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投稿(暂停使用,暂停投稿)美食故事

解构的炒牛肉:不识愁滋味,应是画里人

2018-01-01  本文已影响644人  盆小猪

一.有画未完


冬日的时光,跑得格外匆忙。杯茶未觉味香,入口已有微凉。呵手绾帘锁小窗。

镇尺平铺洒银笺。煮温水,研松烟,倦时懒洗澄泥砚,墨渍容易攒。这便是偶尔提笔之人的尴尬。时有间断,或者总是间断,一幅山水,画了两年。

古人作画,有说要窗明几净的,更有焚香沐手的,只觉着原来写景,是写净,也是写静,方得写境。

赶着冬至开起来的羊肉汤馆,迎来一些富二代的投资,冬至过后,转型成甜点与小汤锅混搭的网红店。汤底当然不是羊肉,否则吃完就惹一身骚。

一条街有新看点,我这老店生意自然要淡。网红没咋见,从那儿出入,是举止浮夸的男青年。

下午关上门,去河边散步看风景。风呼呼,已不见往日白鹭。公交站台边,有人摔碎了玻璃罐。碎渣的棱角刺眼,那些被践踏的千纸鹤,等来了放生。

车来车往,拉走一批人,放下一批人,岁岁年年。

盆小猪没有完成的画作

二.荒诞意义


有些人总想着“唯爱与美食不可辜负”,于是揣着心底那份意淫,盼着在有美食的地方能找到可以做的爱。

只有那些刻意包装厨师的高端餐饮品牌,才特别喜欢大谈“美食哲学”。网红店则喜欢聊生活态度。

曾有人问我:你的美食哲学是什么?

我答:人类靠两件事繁衍生息,一个是吃,另一个是日。

看着那人震惊的神情,我想他会赞我有深度。然鹅他却说我很污。

我尴尬地笑了笑作为回应:嘿嘿嘿。

于是聊美食哲学,我重新换了花样儿。

不说自己怎么想,只背一段古人云——《老子想尔注》佚文(《广弘明集》卷十三引《辨证论•外论》引):

道可道者,谓朝食美也。非常道者,谓暮成屎也。

原来玉盘珍馐,野菜清粥,吃进去,拉出来,都臭。这就是无上大道。

对思想进行歪曲,这本身也是一种思想。文本不是彼岸,彼岸在文本的所指处。怎知这种思想,就不能见到那彼岸?

如此说来,厨师于美食的雕琢打磨,还有什么意义呢?

不好意思,世界本无意义。这世上有西西弗斯反反复复地推着石头,有普罗米修斯岁岁年年忍受着老鹰啄食他的肝脏。

也许人的行为本就是无意义,就像树下小孩子堆的泥巴墙,就像街头流浪汉用盐写的沙书,一场夜雨,了无踪迹。

这些天,来了个流浪汉。每天用盐写兰亭序,写在街道上。这技艺唤作“沙书”,以前跑江湖卖打药的,扯场子时候,就好弄这一手。过往行人,偶尔会把零钱扔进他的搪瓷碗。

这条街有几家快消餐饮,过往行人多有剩饭丢弃,他便每日不愁吃食。夜晚,就在墙角和衣而睡。

他的生活有意义吗?我不是他,又从何得知?他的生活便不是我的意义。同理,世界对于我,也没有意义。

他会把收集来的食物分成两份,一份自己吃,一份,给街上那只流浪狗。这是他的世界里的意义。

三.外焦里嫩


今天晚餐时,只有一位熟客。他每次来,点一份炒牛肉,就着一瓶自带的白酒,慢慢饮。直到厨房里也能闻到酒香,他才会离开。剩下一点点酒,在瓶里。

我将剩酒攒下,留待以后烹菜用。

因他常来,我炒牛肉的手艺,日渐积累出花样儿来。

将和牛切成两厘米见方的骰子,再腌制。这厚度,足够煎出外焦里嫩。外焦,可以焦得有一层一咬就能听到咯呲一声的脆皮,油爆爆的却也不腻。里嫩,可以嫩到用舌头挛一转却觉着要把舌头和肉一起咽下,汁水还多着呢。要不是这厚度,断然做不出这极品。

烹饪本身,只是一个总结,伏笔都埋在准备环节,那儿才见机巧。这炒牛肉的机巧,因了切块的厚度,就得辅以腌制了。腌料自不必说,是各师各法的,手法上的妙处,则又是一说。

这和牛的腌料,终是要循着和国的风味来下。淡口酱油,调着味淋,浸过木鱼花,才算数。只这样,小店那帮重口味儿的主,可不买账。还需炖软了黑豆,选了三十年的陈皮,切细姜丝,入酱油里一同窨上一个季度,那滋味儿,才真正有了。

再是清酒,得自己捣鼓。醪糟敞开盖,若引得来蜜蜂扑,那就是够甜味的。筚得汁水,就投进几块儿竹海农家烧成的毛竹碳,静置两天,醪汁便成了“清酒”。这是嫌弃那“吟酿”打磨了米粒,看着技艺是精,却失掉了谷物之精,此味于入菜,竟是得不偿失。

备好料,该看手法了。酱油上去,就上手轻轻翻动,待肉表面黏糊了,肉就上劲得合适。这时匀着淋上清酒,用手翻着,酒汁会尽数被吸收进肉里。是喂了酱油,肉给渴着了,当然要喝。最后用生粉上浆。

只是有一样,小店的配菜因时节而异。牛肉还是那牛肉,风味却常吃常新,故而百吃不厌,也不是自夸的。

许是每个人,都是那日复一日推着石头的西西弗斯吧。否则也不会在吃食上喜新厌旧。

人生与世界里的荒诞,我只求能在美食里寻得意义。

熟客离开了小店。他还会来,也许,不会。所以把每一次相遇,当做最后一次吧,竭尽所能,做好这一份炒牛肉。别人不是自己世界里的意义。但没有他们,我的世界里的意义便诠释不出来。

端着杯酒,盯着长街,放空。

四.打了一架


就在夜晚,三个青年,听着重金属版的“一般傻逼,都穿得酷酷滴”,颠着抖着,走在街上。不知从哪儿喝足了酒。

他们晕着,一脚踢到那条流浪狗。流浪狗胆小,蹦起来,叫两声,还没来得及跑开,竟被一个蓄脏辫的青年一脚踹翻在地。

卫衣上印着骷髅的青年从身上摸出一根双截棍,照狗头就劈。

这一刻,他们都是黑夜里金光闪闪的战神。

突然,那流浪汉冲了过来,喊着“不要打”。

一个青年,戴鸭舌帽的,对流浪汉说了句:“那打你嘛。”然后招呼其他人:“弄他。”

三人围着流浪汉,一顿劈头盖脸乱打,见流浪汉还站着不倒,就开始用脚蹬他。

深夜长街少行人。我看不下去,寻来一把刀,提着出去,喝道:“你咋子!”

戴鸭舌帽的青年吼我一声:“你要咋子?”

我抽出通体漆黑的东洋刀,指着他:“你不要咋子哈!”

他一看这刀,是黑崎一护的斩魄刀,Cosplay用的,嘴角抽搐一下,对我说:“随便你要咋子!”

我认真的说:“别打人。”想想,还忘了什么,又说:“别打狗。”

那青年摸出甩刀,耍了几个花儿,用刀尖指着流浪汉问我:“你叫我别打这条狗?”

我本要指着他鼻子开骂,他却突然冲到我面前。我已举起的左手,直接做日字冲拳击出,刚碰到他的手臂,觉着他劲大,便一个转马绑手,竟把他拿刀砍来的手送一边儿去了。

于是打得顺手,右手直接走边门,用天锁斩月的单柄撞在那青年脸上。

这时竟听得背后一声惨叫,放开那青年,转头看时,只见那蓄脏辫的捂着肚子在地上打滚。

不远处,竟是流浪汉打得耍双截棍的青年门户大开,跟着一记耳光,将那青年打倒在地。

流浪汉使得怪招,叫“猴洗脸”。要不是流浪汉出手,我怕是要被暗算围攻了。

鸭舌帽青年自知不敌,掏出手机,准备叫人。

只见流浪汉也掏出手机。手机,不是重点。他对那青年说:“你敢喊人,我就报警。”

青年不屑,说到:“是你们打伤的我们,进派出所该遭的是你们。你报噻,你报警噻,你咋个不报了喃?”

流浪汉皮笑肉不笑地说:“警察叔叔来了,会搜出你们身上的叶子。这个事,比打人要不要严重些?”

那青年扇动了两下鼻翼,骂了句“龟儿日脓包”,扶起同伴,转身就走。

流浪汉喊了句:“你给老子等到起!”这句不是该那青年说吗?

他看着我笑了笑,说:“你的咏春是跟电影里学的啊?”我突然心中一暖,终于,遇到一个比我更不会聊天儿的人了。

邀流浪汉在店里坐下,我取来剩酒凑成的一瓶酒,递给他:“喝点酒取暖。”他一仰头就是一杯,说:“然鹅,我没有故事。”

五.大地为纸


那年,一个不知名的小村庄,有一个木讷少年,他五岁才会说“爸爸”。他没有爸爸。那年都吃大锅饭。

蹲牛棚的老人没力气下地,被分派洗衣。三九天,冻疮长满手指。老人手上的画笔,曾有绚烂的色彩洒落宣纸,如今画纸只是泥巴地。

老人用砖石磨出各种颜色的粉末,用手抓着,在地上涂抹。没有画笔,冻伤的手指也拿不起画笔。画,在老人心里,画,属于这天地。

自从那天,他被老人作画时的认真吸引,他便每天去牛棚,看老人作画,一老一小,一言不发。看熟悉了,他就帮老人研磨粉末。老人画,他跟着画。一老一小,一起作画,还是一言不发。

色彩是他们交流的语言。色彩讲不出故事,却讲出了他们的自己。他们在色彩的世界里相遇,在现实的世界里不言不语。他们把各自的人生磨进色彩,交付彼此作画。

等到平反,老人长出痛风石的手指,再也拿不起画笔。他是老人的关门弟子,伏在地上画画的模样,与老人一模一样。

他说,师兄帮他在美院谋了职务,他婉拒了。少年不识愁滋味吧。

只因为,师父临终遗愿,是画遍祖国的土地。他要为老人了这桩心事。

人生的荒诞大抵如此。有的厨子不是厨子,有的流浪汉不是流浪汉。有的人,不是人。

人生的意义亦复如此。当流浪汉不是流浪汉,他自己就只有靠他自己来定义。只是,不是人的人,只是什么都不是。

六.以菜作画


这世上有一类人,只会聊自己的爱好,聊其他,都会聊死。听他聊绘画,我竟茅塞顿开。

终于,知道自己想做的炒牛肉是什么样的了。我做给他吃。

我将黑糖熬到软球程度,加入水发梅子干,与意大利黑醋,一起收浓,这就是黑色。世间的黑色,是各种色彩的混合。所以世间的黑色,是真正的彩色,而真正的黑色,只在人心的险恶里。于是这黑色的味道,须是咸甜酸皆有,且层次丰富,后味深远呢。

红色从冬阴功酱与番茄制取,绿色由青芥与麦草汁调和。

我想讲的故事太多,多到连我自己都会混乱。于是干脆统统揉碎,解构了再重构,画出来的,便是这样了。

流浪汉慢条斯理地吃着,这道份量不大的菜,他吃了很久。他的神情有享受到怀念,最后一直很认真,很严肃。也许这严肃认真的神情,就是当年那位老人画画时的神情吧。

曾经,他走进老人的画,于是一生困顿其中。如今,老人活在他的画里。

解构主义的炒牛肉

上一章:东坡肉和你妈的味道

上一篇 下一篇

猜你喜欢

热点阅读