也没做成一单，公司的培训一个又一个没完没了，他钱没赚多少，培训费倒是交了很多，又惹来妻子不少的牢骚。
罗烦得很，结婚那么多年，已经吵得很累了，不想惹只好躲着。
每天早会过后，同事们都去拜访客户，罗发展不出自己的固定客户，就一个人到处走，常常在街边的公园坐下，翻着电话本，一个个号码看过去，所有能找的亲戚朋友熟人，全部找遍了，接下来，是不是该进入陌拜阶段了？但是又该去拜访谁呢？
罗找到一个很少联系的大专同学，和其他好多熟人一样，对方不肯见他，总是推说没空。
培训老师告诉学员们，对客户要耐心，要坚持，一次不行两次，两次不行三次，多和客户接触，才能把潜在的客户发展起来。
这些要点，他全部认真地记在笔记本上面，并用行动去努力。
罗来到同学住的小区，看着挺高档的楼盘，住在这里的人不会没钱吧？
小区有门禁，他进不去，在小区门口等了好久，见他同学回来，立马迎上去。
他同学一看见他，脸就拉长了，“我不是跟你说了吗？没空。”
罗讪讪笑了一下，“我……这是路过的……顺便看看你……”
“别啰嗦了，你不就是想让我买你的保险吗？告诉你我不买!”
罗看这下谈不成了，对方这么不耐烦，看起来好像再也不想跟他联系，只能放弃。
他转身的瞬间，听到同学不屑地说:“哼！这些卖保险的就会骗人!”
他又有点气，“你说谁骗人?卖保险的怎么了？”
就是不想买他的保险，也不该这么损人吧！
罗绷紧了脸，准备好好给对方增加道德感，让他明白，看不起人是不对的!
眼看两人就要吵起来，一辆小车停在他们旁边。
一个男人下车，对他们说，“好了好了，出来赚钱都不容易，各自退一步，留点人情日后好碰面吧。”
同学哼一声走了，罗不满地想，他的同学真小气，保险反正是要买的，跟别人买不如跟他买，这样都不肯帮他。
那男人仔细看他，对他说，“哟，是老罗呀，你记得我吗？”
四
罗打量着这个人，想起了这是他小学的同学朱，比从前高，比从前胖，看起来红光满面，精神抖擞。
罗的目光带着些妒忌，扫过朱的西装，发亮的皮鞋，还有身后的小车，“你过得不错嘛!”
见朱也打量着他的褪色旧外套和旧皮鞋、旧皮包，罗笑得自嘲。
自尊心受损?也说不上了，就他如今这样，也无心讲究什么面子。
“运气不好!没你这么发达!”想起小学时两人互相抄作业的情景，罗感慨怎么同样起点的两个人境况差这么多?
朱龇着参差不齐的大板牙: “咳，我也没多厉害，发财，说真的也并不难!”
“开玩笑!没本事怎么发财?”罗摇头、摆手、打哈欠。
朱笑得神秘兮兮，“咱们去喝几杯，慢慢跟你说，我是怎么发的，这个，哈哈，诀窍。”
妻子的电话又打来了，罗走远一点，不耐烦地接了。
“没谈成……就是不好谈……不肯听我说……回去再说……好了，回去再说……我不回……要和老同学聚聚，谁?……都说回去才跟你说，好了……好了……好了……”
就知道唠叨，罗嘀咕着，把手机放回口袋。
朱没有走近，罗走过去，他才笑一笑，“嫂子来催了?”
“她就是那个脾气，不要理她。”罗说到妻子就烦。
朱会心地笑，拍了拍罗的肩，罗心里头，有暖流涌过，总算碰到一个知心人了。
罗记得朱以前从不请客，比他更节约，衣服鞋子穿破都不舍得买新的，但现在的朱，点一桌子下酒菜，眉头皱都不皱一下。
罗咋舌，朱看出他的诧异，咧开嘴笑得很得意。
朱从前和罗差不多，家庭条件一般，学历不高，没有特长，不同的是他大专毕业后做过好多工作，大公司的业务员，小公司的主管，他都当过，也卖过保险，收入都不高，还一度创业失败欠了好多钱。
直到他在几年前开鸡煲店，原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的，不料生意做起来了，还非常火爆，已开了好几家分店了。
罗既羡慕，又有几分妒忌，自己不是没有想过创业，但不知道投资什么项目，也不知道怎么开始，更怕克服不了困难，担忧其中的风险，想得越多，越觉得做不了。
罗抱着研究一下的想法，问:“做生意有什么诀窍？那么多人做生意，也不少人赔了钱，怎样才能做得成功?”
朱喝了一口酒，“这个么，你要说诀窍呀，它说有也有，说没有也没有，世界上的路千千万万条，同一条路上挤的人也成千上万，反正我觉得是这么回事，有大多数人喜欢的东西，再流传出去，钱就能多多地赚。”
他这个老同学，什么时候起竟然变得口才这么好了，难怪生意做得大，罗头一次对他很佩服。
说到现况，朱说:“我说句不好听的，你这个性，不适合卖保险，不做也罢，你看你钱没赚到，倒是贴进去不少，很不划算，不然这样好了，我店里正想找一个财务主管，你来我店里上班吧，保证不亏待你!”
工作多年，罗还没有当过主管，有点心动，又不相信:“我可不是名校毕业，又没当过主管，这……能行嘛？”
“咳，这有啥，你不是毕业之后一直做财会工作吗？没问题!”
罗还在犹豫，又一通电话，以为又是妻子，他对朱说了声不好意思，走到外面，低声骂了句，才接起来。
不料这一听，他霎时蒙掉了。
他爸进了派出所。
四
他爸一大把年纪，从来都很安分，会闹出什么事?
罗一路担忧着，揣测着，赶到派出所。
他看到他爸低着头对墙站着，旁边站着的，是几个浓妆艳抹穿着暴露的女人。
警察鄙视的神情，让他难堪不已，心中气恼，他爸真糊涂!七老八十还做出这种丑事!太丢人了!
好在是嫖娼未遂，交易没开始就被抓了，他爸不会被拘留。
做完笔录交完罚款，罗领着他爸从派出所出来，走到一个没人的地方，罗发泄着他的怒火:“你都几岁的人了？还……你……你还要脸吗?!”
他爸却不像刚刚那样理亏，竟直着脖子回吼:“我要过日子!”
罗火气更大了:“什么?我是不让你吃还是不让你穿不让你住?你给我惹事还有理了?”
他爸的脸色涨红得像猪肝， “我……没有人陪我!”
望着他爸稀疏的白发和佝偻的脊背，想到这些年他爸的孤单，罗心头涌上一点点愧疚。
但他还是生气:“除了乙肝，你还想来个性病和艾滋吗?”
他爸看看周围，声音放得很小很小，“不会的。”从口袋掏出安全套，“我也知道与时俱进，有这个就不怕。”
“你!……你!……唉!……”他气得直跳脚。
“你要再找对象，我也是不反对的，但是你……乱搞就是错的，不行的!”
“我又老，又没钱，还能找什么对象?”
罗气得不知说什么好。
罗和他爸回到家，谁也没提这件事，他也不想再怪他爸，只怪自己对爸关心不够。
然而不知道是被熟人看见了还是怎么回事，他爸嫖娼未遂的事传出去了。
妻子从邻居耳中听说，又大骂一顿，骂得父子俩灰溜溜，自知理亏，不敢还口。
罗和他爸知道，邻居们异样的眼光和流言蜚语，那是少不了的，他爸只怨自己一时冲动惹的麻烦，连累儿子要来帮他收拾。
妻子仍在骂个不停，朱的电话打来了，“今晚请你和嫂子孩子吃个饭有没有空啊？”
罗答应了，讲完电话，对骂得起劲的妻子说，“有钱人请吃饭了!”
妻子狐疑，“你哪认识什么有钱人?”
“待会告诉你。”罗对他爸说，“您先回房休息，这顿饭……”
他爸看他妻子一眼，“明白!我不去就是了！”
五
朱带着他的妻子儿子，请罗和妻子孩子在高级酒楼吃饭，这样的地方，罗是不会来消费的，舍不得钱，他妻子倒是向往很久了，掩饰不住地开心。
朱点的一大桌子菜，都是他听都没有听过的名贵食材，估计得几千块，让罗一家称羡不已，朱又不断跟罗碰杯，让罗心里更是舒坦。
席间，罗的妻子看着朱的妻子明晃晃的金耳环、金项链，和限量版名牌LV包，时髦崭新的名牌大衣、长裙、小皮靴，眼睛一直不舍得移开，掩饰不住地羡慕。
回到家，妻子又抱怨起来了，”看人家的老婆孩子过的什么日子，我们自家又过的什么日子。”
罗想和往常一样，装没听见，妻子可不消停，“看老朱的老婆，长得也不怎么样嘛，还不如我呢！偏偏就能穿那么好看的衣服，用那么高档的首饰!难道我天生就是该受苦受穷的命吗？”
儿子小声嘀咕，“我也想有朱叔叔的儿子一样的新球鞋，还想像他那样，家里有足球，篮球，乒乓球，这就天天能打球。”说完望他一眼，见罗好像不是很高兴，儿子只好做出勤奋的样子，“我去复习功课!”
妻子仍在不断抱怨，“同人不同命啊，有人运气特别好，有人就……”
罗懒得听，打开电视，似看非看，他能怎么办呢？没本事发财，也只有循规蹈矩地打工。
妻子又过来唠叨了， “哎，你说你到底是怎么想的，人家给你条件那么好的工作，你还要考虑。”
“我不是答应去了吗？”他往沙发上一歪。
“那是，既然你发不了财，那跟着会发财的人是不会错的。”
“我主要是怕做不好，没法跟老朋友交代。”
妻子扭他耳朵，“你说你是不是迂腐?就是老同学，才好说话呀！”
罗也觉得自己该有信心，不要见条件好专业对口的工作，反而不敢做。
还得解决他爸的事，为躲开是非，罗能想到的办法，只有把他爸送到养老院。
他爸本不太情愿，抱怨自己有儿还要进养老院，又不是无儿女的孤寡老人，别人知道会说闲话的。
怎奈他爸已惹出麻烦，怎样都会被别人说闲话了，跟儿媳又总吵架，在家住着也很烦，经他一劝，告诉他有儿女进养老院的老人很多，他爸也只有同意了。
给他爸选养老院，条件太好固然是无力负担，但也不能选太差的地方，如此又是一笔不小的花费。
那朱邀请他去工作，就是很及时的帮助了。
安顿好他爸，罗就辞了保险公司的工作，来到朱的鸡煲店，开始担任财务主管，工作朝九晚五，不算很忙，办公室有空调，朱有空还能请他泡个茶，换做其他地方是不可能的，罗感谢老同学对他的照顾，当今社会，恐怕难找朱这样发财了还重情义的人。
起初，罗虽然没做过餐饮行业，不过有多年财会工作经验，工作还算顺利。
他的生活慢慢恢复了平稳的状态，朱隔一段时间就请他和家人吃一顿饭，他妻子和儿子是吃得眉开眼笑，他却总有点不安，好像无功不受禄似的。
有时候生活四平八稳，人却会担心有什么麻烦即将发生，这是人对未来的一种危机感。
警惕了一段时间，他慢慢地放下心来，把心思放在工作上去。
表面看起来一切都不错，朱对他照顾，同事们也好说话，罗希望保持这样的生活状态。
有天下午，他 上完厕所刚要出来，听到两个厨师在门外的小声议论:“锅里放的罂粟壳，处理干净没有?不要被发现了。”
罗一激灵，这就是鸡煲店生意火爆的秘密?要不他看鸡煲也没有什么特别的，跟其他店差不多呀，居然放了罂粟，怪不得让人吃了上瘾，老是吃不够。
罗很害怕，心神不定，在厕所呆了很久才出来。
这下又是一个棘手的麻烦摆在他面前了。
六
朱刚参加完一个饭局，叼着根牙签走来，经过罗身边，很诧异，“你脸色不是很好，太累了吗？来办公室坐一下吧。”
罗只是应了一声，猜测朱看出他的异状没有，他心里头没底。
朱叫秘书泡了茶，打开电脑，招呼罗一同在他旁边坐下。
几条新闻弹出，是些违法犯罪被抓的事，罗这时一看，有种异样的心情，想看看朱什么表情，又不敢看，怕他看出破绽。
罗本能地脱口而出: “犯罪不好，会害人的。”说完就后悔，朱看出什么来了吗?
朱好像神色很平常，还笑了一声，“管他的!只要有钱赚就行。”
见罗看着他，朱似笑似叹气:“早几年，我也失业过，日子过得那叫一个苦噢，穷得吃了上顿没下顿，这滋味你知道的是不？可我老婆呢，一点不省事，还成天吵着要买名牌，我是被逼上了梁山，这才开店，一做就发了财。”
罗不知说什么，嗯嗯地点头，表示在认真地听。
朱继续感慨，“很多人都会铤而走险，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嘛！”
罗心中发闷，又说不出所以然，只能再嗯嗯地点头，机械得像个木偶。
罗不知道自己要怎么办？以他的道德观，肯定是不对的，可这份工作待遇还不错，他这样条件不好的人，又能上哪去找更好的工作?
每个周末的白天，罗都到养老院看他爸，他爸自从来到这里，不用听儿媳唠叨，跟儿媳怄气，心情比在家好，气色也好了点，他也放心些。
这次，他爸却长吁短叹，很是忧愁的样子。
罗有些担心，仔细询问原因，别是在这里有什么不好的事吧？在家就已经呆得不开心，在外面还要受气，那可不好。
他爸说，这里很好，老人们都得到很周到的照顾，就是最近，养老院有一个老头，儿子吸毒过量死了，那叫一个伤心哟，让人看着都难受。
听见吸毒这两个字，罗心头咯噔了一下，愣愣地看着他爸。
他爸没注意他的神色有变化，还在唏嘘，那个老头，就这么一个儿子，白发人送黑发人，可怜啊。
罗听呆了，“这么惨啊？”
“可不嘛。”他爸拿出手机，给他看老头儿子的照片，本来是高大端正的小伙子，吸毒后跟个骷髅没两样，怪吓人的。
这层楼尽头的一个房间，传出一阵凄惨的哭喊，听得罗心里发毛。
他爸起身，走过去关心那人，罗不太想看这种场面，但他爸过去了，为小心谨慎，他也得跟着去看。
看那老头抱着儿子的照片，哭天抢地，痛不欲生，苍老的模样、绝望的神情愈发令人心酸，他很不安。
他突然有个念头，万一哪天儿子不幸也染上毒瘾，眼前这老头，就是他那时可能的样子。
都是吸毒害的，鸡煲店真要放了罂粟壳，可能不至于立即造成这么严重的后果，但吃多了吃久了肯定对人有害。自己没有贩毒，但要是对朱的鸡煲店放罂粟知情不报，会不会也有罪?
罗暗自怀着罪恶感，揣揣不安地过了好些天，每天都感到很矛盾，他既想探究朱是不是真的为做生意不择手段，又怕事实证明他的老同学真的堕落成了一个为利益不择手段的奸商。
他开始重新考虑这份工作，该不该舍弃?这可是难找的条件好的工作。
在这种犹豫不决的心情下，他下班了也不马上回家，而是在街头闲逛，反复地思考自己该怎么办。
就在去养老院看望他爸约半个月后的一天傍晚，他又慢慢地走在路上沉思，听到一阵疯狂的吼叫。
他想是碰上精神病了，准备快点躲起来，一个蓬头垢面的年轻人从后面冲了过来。
后面还跟着个气喘吁吁的人，罗仔细看，是他儿子的家教小高。
好些天小高都没有来给他儿子上课，罗以为他去打工了，听小高说过家境不好，需要打工勤工俭学。
“你……你……你给我站住!”小高大口地喘着气，脸色不是很好，好像瘦了点。
“走开!你走开!我的事不要你管!”那人挥舞着手，疯子一样咆哮。
“不要一错再错!”小高声音有些嘶哑，罗似乎听出一丝丝哽咽夹杂其中。
罗见那人张牙舞爪，小高着急无奈，怎么也不能接近那人，自己又不敢惹人家，就偷偷在角落拨打了120。
他看着一辆救护车很快开来，把小高的朋友带走了，才敢走出来。
他想问小高几句，但小高也跟着上了救护车，罗望着远去的救护车，心情莫名沉重。
那个周末的晚上，小高来给他儿子补课，罗问起在街上发生的事。
“您看见了?”小高先是惊异，然后神情黯然不已。
罗见他这样，不免继续追问，小高说，那是他从小一起玩的朋友，原本很聪明很勤奋，可是交了坏朋友整个人就完全变了，不顾其他朋友劝阻责备，吸上了毒，学业荒废， 父母断绝关系，生生毁掉了自己的前途。
“我一定要帮他戒毒!”小高态度十分坚定。
罗钦佩小高对朋友的关心，心情也很复杂，看到的两个吸毒者，让他深切感受毒品的危害，可是朱是他的好朋友，要是告了朱，朱被抓进监狱，他的前途也毁了，留下案底，以后想做什么都不会顺利。
可是明明已经知道了鸡煲店放罂粟，实在没办法继续装聋作哑。
毒品这东西，害人不浅，要是他隐情不报，会害了很多人。
罗是一个道德观非常强的人，他怎么也做不到让自己麻木不仁。
又是一天下班了，罗走出店门，走到岔路口，一条路的公交通往他家附近，还有一条路，差不多要10个站后面是派出所。
罗站在岔路口一直想，想他爸养老院的老头，想小高的朋友，要是自己做什么能做得到的事，就能帮助别人脱离苦海，也是好事一桩。
而他的老同学，也因此能得到拯救，免得造成更多人的健康受到损害。
要不还是找机会再劝劝朱吧，朱人品不坏，也许劝他他就会悬崖勒马。
天黑了，罗看了回家的那条路，又看看通往派出所的那条路，伸出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